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紧张,太医说了,这病老人和孩子危险,青壮年染上吃两副药也无妨,只是这毕竟是京中,引起骚乱就不好了,你只派兵跟着京兆尹的人保护看诊的太医,别叫底下的百姓闹出事儿来就好。”
京兆尹是最熟悉京城布局的,京兆尹的衙役带着北大营的兵将迅速沿着各街口开始搭建诊棚,凌夜寒忙的脚不沾地,为免生乱,今天这一天必须把药材收上来,他抽空跟着太医还有户部的人去了京城中最大的几个药铺,有他盯着,底下的人也不敢不尽心。
凌夜寒又派人沿着街巷吆喝,安抚百姓若有症候不要惊慌,一碗药只需3文钱,大家都有的救,起初的骚乱,在走街串巷人的吆喝下,再瞧见街头确实看到了施药的药棚,倒是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凌夜寒一边忙着,一边惦记宫里的人,只是中午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下午一晃神儿的功夫天色便已经黑了,诊棚已经搭了起来,这第一锅的药也熬了出来。
魏文川也忙活了一天,看到凌夜寒的时候冲他招了招手:
“侯爷得闲了,这一天真是够忙活的,今日这京城中的酒楼都中关门了,不过刚才巷子里卖馄饨的摊还没散,走,吃一口热乎的去,我请。”
凌夜寒本想着赶紧赶回宫里,不过看到魏文川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北大营和在宫内值守的禁军每半年轮换一次,若无这一次宫内禁军染了时疫,算算时间魏文川手下的禁军应该再过两个月便要到宫内轮值,也就是萧宸生产时在宫内当值的禁军,正是此刻换进宫的那一批。
魏文川见他愣着,抬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侯爷?”
凌夜寒回神儿,魏文川同邢方一样,都是极其得萧宸看重信任的人,上辈子他也在萧宸遇刺那晚重伤,此后萧宸也并未重罚他,说明魏文川确实没有参与进刺杀之事中,但是那藏匿在禁军中的刺客,是现在就已经混在禁军中,还是到萧宸快生产时才混进去的?
无论如何,禁军必须要筛一遍,这一次就是个绝好的机会,他和魏文川勾肩搭背到了馄饨摊:
“叫什么侯爷啊,现在下值了,没侯爷了。”
魏文川性子大大咧咧,也不和他客气,两人谈起从前在军中的事儿,瞬间就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哎,有个事儿你得帮哥哥。”
凌夜寒一边吃一边哼哼:
“就知道没有白吃的馄饨,说吧。”
魏文川搬着小马扎往他身边凑了凑:
“你现在不是去户部任职了吗?有个事儿想和你说说。”
凌夜寒立刻抬头:
“哎哎哎,别和我说你家又有那个亲戚看上这哪个肥缺了,陛下可天天看着我呢,我可不敢。”
魏文川一巴掌拍到了的他的肩膀上:
“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群只知道盯着肥肉的苍蝇,你知道的,我手下这批禁军有一部分是去年从北境边军划过来的,陛下体恤老兵,一些年纪大的,有旧伤的都会发银子,分田地发回原籍,今年还有几个跟了我多年的百夫长和千总也到了该走的时候,这几个都是从前跟着咱们一块儿打仗的,我准备给兵部上折子,给他们在老家谋个差事。”
凌夜寒立刻点头:
“应该的,不过这事儿你不用找我啊,兵部是成侯的地盘,他一贯对老兵照顾有加,你只要上折子,还怕他不会好好安置你的几个亲兵啊?”
魏文川一拍大腿:
“嘿,我说你小子脑子是木头啊,我还不知道成侯定然能给他们安置妥当?我根本不担心那几个小子,我担心的是那几个空出来的位子,提起这个事儿我就来气,去年,营里来了两个百夫长,都是将军之后,是谁我就不说了,起初我想着,他们老子也算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儿子再孬也孬不到哪去,结果倒好,说他们绣花枕头一包草人家绣花枕头都得嫌磕碜。”
凌夜寒没忍住笑了出来:
“明白了,今年你是想走我的路子,把那些绣花枕头甩出去。”
“然也,你知道的,现在不比咱们从前打仗的时候,那会儿,能带兵的哪有孬种啊,现在朝廷里那群大人们动不动就举荐,朝上耍嘴皮子的举荐就算了,那兵营里能举荐吗?底下有本事的没人举荐,绣花枕头塞一堆,我奉命护卫京师,倒是也能提拔自己看重的,但是毕竟不能太过了。”
武将当到这个份上,手底下都是自己提拔的,那不是平白惹人猜忌吗?
