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马车再度行进。
沈啾啾扭头:“啾!”
你拜访那个老登干嘛!
掉价!
丢份!
裴度叹气:“沈原搭上了吴王世子的关系,近日同进同出,来往颇为密切。”
沈啾啾不动了,往裴度手上一窝。
小鸟思考。
“这位沈大人似乎对自己的草包儿子十分忌惮,便想起了之前我命忠伯过府索要之事,想要与我搭上关系。”
裴度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有种颇为费解的无力感。
“这不是他第一次拦我。”
沈啾啾没话了。
估计裴度这种聪明人遇上沈明谦这种又蠢又没有眼力见但却行动力很强的蠢货,也会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吐槽。
沈明谦这个人怎么说呢……
呃。
沈啾啾绞尽脑汁想概括一下,却发现这老登实在是过于抽象,闭着小鸟嘴巴沉默了。
裴度低头看向抬着翅膀抵在额前的沈啾啾,用一种咱们好好商量,小鸟就帮帮忙的语气开口:“溪年,早点解决他,好不好?”
要不是想给沈溪年留下一个解决心结的机会,裴度断然不会忍到现在。
结果他越是沉默,沈明谦便像是接到某种讯号,越是积极往上凑。
裴度缓缓闭眼:“他实在是,太烦了。”
明明应该是无奈无语的事,但沈啾啾看到裴度这般神情,反而啾啾啾地笑出声来。
裴度没好气地瞥了眼幸灾乐祸的小鸟。
沈啾啾脚爪并拢一个小鸟立正,用翅膀拍打漆黑的小鸟胸脯。
没问题,交给小鸟了!
保证完,沈啾啾的小鸟喙又忍不住咧开,发出啾啾啾啾的笑声。
裴度摇摇头,手指尖将小鸟的毛胸脯戳出一个小窝,别进去一朵小桂花。
顿了顿,也笑了。
……
马车回府,裴度带着沈啾啾一同去内院换衣。
在忠伯的贴心安排下,沈溪年的衣裳已经无声入侵,安营扎寨在裴度的寝室里。
裴度换了常服准备去书房,沈溪年从屏风后走出来,因为没出门,头发懒得扎马尾,就随便捞着编了几下。
“过来。”裴度看得直皱眉,“头发散着像什么样子?”
“哦。”
沈溪年的唇角勾了一下,特别干脆地在镜子前坐下。
裴度本来是要唤侍女进来的,但见少年这样期待地从镜中看过来,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镜台上的梳子。
自幼身份贵重的国公府世子哪里帮人挽过头发,动作颇有些生疏,但却因为足够小心翼翼,并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疼痛。
沈溪年微微抬眸:“恩公等下要去书房吗?”
少年的发丝自裴度的手心掠过。
裴度低声:“嗯。”
沈溪年:“唔,我想去看看库房和从前的账目什么的。娘亲说帮我整理了一部分,但账目比较复杂,让我最好还是自己去看看。”
裴度:“……”
男人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加快动作帮少年梳好头发,走之前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溪年欣赏完恩公出品的发髻,一转头就发现房间已经没人了。
沈溪年:“?”
