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树悬停在洞口，她用蹼爪在螺壳坚硬的外壁上轻轻叩击了三下，这是族内通报的礼节。

　　片刻后，洞内传来一阵水流的涌动，算是应允。

　　紫树压下心头的忐忑，摆动尾鳍游了进去。紧随其后的蓝淋动作更加轻柔，他将怀里的鱼宝又往胸前拢了拢，生怕过快的水流惊扰到孩子，小心地跟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两条人鱼瞬间僵在了原地，嘴巴不自觉地张开，连呼吸都忘了。

　　螺壳内部的空间远比想象中要宽阔，但此刻却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预想中首领的威严训示，也没有族人间的交谈，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十几条人鱼散落在各处，他们正低着头，默默地用柔韧的海草编织着什么。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重复，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自己爪间的草绳上，周围的水流因他们专注到极致而变得异常平缓。

　　紫树看到了两条人鱼因为太过投入，竟将自己的尾鳍和手臂编进了那张逐渐成型的巨大网格里。其中一条正笨拙地试图用另一只手解开缠住自己腕部的绳结，另一条则干脆放弃了挣扎，半个身子被网兜住，脸上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麻木神情。

　　这到底是什么……

　　紫树的视线越过这些沉默的族人，最终落在了螺壳最深处的王座上。那是由一整块深海砗磲雕琢而成的座椅，绯丽慵懒地倚靠在那里，似乎是累得在小憩。

第159章 宝爸交流时间

　　蓝淋是去看人类的，他发现那个人类躺泡泡里，被固定在鱼渊以前经常坐着的地方。而九艉在一边专注地编着网结，时不时回头用尾巴推推泡泡，让它摇晃。

　　蓝淋小心地绕开一个被网缠住半个身子的族人，抱着自己的鱼宝凑了过去。他凑到那巨大的泡泡前，好奇地打量着里面沉睡的人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没能炫耀成的小小遗憾：“啊，辞穆睡着啦。真可惜，还想让他看看我家鱼宝呢。”

　　说完，他转过头，望向那个始终沉默编织的红发人鱼。面对九艉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蓝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眼神变得格外认真：“我不管你们族里那些家伙怎么说，对我来说，要不是辞穆的曲子，我生产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是他的声音把我的灵魂从痛苦里拽了回来，才没那么要命。”

　　九艉手上编织的动作骤然停顿。他抬起头，没有太多情绪的红眼珠子直直地锁定在蓝淋身上，他注视着蓝淋，那目光穿透了一切，带着一种审视，最终化为一种罕见的、郑重的认可。

　　“啾。”替辞穆谢谢你，蓝尾族。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对辞穆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紫树目光胶着在泡泡中那个沉睡的人类身上，眼神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愤怒、怀疑、疲惫，还有几分她不愿承认的、微弱如游丝的期盼，在她心头交织。

　　她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看到的景象……

　　那些用坚韧海草编成的网，细密得连最小的磷虾也无法逃脱，是为那些魔法力量尚不纯熟、难以独自捕猎的族人准备的，为了能更安全地获取食物。

　　一切，都是为了那些嗷嗷待哺的鱼苗们，为了它们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小幼体

　　而这又是那个陆地上来的人类出的主意，如果这个人类以为仅仅这样就能弥补他对人鱼族造成的麻烦，那他真是大错特错了，这远远不够！

　　放眼望去，族里新生的鱼苗多达百来条，而它们的亲鱼，却有那么多不知所踪。

　　有些亲鱼或许已经葬身于险恶的深海，死在鲨鱼或者同族爪中，永远也回不来了。

　　另一些，则可能早早地游向了遥远的其他海域，寻找新的栖身之所，全然没料到鱼宝会这么快降生。

　　那些没有被亲鱼及时接走、嗷嗷待哺的幼崽，几乎没有独自存活的可能，因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养育并非自己血脉的幼崽。

　　仅仅是照顾自己那五个提前出生的孩子，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与心神，让她日夜不宁，疲惫不堪。

　　更何况是去照料那些被遗弃的数量多达几十条的鱼苗，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重担。

　　王座上的绯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浓密卷曲的睫毛颤动着，缓缓掀开了眼帘。

　　她撑着扶手，稍稍直起身，华丽而沉重的尾鳍在水中一摆，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蜷缩在她座下的河澜。

　　“起来吧，”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海沙磨过：“该编网了。”