凌夜寒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年老兵什么时候退?”
魏文川一看有戏,立刻出声:
“六七月份吧,还有一两个月。”
凌夜寒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上辈子换防进宫的禁军中有一部分是才入禁军的,若是背后的人手眼通天,这简直是最好往禁军中塞人的机会。
梦境中刺杀萧宸的那个人就是守卫在紫宸殿的禁军,能够被魏文川提到御前当差,这人一定极为得他看重,要么,这个人已经在魏文川的身边,要么就是借着这次机会入的禁军,试想,在一堆举荐的草包中,忽然出来一匹狼,这人定然立刻会得到魏文川的注意,进而栽培他,而能让禁军露脸的机会,就只有在御前当差。
所以,这一次,与其让别人捷足先登,不如他给魏文川送两个得力的人。
“老哥,放心,这一次保管给你送几个得力的。”
“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凌夜寒喝完了馄饨汤,有意试一试魏文川身边的人:
“哦,对了,这次春猎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了,陛下震怒又失望,我看陛下的意思好似有意办一场军中比武,你和老邢两人分别执掌禁军,到时候你们肯定得对上,你那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人啊。”
魏文川早年在军中和邢方就暗暗别苗头,一听要对上邢方,立刻把自己那边的种子选手如倒豆子一样吐了出来,哪个擅长射箭,哪个擅长剑法,哪个擅长枪法一一细数出来。
凌夜寒故意开口:
“有没有你吹的这么神啊,进城了吗?明日带给我瞧瞧。”
魏文川眉飞色舞地吹着自己的兵。
黑影闪过,张福识趣出来,萧宸下午又起了烧,此刻刚服了药,那黑影跪在内殿的帷幔后,将一日来凌夜寒所做的事儿都汇报了一遍。
萧宸睁眼:
“他说要送几个得力的人给魏文川?还说朕有意要举行军内比武?”
“是,侯爷是这么和魏将军说的。”
萧宸捻动着菩提手串的动作一顿,骤然想起那个梦境,那冲着孩子射过来的一把利箭,这孩子还有五个多月出生,那是值守宫城的正是魏文川的禁军,他挥了挥手,那黑影应声消失。
萧宸揉按着眉心,他不该轻易被一个梦境左右,但是那梦境却真实的开始能扰乱他的思绪,让他相信这是冥冥中的一种示警,凌夜寒故意和魏文川撒谎就是为了套出他手中得力的人手,这本不该是他今日该做的事儿,他想做什么?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陛下今日如何?午膳,晚膳用的多吗?”
“陛下午膳只用了些鸡丝面,下午起了烧,吐过一次,随后便睡了,晚上还没用。”
凌夜寒在外一日,身上的味道定不好闻,他去偏殿将自己都收拾妥当这才起身去了内殿,放轻了脚步声,像是个小猫儿一样拨开帷幔,就见萧宸正侧着身子,目光正好落在他身上,凌夜寒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哥,你好些了吗?”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凌夜寒讨巧地坐在榻边:
“哥,你饿不饿?我还没吃,让小厨房送点儿粥和两个清爽小菜,我陪你吃好不好?”
萧宸耳边还是刚才暗卫所言,靖边侯晚间和魏将军到了一家馄饨摊吃馄饨,好一个没吃饭。
“好啊,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
小厨房的动作极快,萧宸从无在榻上用膳的习惯,掀开被子便要起身,凌夜寒知道劝不住他,一手托了一下他的手臂,躺了一下午的腰背旧伤处绵绵密密的疼,萧宸面上丝毫不显,站稳之后便推开了凌夜寒的手,快五个月的孩子如今已经十分明显,他缓着步子走到桌前,撑了一下桌案坐下,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凌夜寒听话地坐在他身边。
萧宸其实没什么胃口,抬手用勺子搅着白瓷碗中的粥,半天也没吃进去一口,他撑着手臂托着下巴瞧着身边的人,就见凌夜寒也在那小口小口喝粥,他哼笑一声:
“怎么?瞧着朕没胃口吃东西?”
