可皇帝却不想叫他好过,“当真是叫朕刮目相看。”
“一个太后,一个太子,现在又来了一个四皇子,个个都跟疯了似的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整个皇室简直像是被下了毒,中了蛊一样。
“废物!”皇帝语气森森,到最后面上的表情都狰狞扭曲起来,忍无可忍地对着赵宥唾骂道,“你个没用的废物!但凡你今日是为了这皇位来逼宫,朕都还能高看你几分!”
“结果呢?就为了一个男人?”
“跟你那个蠢货母亲一样,抢来抢去,只会抢些不中用的东西!”他突然拔高声音怒吼道,“你还记得这是你皇兄的房里人吗?你竟也敢肖想!”
听皇帝提起某个忌讳的人,赵宥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阴沉可怖,“你有什么资格提起我母亲?”
“你以为罪人只有我母亲吗?你以为你自己就能摘得干干净净了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又冷又硬,“真正害死陈皇后的人明明就是你!若非你给了她不配位的宠爱,招来满宫嫉恨;若非你为了制衡朝臣,引进宫里那么多的妃嫔,她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没了周氏贵女,还会有王氏,李氏,还会有其他女人!你自己护不住她,就别把错都推给别人。”
“还有我的好皇兄,你的好儿子,你最引以为傲的太子,也是被你逼死的!”赵宥转头看着一旁地上的头颅,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若是能选择活下去,谁又会愿意去寻死呢?”
“哈哈哈,父皇啊父皇,你自己看看,你这些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女人,儿子,一个都保不住......”
赵宥最是懂得怎么往人心窝子戳,句句带刺,字字刺耳,如魔音般瞬间点燃了皇帝的怒火,“孽畜,你以为你是谁?你又知道什么?早在你出生当日,朕就该叫你陪你娘一起去死——”
在皇帝说话的时候,赵宥就已经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了。待对方持刀的手一远离宋琢玉的脖子,他看紧时机,立即就扑了上去,握住匕首开始争夺了起来。
“孽子!还不快速速放手!”皇帝又惊又怒,用力想要甩开他。
“放手?”
赵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诡异的红晕。
他身体因着病痛实在是羸弱,即便是连常年服用丹药亏了底子的皇帝也抢不过。两人力气持平之际,赵宥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父皇,既然你想要这匕首,那儿臣让给你就是。”
说罢他不再用力争抢,反而是顺着皇帝的方向,攥住匕首猛地往下刺去。
“噗嗤”一声,匕首狠狠刺入肉里。
皇帝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有血从他嘴边流下来,“你!你......你这个......孽子......”
“父皇,我不喜欢你刚才的称呼。”赵宥看着他,声音幽幽。他扯着嘴角,带着几分执着地纠正道,“皇兄的房里人?不,明明是儿子先认识玉哥的,他是我的人。”
“这一次,皇兄才是那个抢别人东西的人。”
他站起身来,力竭之下身形有些摇摇晃晃,却是一步一步万分坚定的朝着地上的宋琢玉走去,“玉哥,你怎么了?你身体有没有别的伤?不要怕,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赵宥扑到宋琢玉的身边,捡起地上的剑,几乎是颤抖着割断他手上脚上的绳子。轻轻将人揽在怀里,赵宥看着青年无神的眼睛只觉得心疼至极。
正要把人抱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皇帝断断续续咳血的声音,“不、不能走!你不能跟他走,你还要留下来给朕的麟儿陪葬.......”
他答应了太子的。
他得不到的东西,他的麟儿总要拥有。
见两人全然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皇帝忽然低低地怪笑起来,笑声嘶哑至极,“宋家二郎,你当真要跟他走,哪怕慈宁宫那场火他也有份?”
赵宥动作倏地停了,因为他看见从刚才起就一直死寂麻木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宋琢玉看向他,嘴唇微动,声音又轻又颤,“是......是你,是你害死了蓉娘?”
那双温柔含情的眼里此刻笼罩了一层雾,有泪光浮现,哀伤又悲恸。
赵宥被这眼神刺得别过头去,不敢看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抽痛得紧。
他知道他现在该说些什么,用他这幅病体残躯博求怜悯和同情,用他的花言巧语和善辩将自己摘出来,粉饰太平,然后继续像从前那样伪装弱小。
可不等他开口,手背上忽然一沉,竟是宋琢玉按住了他,缓缓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玉哥!”赵宥霎时间慌了,声音都变了调。
却听宋琢玉颤声道,“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竟然有你的参与。蓉娘她待你那般好,她还从小就把你养在身边,可有对不起你半分?你......你竟然忍心背叛她?”
他手指都在发抖,莫大的愤怒和悔怨充斥着在他的心中。
慈宁宫防守森严,若非是出了内鬼,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瓦解崩塌?可笑他平日里还总觉得此子可怜,没想到竟是养条反噬的白眼狼。
这话却是深深刺痛了赵宥,“她待我好?哈哈哈,她分明是恨不得我去死!”
“她想要我的性命啊玉哥!我也不想出手的,我也怕你怨我,可是她已经容不下我了!”赵宥突然扑到他身上哭起来,“玉哥,我可以继续忍受的,哪怕喝药也没关系,哪怕被当成疯子一样关起来,也没关系。”
“可她还是不想放过我,她要我死呐!”
