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小小的生命。鱼宝的身体还带着初生的娇嫩，近乎完全透明，像一块最纯净的水晶，包裹着一层淡淡的、海蓝色的光泽。

　　辞穆甚至能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皮肤，看到里面淡粉色的、细小的骨骼轮廓。

　　那条小小的尾巴，继承了父亲的颜色，却不是深邃的蓝，而是天光初亮时，那一抹最纯净、最清透的蔚蓝，在水中无意识地轻轻摆动。

　　最让辞穆心神俱震的，是鱼宝身体的正中央。在那里，一团苹果大小的能量光团，正不知疲倦地、富有节奏地跃动着。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像一颗被驯服的、温顺的微缩星辰，每一次跳动，都向外散发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将它半透明的身体照得通透，充满了神圣的生命感。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被能量光芒映亮的小小身躯动了动。它那薄如蝶翼的眼睑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双黑曜石般纯粹又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没有初生的迷茫，只有一片纯净的好奇。

　　它的小脑袋微微转动，视线越过捧着它的那些手掌，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两个紧紧相拥的、散发着同源气息的鱼父身上。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就像两颗沉在纯净海水里的深海珍珠，静静地凝望着血脉相连的源头。被爱人紧紧拥在怀里的蓝尾雄鱼，也终于从极致的疲惫中缓过力气，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与自己的孩子在空中交汇。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最原始的连接，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虚弱与不安。

　　“来来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个小奇迹。”粉色鱼尾的鱼医打破了这片温情，她那双燃烧着探究火焰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从雄鱼父亲的身上，转移到了这个新生的鱼宝身上。

　　她小心地从雌鱼手中接管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动作轻柔得好像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琉璃。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接触草药的微凉，轻轻划过鱼宝近乎透明的皮肤。从微微翕动的娇嫩鱼鳃，到那条随水流轻摆的、天空般蔚蓝的尾鳍，每一寸都检查得无比细致。她凑近了，几乎将脸贴在水面上，仔细观察着鱼宝胸口那团跃动的金色光芒。

　　“完美的节律，强大的心跳……这能量的纯度……”她口中念念有词，与其说是在检查，不如说是在朝圣。她轻轻拨开鱼宝薄如蝶翼的眼睑，观察着那双清澈的眼眸，然后又托着它的小脑袋，感受着头骨的硬度。

第152章 变故2

　　良久，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是混杂着赞叹与狂喜的复杂神情。她望向那对依旧相拥的伴侣，声音洪亮地宣布：“放心吧！这孩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足月生的鱼宝都要健康！他的生命力，就像是被深海之主亲吻过一样！瞧瞧这骨骼，这光泽，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长为族群里最俊美、最强大的雄鱼！”

　　这番话语，如同一剂最有效的镇定剂，让那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时速的伴侣彻底松弛下来。他埋在爱人颈窝的头颅蹭了蹭，发出满足而安心的“咕噜”声。

　　鱼医将健康的小鱼宝交还给蓝尾夫夫俩，自己则习惯性地爬向石窟另一侧的孕鱼池。

　　那里是族群的希望所在，一个个尚未孵化的鱼卵，正在用卵池中静静沉睡。

　　她打算做个例行检查，然后就可以好好记录下今天这个足以载入族史的奇迹了。

　　孕鱼池的水面异常平静，水草的气息混合着生命孕育的独特芬芳，弥漫在空气中。

　　鱼医的心情极好，她还在回味着那个蓝色小鱼宝带给她的震撼。

　　然而，当她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的、散发着柔光的鱼卵时，她脸上的笑容猛地凝固了。

　　不对劲。

　　太安静了。往日里，这些鱼卵虽然沉静，但总会透出或强或弱的生命搏动，让周围的水流产生细微的涟漪。可现在，那股熟悉的波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

　　鱼医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念头窜上心头。她疯了一般冲到池边，蹼爪探入水中，捞起一个离她最近的软巢。

　　巢里的鱼卵，原本晶莹剔透的卵壳变得浑浊不堪，里面的生命光晕也已然熄灭。她又接连探查了几个，结果全都一样！

　　“不……不可能……”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股冰冷的绝望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瞥见池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片！

