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私奔的计划就此泡汤,后续不知还会面临多少麻烦。
心中恨恨然叫宋琢玉红了眼,尤其是那人坐在床边没有给他丝毫的反应,叫他忍不住怒上心头。脚踝被绳子绑住,他便挪动到一个适合发力的位置,双脚猛地朝那人一踹。
“你还不快赶紧把我放——”
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从赵麟脖子上滚落下来,刚好落到宋琢玉的胸口上。
枕头两侧的烛台上还插着龙凤喜烛,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床帐内照得亮堂堂,暖洋洋,什么都看得无比清晰。
宋琢玉一瞬间正好和他胸膛上‘赵麟’的头颅对上眼,所有愤怒和质问都在顷刻间被抽空,他耳边“轰然”一片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张大了嘴,脑子里几乎是全然空白,只凭着本能放声大叫了起来。
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宋琢玉手脚并用地乱抓乱蹬,他一边尖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床。喜服的裙摆皱得不成样子,鬓角朱钗乱晃,散落了一地。
哪怕摔得生疼也顾不上了,宋琢玉只是死死地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
赵麟死了......太子死了......
怎么可能?不,不不不,不会的,赵麟怎么会死?他不是当朝太子吗!
这世上,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到皇宫里,刺杀一国太子还让人毫无所觉的?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荒谬,太过怪诞,甚至称得上惊悚可怖。宋琢玉看着满室的红色,醒目的喜字,还有眼前那颗人头,脑子里几乎无法思考,他只是牙关咯咯咯的打着颤,冻得浑身发寒。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只是身在梦中。
明明前一秒这人还在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太子妃,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死在了他面前。
可如果当真是这样就好了。
因为在他的疯狂发抖中,那具还坐在床边的,没了头颅的半截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似的朝着他缓缓倒下来。
“扑通”一声,在宋琢玉的尖叫声中,‘赵麟’僵硬的手臂擦过他的脸,整具尸体倒在了他身上。
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触感,像死掉的毒蛇一样缠着他,而脖子的断裂处甚至刚好对着他的眼睛。
宋琢玉无法控制的大叫着,恐惧到近乎癫狂,甚至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神经错乱的幻觉。
“啊!啊啊啊啊!”
他叫得嗓子都破裂,声音都沙哑。
整个人如同痴傻了般地瘫痪在地上,神情恍惚不定。直到帷幔被撩开,有脚步声从外面缓缓走来,宋琢玉呆滞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视线里映出来者带着金色龙纹的衣摆。
他看见那人走向床边,提起那个被他惊恐掀开的‘赵麟’的头颅,朝他走来,“麟儿啊麟儿,你瞧瞧,这就是你喜欢的人,这么不禁吓?对你避之不及。”
“不过没关系,父皇既然决定了要成全你,自然会让你跟他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红烛燃烧,暖光中,‘赵麟’的皮肤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而狰狞。那双狭长的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恐怖的凸起,在靠近中,越发显得僵冷渗人起来。
“不......不不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宋琢玉涣散的眸子再次聚焦,眼睛里又浮现出恐惧,他手指痉挛着,几乎是惊叫般地疯狂往后挪动。
可他手脚都被束缚着,即便再缩着往后退,也抵不过皇帝俯下身,将那个头颅稳稳地放在他脸侧。
“怕什么?你们不止现在会待在一起,以后也会长长久久的互相陪伴着。”皇帝苍老的面容上甚至带着几分和蔼慈祥,只是循着对方目光所视之处看去时,宋琢玉只见到了一方漆黑的棺材。
“看见了吗?朕已决定将你们二人合葬,也算是圆了麟儿的心愿。”
宋琢玉身形一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看着皇帝的神情已是惊骇畏悚,“是太子,是太子留信让我陪葬的?”
他哆哆嗦嗦着,声音艰难干涩,不觉间已眼眶发酸。
脑子里霎时间混乱作一团,一会儿是月色下赵麟难得温柔的眼神,一会儿是对方在树荫下顿住的背影。他潜意识地觉得如果是那晚的赵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可另一边又是清醒的现实。
他以为窥见了赵麟的一丝真心,甚至因此满怀愧疚,可其实对方骨子里还是一如初见那般狠戾阴冷?
哪知皇帝却突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陪葬?不不不,麟儿死前的心愿是让朕放了你。”
看着青年眼中的震惊,皇帝额角的青筋暴起,用一种压抑着什么的诡异的腔调道,“你知道吾儿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自戕!为了你自戕的!”
“朕跟他隐忍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攥住太后的软肋,眼看便能为他母亲报仇雪恨。”皇帝的目光森森然地落在宋琢玉身上,“只需在你身上设局,任凭太后手握多少筹码,也只能主动认栽,可麟儿竟偏偏不同意?”
“他不同意?马上就能为他母亲报仇了,他却不同意?”
皇帝在宋琢玉面前踱来踱去,那神态几近疯癫,“他记恨了朕这么多年,怨朕当年未能护住他母亲,如今却愿意为了你来求朕罢手?罢手,哈哈哈哈,朕为这一日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就此轻易罢手?”
“所以他就命人斩下首级,呈到殿前,誓死相逼。”
那话陡然砸下,在大殿里如惊雷炸响。
太子,太子竟是自杀的......
宋琢玉茫然地看着那颗熟悉的头颅,眼泪无意识地流了下来,待他察觉到脸上的湿意时,已经鬓角湿透,满脸泪痕。
他又想起那日树下赵麟的背影,这人停住时是否有千万般话语想说,可最后全都归为一句轻飘飘的“收下吧”。
那时他以为他们两人自此天涯海角,不会再相见,原来永别真的成了永别。
如果他早知道那夜是跟赵麟的最后一次见面,收下那份情意的时候会不会就不那么的仓促而无措?