“玉哥,你怜惜太后,为何就不能也怜惜怜惜我呢?”赵宥抱着他痛哭起来,“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伏在宋琢玉膝上,极尽卑微恳求,狼狈痛哭如落水狗,试图让他心中的神明像从前那般继续为他挥洒柔情。
可那只好看的手,还是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了?”
四目相对,只有宋琢玉泪中含恨的眼,前所未有的疏离漠然。
赵宥忽然感到很冷,便是在寒凉的雨里跪了整整下午,便是被关在暗室里彻夜都没有被褥可盖,都没有这般冷过。他幻想中取而代之的场景终于破灭,变成了冰冷刺骨的现实。
爱屋及乌,太后没了,所以他这只顺带沾沾怜悯的乌鸦,也就成了丑陋嫌恶的存在?
可是——
“我爱你啊。”
赵宥又膝行至宋琢玉的脚边,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仰头哭求挽留道,“玉哥,我也爱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那个字眼一出来的瞬间,宋琢玉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眼前都恍惚了刹那。
“不要,不要说爱我。”
他不想要。
宋琢玉忽然觉得很累,好似有万千重担全都压在了他身上,连这个大殿里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只有外间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口,促使着他想要逃离。
对,出去,只要出去就解脱了。
他这般想着,于是也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
许是手脚被束缚太久,起身的时候连身形都摇晃了一下,每走一步,都有一个人的面容在他脑子里闪过。
一会儿是太子有些散漫又漫不经心的笑,一会儿又是树下蓉娘猛然睁大的凄婉哀迷的眼,一会儿又是......被像个礼物一样推到他面前来的,瘦骨嶙峋的赵宥。
“玉郎,你快看,这就是我养在身边的——”
“噗嗤”,刀剑刺穿身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宋琢玉的脚步猛地顿住,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僵硬又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看见赵宥捂着腹部缓缓倒下去的身影。
那人最后都还在对他做着嘴型,“小......心......”
对方身后,露出握着匕首疯狂笑着的皇帝,“哈哈哈,不能走,不能走,你们都留下来好了,都留在这里给朕的麟儿陪葬.......”
可说着说着,皇帝胸口处的血液也越流越多,到最后颓然倒下,匕首也拿不稳,“当啷”一声掉在了几尺之外。
宋琢玉眼前天旋地转,腿一软,直接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赵宥、宥儿.......”
他仓惶地爬过去,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想要捂住对方腰间的伤口。可无论他怎么按怎么堵,指缝里的血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来,“我带去出去,我带你去找太医,你再忍忍......”
宋琢玉想将赵宥抱起来,可他身体里迷药还未消散,自己都没什么力气,更遑论再多负担一个人了。每每还没站起来,就又被压得栽倒下去,以至于赵宥腹部的血迹越来越多,骇人无比。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眼泪不觉流下。
“玉哥,别......别费力了。”是赵宥吃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如果最后一刻是和玉哥待在一起的,那做什么我都愿意。”
死也愿意。
骗子,宋琢玉恍惚地想,明明刚才还说只想活着。
“可是我还是好恨!玉哥,我真的好恨啊!”
“我这辈子一直都在算计,都在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我好不容易斗倒了父皇,斗倒了太后,太子,好不容易可以和你在一起,却不得不......”
赵宥的手死死地握着他,仿佛极尽了胸中的不甘和怨恨,最后陡然松开。
那只手终究还是滑落了下去,只剩下赵宥死不瞑目的大睁着眼,像是在对天宣泄着不公,又像是在怨恨着这永远布满瑕疵的一生。
只差一步,他就会是太子;只差一步,他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一切。
一步之遥,却相隔千里。
宋琢玉看着怀中再无呼吸的人,肩膀颤抖着,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宥儿......”
他以为人这一生最大的疏远,不过是相隔两地。
原来还有相隔两世。
为何这世间诸事都来得毫无预兆?前一刻他因慈宁宫的事对赵宥充满了恨意,下一秒却不得不接受这人的死亡。
以至于恨意还没来得彻底扎根,悲痛就已经汹涌来袭。到最后恨无可恨,空余一场悲。
哭声在殿里回荡,满室寂静,唯余悲鸣。
窸窸窣窣的挪动声从旁边传来,宋琢玉缓缓抬起眼,只看见在地上挣扎着爬动的皇帝。在对方伸长的手的不远处,正是那把掉落在地的匕首。
他的视线忽然变得幽光不明,先一步走过去将匕首捡了起来。
刀面折射出光影落在他面上,映着他凌乱的鬓发,发梢上坠着的宝光珠翠,乃至是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霎时间,如一轮美玉明堂堂升于晦暗之庭,又如妖鬼般艳绝便是煞气无边。
皇帝从他握着匕首起便在不停的往后退,此刻见他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近,更是在地上艰难的爬行着,“你要干什么?你要弑君不成?”
“朕告诉你,只要你停下,你宋家从前的所有过错,朕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宋琢玉还是没有停。
像猫捉老鼠一样,他走得很慢。慢到皇帝爬一步,他才走一步,好似是专门在欣赏对方狼狈的姿态。
直到——
“啪嗒”,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连同着剑尖在青石板的地上摩擦而过的“刺啦”声响,尖锐而刺耳。
下一秒,殿里的帷幔被风吹开。
先是露出一角黑色嵌金边的裙裾,然后是裙上繁复华丽的花纹。走动间,那金边便华光闪烁,衬得威仪又尊贵。
到最后,缓缓露出那执剑人的脸来。
是武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