　　河澜一个激灵，揉着惺忪的睡眼坐直了身子，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黏腻的困意，然后认命地绕到砗磲王座的后面，伸手推了推正睡得香甜的儿子鱼渊。

　　“鱼宝，起来了，再编几个就结束了。”

　　紫树看着连首领都重新投入了这无休止的工作，心头最后那点挣扎也彻底熄灭了。

　　她垂下眼，默默游向一个空位，学着其他族人的样子，抓起一把坚韧的海草，开始笨拙地打结。

　　倒是蓝淋不必作陪，鱼宝最重要，他现在的任务就是看护好鱼宝。

　　正在这时，螺壳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水流搅动声，是鱼医游了进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手里正捧着一个硕大的水泡，水泡内，一只磨得光滑的白螺壳碗里，密密麻麻地躺着几十条刚刚孵化的鱼苗。微缩人鱼细小的尾鳍偶尔无意识地抽动一下，在晃荡的水流中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而脆弱。

　　鱼医看到王座大厅内这番景象，所有族鱼，包括他们的首领，都在埋头编织。

　　绯丽依旧闭着眼，爪子熟练的只剩下机械的、重复的拉扯与打结。

　　当鱼医捧着泡泡无声地停在她身边时，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泡泡里盛满的新生幼崽，她只觉得更疲惫了。

　　或许是周遭忙碌搅动了水流，又或是感觉到被人注视，沉睡中的辞穆眼睫微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意识最先回归的是触感。一层坚韧而又柔软的薄膜包裹着他，而在薄膜之外，有什么东西正以一种占有欲十足的姿态环绕着他的泡泡，微凉而富有生命力。他甚至不需要转头，就知道那是九艉的尾巴。那鳞片光滑，肌肉结实，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将他护在最中心的位置。

　　他的视线顺着那圈艳丽的尾向上移动，落在了九艉身上。人鱼的侧脸在幽暗的海底光线下，线条显得格外冷硬英俊，酒红色的长发在水中轻柔漂浮，与他的蹼爪翻飞，正将一根根坚韧的海草编织成网，动作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那是一种被疲劳磨砺到极致的、不带任何思考的机械式重复。

　　辞穆的心酸酸的，他睡着前，九艉就在编网；现在他醒了，九艉还在编。这中间过去了多久？

　　恐怕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了。

　　他隔着泡泡的软壁，用自己的身体轻轻挤了挤圈着他的那截尾巴。

　　一直保持着固定姿势的九艉，那强健的尾部肌肉绷紧了一下。持续了不知多久的编织动作终于停了下来，那双只剩下机械动作的爪子悬停在半空中。

　　当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珠子望过来时，辞穆对他笑了笑。那是一个很浅的笑容，带着初醒的倦意，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却温柔得像一束能够穿透深海的光。

第160章 宝爸交流时间2

　　那一个浅淡的笑容，瞬间击碎了包裹着九艉的机械与麻木。他松开了爪，任由那编织了一半的海草网在水流中漂走，再也无心理会。

　　强健的鱼尾一甩，他瞬间便贴近了泡泡，俊美的脸几乎要触碰到那层柔软的薄膜。他的胸腔随之震动，一串低沉而亲昵的“咕咕”声从喉间溢出。

　　鱼好困哦，好想和人贴贴嘴巴。

　　辞穆也凑了过去，将脸颊贴在泡泡的内壁上，和人鱼的脸颊紧紧地贴近。

　　他的声音隔着水与薄膜，显得有些沉闷，却透着心疼：“你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九艉又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带着疲惫的沙哑：“咕。”

　　若是旁鱼说这话，他绝不会停下自己的爪，可这个人是辞穆。

　　他终于顺从了那席卷而来的疲惫，将健硕的上半身完全趴伏在了柔软的泡泡上。

　　微凉的胸膛紧贴着泡泡的弧度，随着辞穆的呼吸轻微起伏，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阖上了那双红宝石眼眸，华丽而危险的红尾却没有完全静止，依旧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环绕着整个泡泡，缓慢而有力地摇摆着。

　　想必，再没有谁敢靠近这个被强大的人鱼守护着的人类了。

　　辞穆的视线被迫上移，因为他头顶的整个世界，都被一个健硕的躯体完全笼罩了。九艉就这样趴伏在他的泡泡上，沉重的身躯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泡泡的软壁被那饱满的胸肌压得微微下陷，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将辞穆完全包裹。他能清晰地看到那紧实肌理的每一寸细节，在幽光下泛着微凉而湿润的光泽，充满了力量感。

