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位极人臣,成保保却成了唯一能听他说说心里话的人,只是后来,成保保栽在了他那个一直护着的书童手里,他自以为为人谋了生路,却不知人家心负凌云志。
最后一次见成保保时,他干瘦了不少,眼角眉梢早没了少年时候的无虑,他们喝了一晚上的酒,清晨他向他请旨远赴乾州,上辈子直到最后他们也没再相见。
如今再看到白白胖胖,无忧无虑的成保保,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才终于真切起来,他真的回来了,一切都会重来。
成保保要到了钥匙,开门进去,将手上食盒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露出一排小白牙:
“哎哎哎,傻了?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那家肘花和酱大骨,赶紧,上断头台之前做个饱死鬼。”
不知道是不是胖子的笑都有感染力,还是那种重生后可以重新来过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了盼头,凌夜寒生出了几分活人气,一把拎过了食盒:
“我要是快上断头台了,你这会儿肯定哭抽过去了,你刚下朝吧?”
他不动声色想要打听点儿和萧宸相关的东西。
“是啊,下了朝就来看你了,我说寒寒啊,你脑子是不是被你家黑旋风踢了,你说你平常嚣张也就算了,你竟然真敢抗旨,抗旨啊,等同谋逆,你知道这两天朝堂上多少人要重治你吗?要夺爵,流放,严重的要你的命。”
凌夜寒低头,其实这一次他有心理准备,上辈子他一直在永州没有回京,萧宸也默许了他留在永州,后来更加封他为永州刺史,时隔太多年,当年抗旨的事儿到了最后也就没人提起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才两个月过去,他抗旨的事儿正在风口浪尖上,只要回京被问罪是躲不掉的事儿。
他只是怕萧宸会难做,他还是给他添麻烦了,既然都重生回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回来的再早点儿呢?他使劲儿搓了搓脸出声:
“你和我说说早朝的情形。”
凌夜寒听着成保保声情并茂地把今早陛下大怒和罚田斌的事儿讲了一遍。
“你都不知道我听到那圣旨多舒坦,田斌揪着抗旨的事儿不放恨不得明天就把你推出午门斩首,这下好了,礼部观政,陛下连个职位都没给他就让他去礼部,我看他去礼部能做什么,不过他为什么非要和你过不去啊?”
凌夜寒想起了这个田斌,上辈子他没回京自然不知道田斌在弄死他上面这么卖力,他想起往事冷笑一声:
“田斌,田家人,当年田家主家的一个少爷抢了我帐前亲兵的妹子,最后把人折磨死了,一卷席子就丢了出来,一尸两命。
我带兵围了田府才发现他后院有十一个被抢来的少女,我把那畜生拎出来抽死了,把女孩儿放了,后来打随州的时候我还抢过田家的粮仓和银库,田斌,真是冤家路窄。”
可惜田家到底是士族大家,后来主动投诚,如今虽然不复当年,却在朝中也留了几个职位。
凌夜寒敏感地察觉到萧宸这是借由这件事儿在警告以田家为首的士族,上辈子他早早去了永州,对京城中的波诡云谲未曾有多深的察觉,后来回了京才知道那些年萧宸其实一直都在打压盘踞前朝朝堂的士族。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在翻阅侧殿手札时发现的事儿,萧宸在昭武三年年节前夕遇刺过。
不行,他不能在大牢里耗时间了。
成保保看他脸色不对出声:
“怎么了?”
就见凌夜寒站起来喊了牢头要了纸笔,说要写请罪折,他将纸铺在桌子上就落了笔,言辞恳切,一气呵成,写完将折子卷起递给了成保保。
“麻烦你把这折子送到宫中。”
成保保一脸菜色:
“现在吗?陛下早朝刚发过火,你还让我往前凑?我不敢。”
凌夜寒...
