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抬起手,手指扣在凌夜寒的下巴上,迫使他抬头,目光直直望着他:
“还敢撒谎。”
凌夜寒抿了抿唇不再出声,萧宸索性替他说:
“因为你不光猜到了朕是故意赐给于止那枚剑穗,你还猜到了朕不满新贵,所以你才借着剑穗之事拉着司云伯府下水,牵扯出今天这一众人来,给朕一个惩处众人的理由,是与不是?”
凌夜寒其实不想萧宸知道这些,这样他用起他这把刀来才会更顺手,更没有顾及,一把刀不需要有太多的思想。
而萧宸同样不愿意让凌夜寒瞧见这些,半晌他撂下了手,缓缓闭眼:
“是不是觉得朕刻薄寡恩,大周才立国三年,朕便已经想着着手处理功臣了。”
凌夜寒立刻抬眼:
“我没有,哥,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见那人不睁眼,凌夜寒急忙出声:
“哥,我不觉得这算是刻薄寡恩,有军功又不是没有封赏,就说今天外面那群人,哪个你没有论功行赏,大大小小的脑袋顶上不是都顶着爵位吗?这爵位还可以世袭,这难道对不住他们从前的功绩吗?
但是这些他们还是不满足,于私情上来说,这些人为自家子侄谋个差事确实也是寻常人之心,可以理解,但是朝中官职又不是街头买菜的,随便一个人就能做,他们家里用个管家还要考量再三,何况朝廷选人用才?衙门里若都是这群有出身没本事的,那与前朝何异?”
凌夜寒越说越起劲儿,最后说的自己都义愤填膺,萧宸睁眼,这一次眼底倒是浮现出了些笑意:
“倒是没想到你对朝政还颇有见解。”
凌夜寒见他笑了心情都跟着好了,嘴也甜的很:
“那不是在你身边待久了吗,耳濡目染,怎么也要学会点儿东西啊。”
他小时候为了不学功课不去写大字也经常嘴甜哄着萧宸,将人哄的开心了,那人对他功课就没那么严厉了。
“行,算我们靖边侯聪明。”
他手撑了一下软榻坐起身,额角的抽痛让他微微皱眉,凌夜寒心思都在他身上,立刻出声:
“不舒服吗?”
“有点儿头疼,不碍事,张福,备水吧。”
凌夜寒目送萧宸进去沐浴,自己也和往常一样溜回自己的营帐准备梳洗,这一出营帐才发觉外面变了天,风呼呼吹着,雨点儿被风裹挟着砸了下来,没片刻,雨势便大了起来,他洗漱之后裹着披风戴上帽兜匆匆跑回了皇帐。
外面的雨点打在营帐上噼啪作响,宫人立刻关好了帘子,但是这一阵的雨势太大了,营帐四周的地上多少还是有些渗水。
萧宸今日沐浴之后起身的时候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惊悸,跳如擂鼓,耳边也跟着嗡鸣阵阵,他抬手抚上心口,身子有些歪道,张福脸色一变,立刻和一旁的内侍扶稳他:
“陛下?传太医。”
这一阵心慌心悸来的太过突然,萧宸觉得周身力气像是霎时间被抽空,手下意识护住了腹部,徐元里等几个太医本就侯在侧殿,来的极快,凌夜寒刚迈进院内就瞧见太医院一群太医匆匆往帐内赶,脸色一变,快步冲了进去。
就见内侧寝殿的帷幔已经放了下来,里面的人影似乎躺下了,他脱掉披风连忙跨了进去,就见萧宸靠在迎枕上,面色发白,西瞧额角处都是密汗,手搭在脉枕上,徐元里正在为他把脉,张福也面色有些紧张地立在榻前,他怕惊了那正在诊脉的人,只低声问张福:
“怎么了?”
“陛下沐浴后忽发心悸。”
凌夜寒脸色一变,心悸?上辈子他看过萧宸的脉案,后期次次脉案上都记了心脉之损,怎么会这样?一股难言的恐惧立刻席卷了全身,会不会重来一次他还是留不住萧宸?