　　人鱼英俊的脸庞就侧枕在泡泡的顶端，离他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安睡的侧脸，那挺直的鼻尖在昏暗中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酒红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随着水流轻柔地盖过泡泡的表面，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辞穆就这样被他护在身下，像一颗被珍藏在蚌壳最深处的珍珠，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一个轻柔的“叽啾”声，像初生鸟雀的试探，穿透了九艉带来的沉重守护，抵达了辞穆耳边。

　　辞穆的视线绕过枕在泡泡顶端的那张英俊睡颜，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在九艉酒红色长发散开的缝隙间，他看到了一条泛着柔和珠光的蓝色尾巴。

　　那是之前见过的雄性人鱼，他刚刚生产完，脸上还带着倦色，却正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怀里还抱着一只漏出尾巴的小人鱼

　　辞穆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自己贴向泡泡那一侧的软壁，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些。

　　见他有了回应，那蓝尾人鱼也高兴地靠了过来，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家伙也一同贴近了泡泡的薄膜。

　　辞穆隔着水泡和蓝尾人鱼打招呼：“你好呀，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一只还不及辞穆手掌大的幼崽被紧紧贴在透明的壁上，细嫩的皮肤几乎与泡泡融为一体，能看清那淡蓝色的尾鳍上，每一根软骨都精致得不可思议。

　　蓝尾人鱼那双覆着青蓝色薄膜的蹼爪格外有力，将怀中的幼崽托举着，可爱又脆弱的小人鱼被这样挤在了辞穆的眼前，柔软的肚皮和脸颊都被压得紧紧贴着那层透明的薄膜。

　　辞穆甚至能看清那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如纤细的藤蔓般蜿蜒，每一根细小的肋骨都清晰可见。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压迫，细嫩的尾鳍不安地抽动了一下，那上面精致的软骨结构在幽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哼唧从幼崽的唇边溢出，是委屈的颤音。

　　蓝尾人鱼闻声立刻心疼地收回了手，将那小小的身体重新揽回自己温暖的怀抱里，轻柔地拍抚着。

　　“叽——”他对着泡泡里的辞穆发出一声轻快的鸣叫，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炫耀。

　　蓝尾人鱼的脸上带着产后未褪的疲惫，但眼底的骄傲却明亮得惊人：“怎么样，人类，以后你生出的鱼宝也是这个样子的哦。”

　　辞穆的脸颊瞬间漫上一层薄红，没想到还有除了九艉以外的人鱼愿意对他和颜悦色，还特意来给他看鱼宝：“谢谢你来看我，鱼宝很漂亮。”

　　蓝淋小心地将怀里的小家伙放到自己宽大的尾鳍上，那小小的身体就在珠光色的鳞片上笨拙地扭动。他对着泡泡里的辞穆笑起来，露出尖尖的牙齿，眼神清澈又直接。”

　　我叫蓝淋。”他宣布道，“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辞穆的身体更深地嵌入泡泡的软壁，隔着那层薄膜，他的声音带着怀念的温度。

　　“他……会喜欢吃虾肉吗？”他轻声问，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鱼宝身上，思绪却飘远了：“我以前也照顾过一个孩子，也是人鱼和人类的孩子。他就不爱吃生肉，总是把他的九艉爸爸气得耳朵直抖。”

　　提及九艉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上飘，掠过头顶那沉睡的、充满压迫感的轮廓。九艉睡得很香，并没有被他和蓝淋的交谈吵醒。

　　蓝淋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连尾鳍上的小鱼宝都被他惊讶的动作惊得抽动了一下。

　　“哇！你生过了？”他的声音拔高了些，又立刻压低，凑得更近，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人类也是用……人屁股生的吗？”

　　.

　　辞穆听不懂人鱼话，只能自己瞎说瞎猜，国人永远不会对客人扫兴：“等有机会上岸，我烤鱼片给你吃。熟的，很香。”

　　“烤鱼片？”蓝淋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高兴地摇了摇尾巴，水流都因此变得欢快。他一把捞过在自己尾巴上打瞌睡的鱼宝，再次兴奋地举到泡泡前，将那柔软的小肚子又一次按在薄膜上。“好呀！那作为交换，我再让你看一次我的鱼宝，然后你把你的也给我看看！”

　　看着那张被挤压得变了形的小脸，辞穆心中无奈，只好再次认真端详。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思念：“我的那个孩子，他长得更像人类，没有尾巴，是必须在陆地上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