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子明却指向座位上一直安安静静的青年:“他知道的事是真的多,应当和京城宗亲权贵有关系。我一路锁着他来姑苏,结果千防万防还是被他一起坑进倚香阁里了,得好好审审。”
把之前两人的说说笑笑偶尔提点看在眼里,沈溪年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
“是还不错。”隋子明晃晃脚尖,“我挺喜欢他的性子,心眼子多但挺有趣,不坏。”
“但咱们才是一家人。”
隋子明说话的时候嗓音还带着笑,是一贯吊儿郎当的戏谑语气。
“只要你和表哥发话,我什么都能做。”
“什么人都敢杀。”
隋子明特别帅气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们最重要。”
沈溪年被隋子明的话感动地稀里糊涂,然后就听隋子明话音一转:“所以你们早上干啥呢?跟我说说呗?”
沈溪年瞬间面无表情。
第94章
隋子明的恋爱脑肯定是被麻雀吃掉了。
沈溪年推开一个劲凑过来的隋子明,在心里狂翻白眼。
怎么会有人二十出头了还一点窍不开,姑娘公子完全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全是鹰鹰和八卦啊!!
隋子明那样子摆明了像是在说——我们明明是一家三口你们两个却搞小团体孤立我真的太让我伤心了——沈溪年觉得,他有必要和隋子明说清楚。
不然这家伙的脑回路有时候特别神奇,万一偷摸听墙角呢!!
这人啊,一旦开了荤,甭管是不是做到最后了,那一定会变得心里有鬼脑子藏黄。
还想着什么时候扳回一城的沈溪年嘴角一抽。
他现在和裴度的墙角可不单纯。
沈溪年偷看裴度。
在裴度眼中,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其实都很好懂。
他已然从青年的眉眼和绢布上的一些细枝末节里猜到面前青年的身份,而显然青年此番会半推半就跟着隋子明过来,本就是为他而来。
隋子明……裴度眉头稍动。
刚才还好,但这会儿脸上的那股子好奇他从小到大看到过无数次,每次后面跟着的都是一些让他叹为观止百思不得其解的行为。
但裴度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到想要落下的归处。
沈溪年方才一定是在讨论正事,眉头稍稍蹙着,眉眼间偶尔会露出些许愤愤不满,亦或者恍然大悟,但现在……
原本心中情绪翻滚的裴度对上沈溪年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只看了一会儿,便心绪平静下来。
裴度当然不可能猜得到沈溪年这会儿脑子里具体在想什么,但他捉到了沈溪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与羞赧。
他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微垂,在沈溪年的视线下,轻轻勾了勾。
沈溪年瞬间变成了红脸蛋,心里大叫着立刻挪开视线。
两人间这股子毫不掩饰的眉目传情同时被隋子明和青年看在眼中,隋子明更坚定了这两人有小秘密,青年则是眼中真切闪过几分意外。
他从京城来,京城中关于沈溪年和裴度的传言早已经甚嚣尘上,但在遇到隋子明前,他和其他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沈溪年的母族根基在江南,江南商贾盘踞虽然低调却势力不小,其身上一定有裴度所图的利益,这两人或许是利益交换,或许是强强联手,才会选择以姻缘的方式暂且达成合作。
主要是在京城勋贵眼中,裴度裴扶光可以是冷血的毒蛇,可以是无情的阎王,可以是任何永远理智永远琢磨不透的存在,唯独和情种搭不上边。
要知道裴度一开始就是国公世子,出身高贵,自他少年时便有不少人示好追逐,掌权后更是各种美人邂逅手段高明者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人能靠近这位看似温和实则心冷,不愉快时说话还半点不留情面的权臣。
结果一路上听了不少隋子明偶尔的吐槽,现在又亲眼目睹……
青年动了动唇,虽然觉得震惊甚至是离谱,但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在心里默默调整一会儿要说的话。
沈溪年莫名后脊背一凉,以为是隋子明要作妖,拽着这人咬牙说了句:“我和你表哥就差成亲借契了,懂么?你要是敢伙同家里的暗卫听我俩的墙角,我以后就让后院里你的那些救命恩雀天天跟着你,再伙同甲二说服阿飒直接改——”
“不行!”隋子明甚至都没听完,“阿飒不行!”
甲二打理府上产业情报,天南地北的跑,回来京城的那几天看见裴府后院养着的阿飒,对着日飞千里的海东青阿飒羡慕地几乎流口水。
隋子明为了防甲二,愣是揣着阿飒回去隋府住了好些日子,直到甲二离京才搬回来。
被沈溪年用无语的眼神看了一会儿,隋子明倒回去品了品刚才沈溪年的话,回过味儿了。
到底是世家子弟,哪怕情窦未开,该懂的事儿也还是知道的。
隋子明有些尴尬地飘开视线:“咳,瞧你担心的,我是会干出那种事的人么……”
沈溪年:“。”
你最好不是哈。
裴度将绢布折起来放到手边的桌面上,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青年:“京中距姑苏千里之遥,泰和县主纡尊降贵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县主?”
这是沈溪年。
“他是女的?”
这是隋子明。
沈溪年扭头看隋子明:“你和人家走了一路,你不知道?”