萧宸躺下已经好了许多,睁眼就看到凌夜寒眼底的惊恐,怎么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模样?
凌夜寒见他睁眼立刻凑了过去,萧宸瞧着他:
“怎么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以为朕要不行了。”
凌夜寒声音都高了一个调:
“你别胡说。”
帐内的人都心下一惊,天底下敢这么和陛下说话的恐怕也只有这位也了。
徐元里不敢抬头,直到把完了脉才收回手,凌夜寒立刻看过来:
“陛下怎么样?”
“陛下的脉象沉取极软,细缓无力,气血亏虚之下还需供给胎息,所以会有心律不齐,心悸怔仲,头痛身乏之症,尤以热水沐浴后而严重,臣一会儿开些补益心气,安神定悸的药,陛下睡前服下,当会缓解。”
徐元里知道陛下的性子,只要他不问,就是可以退下了,所以他回禀之后拎起药箱就准备出去备药,却被一侧的靖边侯给拦住:
“太医,你是说以后沐浴水凉一点儿就会好吗?那会不会风寒啊?陛下身子可以受凉吗?这心悸以后会严重吗?有没有根治的法子?”
徐元里平常来把三天的脉陛下的问题加一起都不会有这么多:
“沐浴的水不要过热,比身体的温度稍热,觉得舒爽就好,沐浴后不要受风,这心悸之症根源在陛下气血亏虚,如今损耗又大,日后若是休息得宜,不要劳累耗神,再以药物辅助,当会缓解。”
凌夜寒微微皱眉,还要再问,却被萧宸打断:
“好了,你再问,朕睡前都用不上药。”
凌夜寒这才放了徐元里出去,转身坐到了萧宸榻边,一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倒映的都是眼前的人,萧宸发觉他倒是挺受用这样的目光,满心满眼都在他身上,不错。
凌夜寒也不想显得过于忧虑反倒让这人心焦,索性吐槽出声:
“这太医回话就是万金油,从不正面答话。”
什么不要劳累耗神,萧宸日日一堆的朝物要处理,一堆的折子要看,哪可能不劳累耗神?凌夜寒心里着急却又不能过多的表现出来,现在孩子才四个多月便已经这样难熬,日后月份渐重,恐怕会更难挨,上辈子萧宸身子衰败虽然有刺杀的关系,但是也未必没有被朝物所累耗的油尽灯枯的原因。
这一世他要怎么做才能让萧宸放心将朝物交给他一部分呢?而且,他会信他吗?信他不是贪权信他可以处理的好?
凌夜寒说完正神游天外,忽然张冲进来,脸色有些难言:
“陛下,侯爷,外面的雨势太急,后账漏了雨,侯爷的寝被被雨水打湿了,怕是今晚不能用了。”
说完身后两个内侍抬着凌夜寒每日睡的那窝棚出来,凌夜寒一摸,这褥子湿了一片:
“没有别的被褥了吗?”
张福面有难色:
“回侯爷,不光是您的被褥湿了,连着值房下人们的被褥也湿了,此次出京未备下太多寝被,实在没有富裕的了。”
凌夜寒傻了眼,他那帐子里就没睡过,自然也就没让人铺寝被,他环顾了一圈帐内,最后看向了窗边的软榻:
“那我一会儿把软榻搬到榻前,在那软榻上睡,盖件儿衣服就好,这样你晚上要起身扒拉我一下我就能醒。”
萧宸扫了一眼那软榻,那只是寻常小憩的时候靠着的,凌夜寒若是平躺下来怕是半条腿都在外面,张福瞧着那软榻也是不能过夜的,只是这帐内除了这一处就只有陛下的龙床上可以睡了,这事儿可不是他能做主的,他索性垂着脑袋不说话。
凌夜寒起身就要去搬那软榻,却被人叫住:
“算了,只是一晚,你上来同朕睡吧。”
这一声听在凌夜寒的耳朵里就像是脑袋被人打了一猛棍,他出现幻觉了?他立刻回头:
“哥,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萧宸被他气笑了:
“不是,自去睡你的软榻。”
凌夜寒赶紧凑过来,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萧宸还愿意挨着他睡,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根本压不住上翘的嘴角,连胜开口:
“不去不去,我就睡榻上,我很老实,就占一条就行。”
萧宸看了一眼这小傻子,手微微一摆:
“自己去里面。”
对,他得睡里面,夜里萧宸若是起身更方便,凌夜寒再三确认刚才沐浴洗干净了,身上没什么血腥味儿之后才从床尾爬上去,手触及被褥的时候心口的跳动都在加快,松松软软的被褥触感柔和,是上好的蚕丝织就,明黄的颜色在宫灯的映衬在有些晃眼,凌夜寒爬到里面时恍惚的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上了龙床!