一个人的真心竟然就在那随手一扔中,若是宋琢玉没有那么敏感地察觉,那这份感情岂不是要就此覆没在光阴中,一辈子都无人知晓?
耳边传来皇帝幽幽的声音,“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朕怎么就觉得,咱们赵家人,专出痴情种呢......”
一个李蓉儿,一个陈阿芜。
然后便是现在的宋家二郎,叫太子这般死心塌地。
“既是太子喜欢,朕便只好将你捉来,为我儿殉葬。也不枉费他对你一番情意,甚至做到这等地步。”
皇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宋琢玉的面前,冰凉的匕首落在他的脸上,激起阵阵战栗。宋琢玉苦笑一声,毫无辩驳,认命地闭上了眼。
此前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尽数在他脑中浮现,或醉生梦死,或纵马潇洒。快活过,享受过,也算是没白来这人间走一场。
若能以这微薄之躯,来偿还赵麟的痴情,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哪知那刀刃却并未立即刺进他的喉咙,反倒是精准割下了他腰间的荷包。宋琢玉眼睫颤了颤,看见皇帝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太后做给他的小零嘴。
“蜜渍莲子?”
皇帝竟就这么取了一颗来尝,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意味不明,“先帝从前求而不得之物,到你这儿却是唾手可得。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啧啧,原来也有喜欢上人的一天。”
当年先帝可是万金难买这李蓉儿一笑,听闻这苏州采莲女擅长以莲子作食,欲用奇珍异宝换取太后亲自下厨,却只得了对方冷冰冰的一句“不会”。
可哪里是不会?分明是不愿意罢了。
先帝临死前都没能尝上的东西,却被太后做成蜜饯,装在荷包里给宋琢玉贴身携带。
皇帝啧啧称叹,似讥讽,又像嘲笑,“也难怪她愿意为了你......轻而易举的就......”
这话说得模糊,可其中的意思却叫宋琢玉瞬间白了脸,想起皇帝刚才说的用他作计,又念及未能如约而至的太后来,不由颤声急道,“你们把蓉......把太后娘娘怎么了?”
“怎么了?”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面容莫名阴森可怖,“昨夜的雨下得可真大啊,你有没有听见火燃烧起来的声音,还有宫人们的惨叫声?哦,朕险些忘了,迷药过重,你尚且还在昏迷当中,自然听不见那些求救声。”
昨夜?他竟是昏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可等宋琢玉又听清楚对方的后半句话,霎时间面色惨白如纸,“火?慈宁宫走水了?不......不可能,不可能!既然下了雨,火怎么还烧得起来?”
“怎么不可能?”皇帝悠悠道,“雨大惊雷,慈宁宫因雷击起火,满殿宫人连同太后全都葬身于大火之中。”
“更何况,大雨如注仍浇不灭这火势,此乃太后德行有亏,天降神罚以儆效尤。”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定然是在骗我!”宋琢玉双眼赤红,拼命的挣扎着。
怎么可能,蓉娘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葬身火海之中?更何况,蓉娘不是还有——
“对,对,你肯定是在骗我,蓉娘她手里还有一支......”
“一支先帝留下来的暗卫?”皇帝接住了他的话,却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叫她自己选,是要暗卫还是要保住你的性命,你猜猜咱们的太后娘娘怎么选的?”
宋琢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要他在皇帝的手中,蓉娘就只会束手就擒。
可对方不明白,就算是交出了暗卫,皇帝也还是会要了他的命。
又或许是,以蓉娘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只不过是惶恐到心头,哪怕有任何换取他生机的一线可能,对方也甘愿去做。
宋琢玉闭上眼,一滴泪怅然流下。
他脑子里昏昏涨涨俱是这一生的遭遇,死后重生,生后又死,如此反反复复,诡谲离奇又迷幻幽艳。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他还不醒来?
如果这是真的,他又为什么不去死?
作者有话说:已补全
第66章
“砰”的一声巨响,就在这时,殿门被骤然踹开。
有人闯了进来。
来者浑身是血,抬眼迅速扫过大殿里的场景,在触及皇帝手中的匕首时瞳孔一缩,再看见宋琢玉尚未受损,悬着的心这才陡然落地。
“玉哥——!”他慌忙叫道。
皇帝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宥手中的剑上,顿时面露警惕之色,“你来这里干什么?门口的人呢?赵宥!你持剑擅闯意欲何为?你眼中还有朕这个君上吗,你难道要弑君不成?”
眼看着皇帝身形不稳地晃着,手中的匕首屡次凶险地擦过青年的脸颊,赵宥脚下猛地一顿,硬生生停在了他们三步开外。
不敢再靠近,以免皇帝被刺激突然暴起,危及宋琢玉的性命。
“父皇,你把刀放下......”赵宥缓缓举起了手。
他的面容有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再加上瘦得肩骨支棱,衣角沾血,走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微不可闻,竟同鬼魅一般森然。
赵宥手中的长剑也被丢得远远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父皇,你看,我的武器也放下了。”
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手中一颤,匕首便不小心划伤宋琢玉的脖子。那一线血色渗出来,赵宥当即脸色大变,惊叫一声,“玉哥!别伤他,别伤!千万不要动他......”
此话一出,皇帝蓦然笑出声,“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你啊——”
那冰凉的刀背拍在宋琢玉的脸上,他一动不动,没有半分反应。那双美丽的眼睛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处墙壁上的彩绘,好像下一秒即便死掉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