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笑着直起身体,意味深长道:“您能让我和您这样的美人共处一室,就是一份大礼呀。”
江云轻哂一声,起身朝门口走去:“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权力果然是你们Alpha最好的滋养品,伊恩阁下。”
“您说笑了。”伊恩大步跟了上去,侧身打开会议室的门,红色眼眸为江云的脸暗暗闪动着:“权力对您这样美丽聪慧的Omega来说,同样是最好的滋补品。”
正如伊恩所言,今天的冰荒星罕见地没有下雪。
恒星的光芒照耀在已经存在了亿万年的冰层上,散射出的层层色谱诞生出彩虹般的奇妙光影。
拯救号全体成员早已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黑色的加长专车稳稳地朝研究院驶去。车身上联盟的十六星旗帜在风中不住地翻卷着,好似一团被唤醒的火焰。
陆潮和江慕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分别坐在第三排车窗的两侧。
江慕怀里捧着一束粉团蔷薇,陆潮手上则拿着一个用他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的机甲模型——在哥哥几乎快要发飙的劝说下,陆潮最终还是放弃了用自己的数学试卷当做给父亲的礼物。
一路上,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气氛庄重而沉默。
陆潮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说些什么来活跃一下气氛。
他虽然从来没见过他的上校老爸,但他总觉得老爸应该不希望看到他们一家三口顶着三张苦逼的脸去接自己回家的画面。
可哪怕是那么爱说话的他,现在好像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Alpha父亲吗……
陆潮低头望着自己一个人组装好的机甲模型,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爸爸,其实他偶尔也会想,如果爸爸也和他一样对机甲感兴趣就好了。
虽然只要他开口,爸爸一定会陪他做他感兴趣的事情,但他也不想爸爸陪他的时候感到无聊啊。
少年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把想象中的画面赶出脑海,朝坐在前排的爸爸看去。
江云正在闭目养神,抱臂的双手空空如也,西装的口袋里也不像放了东西的样子。
我爸果然还在生父亲的气,陆潮心想,他最终还是没有给他的Alpha准备任何的重逢礼物。
专车在研究院大门前停了下来。
陆潮回过神,像往常一样第一个下车,接着去扶他的爸爸和哥哥下车。
江云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交给陆潮,稍稍借力,从专车内探出了身体。
“……嗯?”陆潮在江云的指腹上感觉到了某种细细的环形的凸起,有些奇怪地问:“爸,您的手指上是戴了什么东西吗?”
江云没有回答,径直朝研究所大门走去。
第19章
在目前的冰荒星上,研究所是少有的具备近代化设施的区域之一。
灰白色的墙体矗立在极限的严寒中,侦察机昼夜不停地在空中巡逻。
身着极地服,手持枪支的帝国军人在四周拉起人体警戒线,呼出的气体在防寒面罩上结成一层又一层的白霜。
因为江云的到来,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全部暂停了工作。
研究所所长尤金站在厚重的合金大门前,望向那位总是以冰冷美貌的形象出现在奥林民众谈资中的外交官朝自己走来,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
伊恩伴随着江云走到尤金面前,又开始了他一贯轻松愉悦的开场白:“今天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我们聚集在这里,我们忽略国籍,我们……”
陆潮不耐烦地打断:“我们快去接我的上校老爸吧。”
被一个高中生当众回怼,伊恩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善解人意地退到一边:“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您了,尤金博士。”
“陆淮上校的遗体保存在地下负一楼。”尤金语气中透着戒备,“请各位随我来。”
研究所一共有八层,地下三层,地面五层。越往下,进入该区域的权限要求越高。
升降梯朝负一楼缓缓下降。在众人几乎屏息的注目中,提示灯跳到了“B1”的标识。
地面以下的空间阴冷潮湿又密不透风,惨白的光线照射着灰白的墙体,构建出与世隔绝的冰冷世界。
穿越通道,又经过一间间大门紧闭的实验室,尤金终于停下了脚步:“到了。”
这是一间极为空旷的实验室。
或者说,是因为里面的设施太少而显得异常空旷。
恒温系统日夜不停地运转,吊顶的白灯发出刺目的光芒,严丝合缝的保险柜逐一靠墙陈列——那是存放陆淮遗物的地方,伊恩用来和联盟谈判的两样物品都出自这里。
在实验室的正中间,是一个类似休眠舱的装置。
它格格不入地躺在那里,由特殊冰晶打造而成的舱体散发出幽蓝色的光晕。
舱体上的电子装置如同病床旁的心电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滴的声音。
只可惜这里不是仍然保有希望的医院,里面躺着的Alpha早就没有心跳了。
陆潮有些生气地问:“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爸的遗体保存在这里啊?”