凌夜寒立刻抬头,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没有,怎么会,我爱吃。”
萧宸亲自给了夹了两样小菜,凌夜寒吃完他就再夹点儿,直到身边的人打嗝他才停下来,哼,学会欺君了。
凌夜寒撑的到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才回去,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眼就觉得自己傻的冒泡:
“哥。”
萧宸已经梳洗后侧躺在了榻上,隔着帷幔瞧着那个不省心的:
“今日朕问了徐元里,生产时有七成的可能朕与孩子平安,七成虽大,也不是没有意外的可能,朕也当做好打算。”
凌夜寒心咯噔一下,他立刻凑到榻边:
“哥,你别听太医胡说,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你相信我。”
萧宸垂眸看着他:
“你也不是太医,怎么知道朕一定会平安?”
凌夜寒语塞:
“我,我就是知道,我做过几次梦,梦到你生产,都是顺利的,你相信我。”
萧宸抬起一只手,指尖拨动帷幔,目光正对对面的人,缓缓开口:
“朕也做过生产时的梦,却是不顺的。”
凌夜寒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他知道这些日子他断断续续做的梦根本不是梦,就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儿,难道萧宸也梦到了吗?
第39章 上一世的陛下回来了(火葬场开始)
凌夜寒动了动嘴唇,却连一句他梦到什么都不敢问,倒是萧宸瞧着他脸色都变了,忽然笑了一下,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算了,不过是梦而已,做不得数,你便当朕没说。”
凌夜寒方才甚至有一阵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临死幻想出来的,直到感受到头顶手心中传来的温度,还有那人衣袖带着的淡淡药香,周身仿佛凝固的血液才开始缓缓流动,他极力想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给萧宸端了一杯茶才开口: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哥,你别太忧心,太医说你现在不能劳累,等这次时疫过去,不如借着这个由头罢了早朝一段时日吧?”
上辈子萧宸后面几个月也是罢了大朝会,日常有事儿便是中书省议过之后再送进宫,只在御书房召见朝臣。
萧宸收回手,靠回榻上,神色松散了一些:
“嗯,孩子渐渐大了,是不大合适,待时疫过去朕会下旨。”
凌夜寒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萧宸也倦了,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人便躺了下去,凌夜站起身剪了烛火,寝殿一下就昏暗了下去,接着他从善如流地从床尾爬了上去,扯了被角钻进去:
“哥,你躺了一天,我帮你按按腰上?”
萧宸闭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没了别的动静,凌夜寒环过他的腰身,手细细揉按他有些僵硬的脊背,萧宸未曾睁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反而凌夜寒在夜里睁着眼睛瞧着顶帐,不敢合眼。
这晚外面雷雨大作,雨顺着瓦片向下滴落,萧宸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似乎人已经不在紫宸殿了,眼前的宫殿似乎是景福宫,乃是离紫宸殿最近的宫殿,他缓步走了进去,里面似乎有幼小孩子的哭声,哭声随着雷雨声越发的大,萧宸的心仿佛忽然被这一道哭声牵住了。
景福宫内殿,床帐帷幔用的是明黄锦缎,这宫中按着礼制除了他唯有正宫皇后及东宫太子才可使用此等颜色,帷幔内稚儿的哭声愈演愈烈:
“父皇,我要父皇...”
他控制不住脚步进去,拨开帷幔,就见一个软嫩可爱,满脸泪水的小娃娃缩在被子里,萧宸此刻有些清醒,这似乎又是梦境,他抬眼看向四周,想要寻找那个每次梦境中都会出现的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是这一次,那人没有出现,而眼前的孩子冲着他伸出了两只藕节搬白嫩的小胳膊,清醒的思绪在看到那个小儿的那一刻便渐渐模糊,分不清这是哪里,也分不清眼前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坐到了榻边,张开手臂接住了向他扑过来的小家伙,实称称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他怀里,鼻息间是小孩儿特有的奶香味儿,几乎是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环上来了两只肉乎乎的手臂,他的心口像是骤然被一股情绪填满,疼爱,怜惜,宠溺,是他过往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即便最深刻的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梦,他还是忍不住结结实实抱住怀里的孩子,思及之前的梦境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样微微闭上眼睛,手揉了揉小家伙细细软软的头发:
“原来你没事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