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见太后娘娘的手轻轻地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她眼睫轻垂,唇边嗔笑,那神情,竟有种难以言说的羞涩和独属于女性的柔和光晕。
宋琢玉心头咯落一下,眼皮狂跳不止,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太后柔柔出声,“玉郎,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
“我有孕了。”
“噗!”
口中的冰饮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被宋琢玉尽数喷了出来。
对面的苏公公被喷了满脸水,竟也半点不恼,反而忙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笑着打圆场道,“瞧把咱们小宋大人高兴的,都乐呵成什么样了!”
宋琢玉耳边嗡嗡作响,人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已经先一步“噗通”跪在了地上。
他脸色煞白,腿也软得厉害,不顾周围人的惊呼,他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孩子,是是是是、是谁的?”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吾命休矣!
宋琢玉的目光充满期翼地看向苏公公,尚且心存侥幸地想,太后娘娘不止他一个男宠。万一,他是说万一,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苏公公的?
哪知苏公公还没回话,太后倒是先开口了。
女人涂着蔻丹的手指点过他的额头,嗔怪似的笑道,“当然是你的啊,玉郎真是惊喜得人都傻了。”
那轻轻一点,都没用什么力气,却把宋琢玉推得软倒在地。
手指触及地面,他眼一闭,终于整颗心都落到了谷底,凉得他发冷发抖。
什么惊喜?只怕是惊吓吧,前所未有的恐惧慌乱袭来,宋琢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抱住太后的腿,哭声颤颤地哀求道,“太后娘娘!蓉娘,求你念在往日恩爱,放过我,饶我一命吧!”
有些美色,轻易碰不得。
沾了便甩不掉,如蛇尾缠身,至死方休。
偏偏宋琢玉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哭得似那雨中海棠,凄惶哀艳,满腔惊惧全都化作泪水落下,“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我都没有与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唇。
“说什么胡话呢?”太后娘娘笑得轻和,勾起的红唇却森森然地透着危险,她满目怜悯地看着他,如蟒蛇吐信,笑藏冷光,“这孩子当然是你的,玉郎啊玉郎,你莫不是质疑我的真心不成?”
“本宫独居这么多年,可就只有你这一个情郎啊。”
那冰凉的手指顺势滑到他的脸上,亲昵的爱抚着,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柔媚而冷冽。一旦盯紧了猎物,便绝不会放过。
宋琢玉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容颜,忍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可是、可是......”
他像是说不出话来了,可又拼命想要辩解,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想到,“可是你我二人通房时,我都是身在下位,又怎能使你受孕?蓉娘,你别戏弄我了!”
宋琢玉哀哀求道,此刻也顾不得殿内还有旁人在听,只忍着莫大的羞耻将事实道出。
他能任由太后在他身上使用那些器具,除了对方尊贵无匹,他不敢随意造次,另外防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可结果现在还是被这罪名扣上了头。
他哪里担得起?宋家也担不起。
“蓉娘——”宋琢玉饮泣出声,他脸上满是泪水,眼睫都被湿意黏住,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起来。他却只是跪着伏到太后的膝上,百般示弱卖乖道,“求您怜怜我!”
摸在他脸上的手骤然用力,太后抬起了宋琢玉的下巴,近乎痴迷地看着那张脸。
“好玉郎,怎的哭得这般可怜?”她柔声轻哄道,“怕什么,都说了,本宫叫你过来是告诉你好事的,又不是来问你的罪,做什么怕成这幅样子?”
宋琢玉见她语气稍缓,不禁急声道,“孩子.......”
“嘘。”太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都说了,本宫只独宠你一个,孩子自然是你的,至于什么时候?你前段时间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就发生了,自然记不清楚。”
“可本宫,还有这整个大殿的人可都记着呢,不信你自己问问?”
不等宋琢玉彷徨地望去,四下已经遍是宫人们的声音。那些话铺天盖地传来,每一句都在他耳畔回响,叫他头晕脑胀,眼前错乱颠倒。
“就是啊就是啊!小宋大人,您来过的,不记得了吗?”
“小宋大人,那日您喝醉了酒,还是奴婢扶您进来的呢!”
“还有奴才!奴才也记得!小宋大人,因为那晚上正巧是奴才当值,我伺候您沐浴,您还夸我动作利索呢......”
......
一瞬间,四肢无力,竟有种被钉死在地上的感觉,宋琢玉好像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直到太后将他扶了起来,那只手给了他支撑,却也叫他再无任何辩解的余地,“玉郎啊,你听听,他们可都这么说的,你可不能仗着我的一时纵容,负了本宫。”
“嗯?”女人的声音有种失真感。
宋琢玉恍恍惚惚地点着头。
太后见他没有正眼瞧自己,有些不悦,不过见青年的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她到底是放轻了语气,“我知道这孩子来得太过突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本宫会给你些许时日慢慢来。”
“不过,你终究是要给我一个说法的。”
“回去好好睡一觉,想好了便来宫里看我?我和孩子都想着你呢。”她握着宋琢玉的手,将其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眼底无限柔情,“不信你自己摸摸?”