尤金扫了陆潮一眼,说:“因为我们发现,冰荒星上的特殊冰晶——晶核对尸体有着极佳的保质效果。陆上校的躯体也正是因为恰好降落在了晶核中,才能维持和十七年前殉职时一模一样的状态。你们可能不太理解这个‘一模一样’的含义。这么说吧,哪怕是陆上校的体温,经过十七年的洗礼,在晶核的作用下也仍旧保持着刚刚去世的温热。”
江云睫毛无声地颤了颤,快得好似旁人惊鸿一瞥时的错觉。
“他的躯体没有僵化,他的瞳孔没有散开;他还有体温,他的皮肤仍有光泽,他就像睡着了一样。”即便是身为奥林人的尤金,此时也不免为那位年轻俊美的上校感到片刻的唏嘘:“但他确实——不再有心跳了。陆淮上校的心跳从十七年开始,便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陆潮蓦地睁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父亲的遗体保存得那么好,他们待会甚至可以握住父亲那带着枪茧的手,再去摸摸他的脸颊,他的额头,去感受他生前最后的温度。
相比面对冷冰冰的遗体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是他为什么反而更难受了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出于对陆淮的尊重和敬意,尤金和伊恩默契地保持着安静。
等了一会儿后,尤金看向江云,问:“您准备好了吗,江外长?”
在拥有恒温系统的室内,江云已经脱下了斗篷,却仍然戴着皮质的黑色手套。
他精致的眉眼间一片平静的淡漠,白皙无瑕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一毫情绪的外泄。
作为陆上校的遗孀,他的语气依旧是冷淡的,甚至是漫不经心的:“随时。”
“好,那么……”尤金用指纹和密码解除了晶核舱的锁定状态。接着,他按下了打开的按钮。
嗤——
晶核舱内部发出气体因释压而排出的声音。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牢牢地锁在了上面。
终于要来了。
舱门一点点缓缓升起,气体凝结的白雾越来越多,不近人情地遮挡住了舱内的景象。
双眼一眨不眨,呼吸暂停,心脏跟着舱门一起提了上来。
可雾气实在是太浓了,暂时还什么都看不见。
没关系,再等等。
已经等了这么久,现在只需要再等两秒。
等舱门完全打开,等白雾散去,就能带陆上校回——
空的。
晶核舱里是空的。
没有……除了一团渐渐散去的雾气,晶核舱内什么都没有。
陆淮的遗体——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恒温系统依旧在无声地运转,监控的指示灯也亮着正常的红点,电子仪器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唯一和几秒钟前不一样的,只有吊灯因为供能不足忽然的断触。
白光轻闪,耀眼的光芒映照在伊恩和尤金目瞪口呆的脸上,像极了年轻上校居高临下时,张扬又嘲讽的笑。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悲伤和诧异在他们脸上交织辉映,莫名地显出了几分喜感。
陆潮露出了上数学课时的懵逼神色,愣是把快要憋不出的眼泪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江慕大睁着泪水漾开的漂亮眼睛,表情呆滞中又带着一点的可爱。
在这个被震惊暂停的两秒,没人注意到他们一向从容不迫的江外长几乎是飞快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右手扶在晶核舱的边缘,指尖在皮质手套下不住地发着抖。而他的另一只手像是想确定什么一般,直直地朝舱内探去。
没有——还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上校不在里面。
他看不到陆上校的遗体,也触碰不到陆上校已经停止的心跳。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亲自确认过陆淮的死亡。
那么……
在被手套遮掩的黑暗中,江云右手的力度大到几乎要陷进厚重的晶核。
那么,那个百分之一的可能……是否不仅仅只是百分之一?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易莱哲倏地转向伊恩和尤金,用锐利的质问击碎了当下的寂静:“这就是奥林想要让我们看到的吗,伊恩·唐阁下?!”
“我爸呢?”陆潮转头四顾心茫然,“我的上校老爸呢?我那么大一个Alpha爸爸去哪了!”
江慕呆呆地抱着蔷薇花:“请问,我是瞎了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尤金难以置信地说,惊慌失措的表情竟然不像是装的:“我明明昨天下午还亲自打开了晶核舱确认过陆上校的遗体,今天怎么就……”
“‘昨天’?”伊恩眉头紧锁,“那今天呢?”
尤金语速飞快,竭力为自己的失职辩解:“晶核舱频繁开启耗能极大,在能源短缺的情况下我们一天只会开舱检查一次。但舱体上装有监控和警报装置,我和同事每隔十分钟就会查看一次监控。直到十分钟前,监控还显示陆上校的遗体好好地躺在晶核舱里!我们也从来没有收到过非法闯入的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