凌夜寒此刻还保持着四脚着地,趴在榻上的动作,还没来记得躺下就发现了一件事儿,这龙床上只有一床被子,此刻正盖在萧宸的身上,此刻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扯萧宸的被子啊,他索性两条腿往后挪,准备再爬下去找件衣裳盖。
萧宸垂眼见着他爬来爬去微微皱眉:
“你做什么?”
凌夜寒一僵:
“我,我去拿件衣裳盖。”
萧宸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被子,被子盖两个人也是富裕的,眸光一凝,扯了一只被角唇角微勾:
“朕这床被子配不上靖边侯吗?”
第32章 前世梦境
凌夜寒嘴比脑子都快地出声:
“配,配。”
他小心地掀起被子的一角钻了进去,然后才发现龙榻上不光只有一条被子,还只有一个枕头…
再三思考了他是枕自己手臂还是枕萧宸的枕头之后,他还是紧靠着墙边,将脑袋搭在了那人的枕头边上,放轻了呼吸观察着,如果身边人有半点儿不耐,他立刻就枕回自己的胳膊,还好身边人呼吸平稳,好像没有很嫌弃他的样子。
其实小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和萧宸睡过,甚至刚打仗的那几年他年纪小,基本上都是赖在萧宸大帐中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之前干的那荒唐事儿还在前头摆着,躺到床上他自己都嫌弃自己,再说,再说萧宸现在身体也不同,他半点儿不敢离他太近,只怕晚上不小心动了伤到他。
萧宸扫了一眼身侧的人,都快贴到墙上了,心里没来由地一阵不悦,随后他半分眼角也没给他,手拢着被子面朝外侧翻身躺下。
凌夜寒只看到了一个他的背影,身子都有些僵硬,又小心地往里面的墙上靠了靠,尽量不去让人不快。
内侍进来剪了烛火,摇曳的烛光弱了下去,帐内极为安静,只能听到雨点打在大帐上的声音。
萧宸累了,转过身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凌夜寒闭上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只要想到他现在是和萧宸在一张榻上他脑子里就像是同时有一万匹马狂奔一样,根本睡不着。
就借着微弱的烛火看着那人的背影,寝衣下的脊背比他印象中要消瘦了许多,就这么一直瞧着那身子因为呼吸微弱的起伏,渐渐的困倦感才涌了上来。
萧宸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紫宸殿,外面大雨倾盆,雨点打在紫宸殿的瓦片上咚咚做响,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他瞧着殿前的亲卫具都是得他信任的,且多了一倍,紫宸殿什么时候这么多的守卫了?
他走过去却瞧见没有任何人同他行礼,进去的内侍端着药碗,他不觉就跟着他的脚步进去,重重帷幔都被放了下来,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声,这声音是他的?
帷幔被奉药的侍从掀开,他瞧见了里面的人影,里面龙榻上靠着那人容颜憔悴惨白,消瘦的厉害,唯有肚腹间高隆,这人竟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一侧的人是张福,张福奉了药进去,小心开口:
“陛下,侯爷在永州大捷,下个月就是中秋了,不若召侯爷进京来?”
帷幔里面的人端过了药碗,面色讥诮:
“三道圣旨他都敢不尊,召他,什么圣旨能召的回他?朕怕是驾崩了他才肯回来。”
说完便是一声过一声的咳喘,面上残存的那一点儿血色也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