宋琢玉身形一颤,他匆匆点着头,慌忙地把手抽回来。
他其实什么也没有摸到,又或者是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厉害,无力思考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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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送出慈宁宫的时候。
宋琢玉隐约感受到背后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他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墙角后——
竟是许久未见的赵宥。
刚才仓促一瞥,对方脸上的病容更加明显的,隐没在阴影中如同鬼魂一般,莫名的悚然。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
直打面前的人连声询问,宋琢玉这才回神,他见苏公公循着他刚才愣神的方向望去,可那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宋大人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宋琢玉又低下了头。
他只是脑子里突然想到,赵宥一直都是被太后作为未来的傀儡皇帝来培养的,可如今对方有了亲子,赵宥又将会何去何从?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
毕竟他现在自身都难保,前路一片茫然。
第56章
宋琢玉近些日子有些不对劲。
这是薛成碧观察出来的,先是整日里魂不守舍的,然后又忽地改口不调职了,并且频频出入宫中。
“你这是怎么回事?”寻了个机会,薛成碧终于把人拦住,他长眉斜飞,面露狐疑之色,“不是说等你处理好宫中的事情,咱们便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去吗?”
“我船都订好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找人接手了,你怎么突然说不去就不去?”
他上下打量着宋琢玉,忽而勾唇一笑,“别是在宫里又认识了什么小相好,舍不得走吧?”
本是戏谑轻佻的语气,哪知道面前人却瞬间白了脸。
宋琢玉连日心忧惊虑,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容色渐憔悴,却半点不损美貌,反而被眉宇间那抹愁丝衬得越发弱质含俏。
他看着薛成碧,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将心底那些叫他担惊受怕的事情全部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轻飘飘的一声苦笑,“没什么,只不过前些日子告假的次数太多,递上去的折子被驳回了。说这样不合规矩,叫我至少先把月底给值完再说。”
告诉薛成碧又能如何?这等天大的罪名,便是宋家都不一定能够为他解决。
多说与一人听,没得累人陪他一起烦忧。
他摇摇头,转身离开。
独留薛成碧在身后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眉头越拧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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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卷着庭下早开的花香吹过回廊,檐下铜铃轻摇。
又是一日进宫。
宋琢玉未尝没有一种怀疑人生的错觉,他原来坚决地认为太后腹中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那样过,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就当了爹。
可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也跟着动摇起来。
或许,或许真的存在着那么一夜,他只是当时意识不清,忘了而已。
更何况,他也想不出太后有什么欺骗他的理由。
对方再权势滔天,也只是一介女子,又处在深宫之中,太子和皇帝一直虎视眈眈地等着扳倒她,没道理还把这种把柄透露出来。需知慈宁宫防备得再严,也挡不住别人的层层试探。
当朝太后独居多年还能有孕,此等丑事,足以一击致命。
便是蓉娘自己,只怕届时也难以独善其身。
再有,每次过去时都能撞见太医问诊,说些胎象忌口,不像是作假。还有那满桌的酸杏青梅,直看得宋琢玉牙疼,偏偏太后吃起来却面不改色,眼也不眨一下。
对方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宋琢玉没法不动容。
他也不可能做那负心之辈。
于是哪怕前方是深渊地狱,他也只能闭着眼一条路走到黑。
在慈宁宫陪伴了太后一下午,待到斜阳余晖漫过宫墙,暮色初显,宋琢玉这才起身,让苏公公引他出宫。只是途经荷花池的时候,难免想起另一张充满戾气又有些锋锐的脸。
听说太子最近犯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惹起了朝前的纷议。
谁会希望未来的君主是个疯子呢?
从前太子嗜血杀戮也就算了,这次不仅砍伤了数名宫人,更是要举剑自戕。
此事一出,当即有人坐不住了,各皇子府前顿时车马盈门,上请废黜太子的奏章更是满天飞。虽然最后都被皇帝强行压了下去,但私底下,仍有不少人小动作不断。
宋琢玉不做他想,只期望这场风波不要殃及到宋家身上。
他这一停顿,难免引起苏公公的注意,对方以为他还在担心太后的事,不由笑着宽慰道,“小宋大人,您就放心吧,殿里的人都是奴才亲自敲打过的,嘴严实得很。那太医更是娘娘私下培养的心腹,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这事儿不仅关乎到宋琢玉,慈宁宫上下的性命也全都尽系于此,大家都提着心呢。
那面若敷粉的紫衣太监浅笑嫣然,端的是阴柔姿态,却凭地叫宋琢玉想起对方“敲打人”的手段来。若非亲眼瞧见这人随手拧断一个宫人的脖子,他还当真以为对方手无缚鸡之力。
毕竟这苏公公的手光滑细腻,指节毫无半点茧子,与宋琢玉所熟知的习武之人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