“那你就交给张福,不用面圣。”
成保保磨蹭了半天才拿起折子:
“你,你要是出来了,得请我吃一个月的德宾楼。”
凌夜寒都快给他跪了:
“两月都成。”
第9章 出狱(御书房门口当值)
萧宸回了御书房脸色就不太好,头隐隐作痛,难得这个时辰没有批阅奏折,靠到了窗边的软榻上歇了一会儿,张福奉了茶过去:
“陛下瞧着脸色不太好,昨夜风雪大,恐是受了风寒,奴才传太医过来瞧瞧吧?”
萧宸摆了摆手:
“不必了,太医无非是开些无功无过的药罢了,着人熬点儿姜水送来。”
张福知道他的脾气不敢硬劝,服侍他躺下些,就见外面的一个小太监进来:
“张总管,户部小成大人在外,说是有折子劳您转交陛下。”
张福看着榻上闭目养神的帝王,着张春来在殿内伺候,一个人出去了,就见一个白胖的身影站在廊下手揣着袖子里像个陀螺似的左右踱步,他迎过去笑呵呵出声:
“小成大人这个时辰怎么来了?”
成保保看到他这才拿出手,从袖口中拿出那份折子瞄了一眼殿内小心开口:
“张公公,我刚才去大理寺看了靖边侯,这个,是他托我转呈陛下的请罪折,我,我不敢进去,您帮我带进去呗?我就在这里等着。”
张福步子轻缓地进了御书房,萧宸手撑着额角抬眼看了过来:
“陛下,是小成大人方才去探望了靖边侯,说是靖边侯写了请罪折托他送来,小成大人一贯怕您,不敢进来,劳奴才转呈。”
萧宸斜倚着没说什么,他知道成忠家那儿子一贯同凌夜寒交好,这么快去大理寺探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他抬手接过了折子,才扫了两眼面色便有些讥诮,这折子行文流畅,字体舒朗大方,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凌夜寒那狗爪能写出来的,他越看越来气,直接将折子丢了出去,冷声道:
“去告诉靖边侯,将这封折子抄写一百遍明日给朕送过来。”
请罪折都敢找枪手代笔,无法无天。
张福赶忙收起了地上的折子,瞧了一眼上面的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为小侯爷叹了口气,赶紧拿着折子出去了。
门外,成保保听到折子摔出去的声音就吓得跪了下来,听了陛下让抄折子忙不迭地出声:
“是是是,我这就去大理寺传话,有劳公公转呈。”
说完像是生怕陛下不高兴再将他也一并罚了,成保保一路小跑着溜了。
大理寺牢里,凌夜寒很快就等来了心有余悸的成保保,成保保一把把折子拍在他身上,气吼吼地出声:
“你到底在折子里写了什么?陛下看见后大怒摔了折子,传旨让你今日将折子抄写一百遍明日送到宫里。”
凌夜寒下意识接住折子人都有点儿懵,他写的很小心没有什么不该写的...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展开折子看到了他的字,不好,这字怕是让萧宸误会了。
辅政多年,他也不好意思总顶着老蟑爬,晚上失眠就练字,十几年下来他也不是傻子,那字还算拿得出手,只是如今萧宸绝不相信这字是他写的,十年前,十年前他的字丑成什么样来着?
“兄弟,再帮我个忙,帮我去我府里的书房找个我写的信筏。”
成保保在凌夜寒答应下回给他寻一匹西域战马后才气哼哼地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凌夜寒盯着自己的信筏,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记得自己从前的字丑,但是没想到能这么丑,难怪每次萧宸看到他的字都一副多瞧一眼都伤眼睛的样子。
他写了几个找到了从前那个熟悉的感觉之后,就挑灯夜战,好在他言辞还算简练,一封折子的字还不是太多,一宿不睡终于赶在了早朝之前将一百遍的折子抄完了,他立刻叫来了牢头,说要见徐卓。
徐卓正赶着去早朝,就被叫到了牢里:
“徐大人,这是昨日陛下罚我抄写的一百遍折子,劳你帮我递送到宫里,就说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徐卓不知道这位侯爷什么时候被罚了,不过知道昨天成保保来了两次,难道是传旨?