第67章
裴府的账本都放在库房,库房的钥匙忠伯一早就已经给沈溪年了。
沈溪年在开锁进去前,其实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毕竟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恩公在左手倒右手,这中间肯定有不明白来路的银两钱财,也有莫名消失的货物粮食。
能让娘亲都只能说稍微整理一二的账,沈溪年觉得自己是该深呼吸的。
所以他真的做了十二分的心理准备。
而在沈溪年开了库房准备查账的那一刻起,整个裴府都仿佛安静了几分,从前喜欢蹲在各个角落的暗卫也无声无息地把自己缩了起来。
隋子明早在听到沈溪年今天要查账的消息后,直接抱着阿飒脚底抹油溜回隋府了。
沈溪年端坐在酸枝木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桌上摞得半人高的账册,再一次深吸一口气,憋住,然后缓缓吐出来。
很好,绝对没问题。
他已经做好了面对超级大烂账的准备。
结果就看到第一本账册封皮上标着 “大周■■冬”,甚至连年份都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涂掉了。
沈溪年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沉默了两秒,翻开。
账本里的小楷起初还算工整,可越往后翻,字迹越发潦草,你说写的人慌张吧,其实也不是,而是一种像是完成任务似的龙飞凤舞。
“算了,不计较这个,先看出入项。” 沈溪年自语着,指尖在账目上滑动。
起初的几笔收支还算清晰,绸缎庄的采买、米行的供应都标注得明明白白,可翻到第十页时,他的指尖猛地顿住。
一笔 “采买冬衣银一百两” 的记录后,既没有经手人署名,也没有对应的商号印章,只在页脚处画了个模糊的圈。
采买,冬衣,银一百两。
沈溪年双手交错轻搭在鼻尖,陷入沉思。
一百两的冬衣是什么概念呢?
如果这个冬衣是用来给主人家做的,那富贵世家子弟的东西,奢靡起来没有上限,这就不好算了。
但如若真的是这样的支出,就该有各个相关铺子商号的进出账目证明和印章签字才是,可这页账目上统统没有。
那……如果是做给寻常百姓,亦或者是边关伤兵之类,那一百两足够近百人的冬衣需求。
这绝对是一笔足以保障 “群体过冬” 的大额支出。
沈溪年继续往后翻,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
“修缮西跨院银八十两” 没有附修缮工匠的账单;
“宴请宾客银五十两” 未写清宴请事由与宾客名单,甚至有几页账目被人用墨汁涂抹过,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原本的记录。
……还有,宴请宾客?
恩公在朝立的是无结党的孤臣人设,自从他掌权,裴府什么时候办过宴会?
沈溪年逐渐开始面无表情。
这些人编理由都已经不过脑子了吗?
但沈溪年是做过心理准备才进来的,所以他再次深呼吸,将账册推到一旁,伸手去拿第二本。
这本账册的纸页更薄,有些地方还沾着油渍与霉斑。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只见里面的数字已经开始颠三倒四。
同一笔 “药房采买银十二两”,在月初的支出项里记了一次,月末的结余项里竟又重复扣除了一遍。
更荒唐的是,有一页记录着 “给账房先生月钱银二两”,可下一页的 “府中仆从月钱汇总” 里,又出现了 “账房先生月钱银三两” 的条目。
天呐,裴府还有账房先生呢?
谁?
是谁?!
沈溪年手掌用力,“啪”得一声合上账本,结果被喷出来的灰扑了一脸,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全能的忠伯悄无声息地出现,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干净的湿帕子和降火的菊花茶,甚至还放了两块厨房刚做好的桂花糕。
沈溪年看向忠伯的眼神有些委屈。
忠伯劝道:“小少爷快擦擦吧,吃点东西,再喝茶顺顺,这账目的事儿呀,慢慢捋就是了。”
沈溪年把账本放回桌面,伸出一根手指推远了一点,先是擦擦自己的脸和手,然后直接问:“忠伯,咱们府上的账房先生是谁?”
忠伯沉默了一下,然后尽可能委婉道:“大人后院空置,前院的账目又比较……灵活,平日里大人公务繁忙,没空料理,所以这账房先生也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沈溪年的心头。
现在回想,虽然只看了两本,但是上面的字迹虽有重复,却又的确不是固定字迹,想来书写的人也并非固定一人。
沈溪年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所以……?”
他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自家娘亲说的,裴府的账目需要对着理是什么意思了。
忠伯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进账自然是各铺子的掌柜交上来的,这支出……便是谁用了银子,就来记在账本上,各有各的标记。”
沈溪年:“……”
哇塞。
谁说古人思想束缚,行为落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