隋子明一脸迷茫:“不是……这我从哪知道啊?他吃穿住都和我一样啊。”
虽然有时候的确是会冒出几分讲究,但船舱大通铺那么粗糙的条件这位县主也二话不说就接受了,搞得隋子明只以为这人是京城勋贵大世家出身,虽然享受惯了但性格也还不错,做人不唧唧歪歪,好相处,有几分小秘密,想要来找裴度做交易什么的。
不过这会儿想想……
“我说呢!”隋子明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之前选船工的时候他死活不去,原来是不能脱啊。”
沈溪年发誓,他真真切切看到这位泰和县主的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这桥段放在别的男女身上,那就是欢喜冤家说不定还能有个佳偶天成,但放在隋子明身上,就是特别单纯真诚的“啊,她是女的,我兄弟没了”。
沈溪年盯着这位泰和县主看了一阵。
在倚香阁沈溪年初次见到泰和县主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眉眼姣好,带着股出身不凡才能养的出的矜贵书生气,如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性别,再去看她,便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不同于女性温婉柔美的棱角。
以及那双不再掩饰灼灼野心的眼眸。
泰和县主上前一步,对裴度行了一个弟子礼。
裴度起身避开:“县主不必多礼。”
泰和县主的神情并不失落,落落大方地站直身子:“裴大人这话就见外了,三年前您在国子监讲《管子》时,我曾乔装了旁人身份听了半截,有过传道授业的情分,这弟子礼您本就该当。”
说完后,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各自落座。
隋子明遮挡在袖子下的手偷戳沈溪年。
沈溪年压低声音,给他解释弯弯绕:“县主是长公主之女,是皇室宗亲血脉,不论是公礼还是私礼,都是以爵位论高低,别说县主主动行礼,便是扶光行礼,县主都可以不做回礼的。”
“但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拜师。”
隋子明懂了,正因为懂了,他看向泰和县主的眼神才多了那么几分意外。
裴度身为内阁首辅,约定俗成的,他自然也被封了三公之首的“太师”,这种没有实际职权的正一品头衔可以提高内阁大臣的品级,与宗亲平级,以表尊荣,是勋贵重臣的最高荣誉。
意为辅佐皇帝,既有处理军政的权利,也有教导君主治国之道的职责。
所以裴度的学生才会在天下学子与朝廷百官中地位非凡,关系种种牵连甚广,这也是之前裴度从未收过学生、甚至连教导之谊都不曾有过的一大原因。
但现在泰和县主身为宗亲血脉,却以弟子礼拜裴度,其中的含义与野心昭然若揭。
沈溪年顿时觉得,之前他也不由被这位县主的外表所迷惑,将泰安县主想低了。
泰和县主的五官并不是谢惊棠那样凌厉张扬的不逊,如若此时她换了一身宫装,必定是明艳大气的模样——但也只是这样。
一旦收敛起这双燃烧着野心与欲望的眼睛,泰和县主并没有那股脱颖而出的特别气质,反而像是京城高门大户中最常见造景的假山与湖水,有棱角却不危险,周身气场如水,平和中微漾开波澜。
这样看来,她接近隋子明定然是蓄谋,就是不知道她图谋的只是隋子明身后的裴度,还是包括了隋子明这把没什么人敢握的刀。
裴度的目光若寒潭:“县主今日来,可不像是叙旧。”
“是为我,更为天下。”
泰和县主迎着裴度的目光,声音终于带出几分锋芒。
“陛下登基至今,尚在太后与您的羽翼下打转,纵使明知吴王一脉在旁侧虎视眈眈,也仍旧选择与虎谋皮,想要通过除掉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亲征,您当真打从心底觉得,陛下堪为帝王吗?”
一开始的试探过后,泰和县主在察觉到裴度并没有多少耐心后,便干脆利落地说出来意,显然是十分熟悉裴度的处事与性情,知道和面前这位权臣玩弯弯绕的那套弊大于利。
“两年前,河南的蝗灾拖了三月才发出赈粮,更别论自陛下登基起,北疆的军饷便被拖欠挪用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旁人有说您是外戚权臣,有人说您心冷似铁,但在泰安心中,您是一位心系百姓的好官。”
“如若不是因为顾及天下最后这摇摇欲坠的天空,顾及百姓陷入战乱后的流离苦痛,您有的是其他的选择,有无数次机会能激流勇退,不至于走到现在退无可退,唯有造反才有可能得以善终的地步。”
“裴大人,难道您就真的不曾想过,坐在龙椅上的人若是换一个更有脑子有手段,能被您教导成才的君主,或许能少些糟心?”
裴度玩味道:“泰安县主是要我助你废掉身为我表亲的陛下,推一个只是宗室之女的县主上位?”
“并且,这位县主还一定会亲政掌权,除去我这个内阁权臣?”
“是。”
泰和县主答得干脆,没有丝毫掩饰。
“世人皆知郑氏太祖为大周开国皇帝,但谁如今还记得,当初太祖皇帝是以半国权柄为聘,求娶才名贤名远扬,门下食客幕僚数以千计的阴山县主?”
当年的阴山县主智谋卓绝,没有她的相助,郑氏太祖能不能打下这个江山绝对是未知数。
只是天下定后,郑氏太祖既不舍得真正履行共坐皇位的诺言,同时也忌惮阴山县主的能力,于是半国的权柄一点一点在名为帝王之爱的甜言蜜语下,被蚕食成了困于宫墙的皇后之位。
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阴山县主,最终只在大周竭力保留下了寻常百姓家中女子也当启蒙读书,亦可招婿当家,同性之间也能结契共助风雨同舟……这些如同火种的微弱光芒。
“大周的皇位本就是郑氏与阴山县主共有,阴阳并齐。”
“太祖当年并非胜在性别,而是对外以贤能之名压阴山县主一头独揽大权,若能证明我比如今郑氏子弟都强,贤能更甚,即使身为女子,又为何不能抢?”
说完这些,泰安县主想到来之前,与裴大人母亲有过手帕交的母亲隐晦所言,凛然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