“侯爷放心,我定带到。”
昨日萧宸罚了田赋,今日早朝愣是没人敢提如何处置靖边侯的事儿了。
徐卓在早朝后去了御书房,提前找了张福探了一下消息,张福看着他手中那一沓纸笑道:
“侯爷写完了?”
徐卓心落地,看来陛下是真罚了靖边侯,他立刻拿出那一沓纸:
“是,一早侯爷赶在早朝前交给我的。”
“大人随我进来吧。”
萧宸正在御案后看折子,张福将那一百张纸转呈御前:
“陛下,小侯爷写完了,奴才方才数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张。”
萧宸翻过那一沓纸,熟悉的狗爬,有的地方写的急了还写出了错别字,这狗飞驴爬的字与御案上各色娟秀,舒朗的字迹对比的过于明显,以至于萧宸翻看到最后都气笑了。
徐卓适时开口:
“侯爷让臣传呈陛下说,他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半晌萧宸太抬头,不辨喜怒地出声:
“徐卿看到上面写了什么吗?”
“靖边侯给陛下的折子臣不敢看。”
“看看吧。”
徐卓拿起一页纸,上面确实是封请罪折,隐去一些没用的话语后,大体意思是靖边侯自请削去爵位,革去如今正二品安远将军之职,罚鞭笞三十,只愿留在宫中禁军做个无品无阶的小兵护卫陛下。
萧宸重新拿起了方才看的折子,随口问道:
“徐卿以为靖边侯给自己定的处罚如何?”
按说抗旨的大罪即便不死也得流放,但是靖边侯抗旨期间毕竟是真有军功,且这军功还是陛下亲口承认的,那自然就不能按着常理来处置,徐卓汗都快下来了,说重了怕陛下有意袒护靖边侯,说轻了又怕朝中所传陛下不悦靖边侯居功自傲是真,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陛下,臣以为靖边侯抗旨虽不敬,但是其心却是想为陛下分忧,西蛮来势汹汹,靖边侯苦战不退,是不想陛下为西北边陲忧心,战事一了,侯爷立刻进京请罪,悔过之心诚切,虽有大过亦凡不掩其对陛下忠义之心,所以,臣以为陛下可彰德法,只免官不削爵,只鞭笞不留宫。”
萧宸抬眸,墨色眸子让人瞧不出半点儿他心中所想,他撂下朱笔,拾起一张那丑的人眼睛疼的字,随口说了一句:
“心高气傲的倔马,打是打不服的,你下去吧。”
第二日早朝,大理寺卿上折子,细数靖边侯的功与罪,最后觉得靖边侯罪不当重罚,可免其官职,从二品将军降至无品宫卫,护卫陛下,戴罪立功。
这折子一出,议政宫寂静片刻,这两日谁也不敢提靖边侯,这徐卓吃错药了?
抗旨这是不是罚的太轻了,最不济也得鞭笞一顿吧?但是碍于那日陛下主动提及靖边侯军功,再加上有田赋在前,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赶着唱高调,最后赵孟先主动复议,哗啦啦一片的老臣求情,其上帝王才算准奏。
当日上午圣旨到了大理寺,徐卓亲自把凌夜寒送出了大理寺,看着那个远走的身影,他长长舒了口气,这惹不起的祖宗可算是送走了,后面就让禁军统领头疼去吧。
凌夜寒只匆匆回府梳洗就想进宫谢恩,换衣的时候他刚想穿上朝服就顿了下手,他现在无品无阶了,这衣服穿不得,但是进宫面圣穿常服是大不敬,他想了半天随便换了一件就进宫去找禁军统领邢方。
规矩地给对方行礼:
“邢统领,属下前来领禁军服制。”
邢方看着这刚刚遭贬的凌夜寒嘴角抽了抽,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人给了他一身新的禁军服制。
凌夜寒换上了衣服,腰间配了禁军的刀,抬步去了御书房谢恩,这日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他走在再熟悉不过的宫道上,目光一寸一寸掠过宫道旁的宫殿,那种真是的感觉越发凝实,他递了牌子进了御书房的院子,张春来第一个看到了他,把刚到嘴边的侯爷二字给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