　　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些本该盛放着鱼卵的软巢底部，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它们破开了卵壳，安静沉在池底，估计是破壳累了，正在休息呢。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饱含着惊骇与恐慌的尖啸，猛地刺破了石窟内的温柔与静谧。

　　“啊——！！”

　　鱼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伸出颤抖的蹼爪，指向那一片沉寂的孕鱼池，声音嘶哑而破碎：“卵……卵都破了！大部分的鱼宝……都、都提前孵化了！！”

　　鱼医那一声凄厉的尖啸，泪水长流。

　　那对刚刚拥着新生儿的伴侣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恐骇得浑身一僵，蓝尾雄鱼蹭在爱人颈窝的脑袋猛地抬起，脸上满足的“咕噜”声戛然而止。他们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将怀里的小鱼宝抱得更紧了些。

　　“什么！”

　　“怎么了？”

　　石窟内其余的人鱼闻声，纷纷变了脸色。

　　提前孵化？

　　这是人鱼族群中从未发生过的灾难！这意味着那些脆弱的幼崽在尚未发育完全时就强行破开了生命的壁垒，它们的内脏、骨骼、甚至赖以生存的心脏能量都可能存在致命的缺陷！

　　这已经不是某个家庭的悲剧，而是足以动摇整个族群根基的滔天祸事！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在场的族人，无论之前在做什么，都疯了一般朝着孕鱼池涌去。强壮的鱼尾拍打着地面与水面，激起一片混乱的水花，蹼爪划过湿滑的岩壁，发出刺耳的“嘶啦”声，所有鱼的脸上都写满了相同的焦灼与骇然。

　　他们冲到池边，纷纷将爪探入其中。

　　往日里盛放着希望的孕鱼池，池水里漂浮着无数破碎的、失去光泽的卵壳，而池底，那些小鱼苗们，正一动不动地沉在那里，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深海的狩猎场，寂静而致命。这里没有阳光，只有从某些鱼身上散发出的、鬼火般的幽光，在漆黑的水压中勾勒出嶙峋的海底山脉轮廓。

　　一头巨型虎鲨的尸体正在缓缓下沉，腹部被撕开了一个狰狞的豁口，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海水中弥散成一团暗红色的浓雾。绯丽悬浮在血雾的边缘，金色的长发在水中缓慢而华丽地舒展。她那条覆盖着细密粉色鳞片的鱼尾优雅地摆动着，维持着身体的绝对平衡。她的目光冷酷地落在不远处的儿子身上，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母亲的温情，只有审视与评判。

　　九艉正用他那双锋利的蹼爪，熟练地处理着鲨鱼的内脏。长发与鱼尾微微反着光，在幽暗的深海中，他像一团燃烧不息的火焰。

　　他没有理会母亲的注视，专注地将最鲜嫩的心脏与肝脏挑出，眼眸里流露出近乎残忍的满足。

　　这场母子间的较量，以九艉更快地给予虎鲨致命一击而告终。

　　就在这片因杀戮而暂时凝固的寂静中，一股不祥的悸动顺着洋流突兀地传来。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源自族群集体意识的、恐慌的涟漪。

　　绯丽的动作停顿了，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眉心微微蹙起。九艉也抬起了头，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望向家的方向，显露出困惑。

　　下一刻，一道灰色的身影以一种近乎自残的速度，撕开重重水幕，疯了一样冲进这片狩猎场。

　　“首领！九艉大人！”那名族人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奔波而尖锐嘶哑，在水中扭曲成一串混乱的音波：“出事了！孕鱼池……孕鱼池……”

　　绯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强大的压迫感自她周身散发开来，让周围的海水都好像变得粘稠：“说清楚。”

　　“卵……鱼卵……都提前孵化了！”

第153章 鱼打架

　　绯丽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那份属于首领的、万年不变的冷酷与镇定，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的瞳孔猛地收缩，面容覆上了一层骇人的霜白。

　　族群的根基……动摇了。

　　她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道赤红色的闪电已然从她身侧掠过！

　　九艉动了。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惯用的、海豚般的嘶鸣，只是在听到孵化二字的瞬间，身体就做出了最原始、最剧烈的反应。

　　他那眼中，是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焦灼与骇然所取代。

　　他看都没看一眼那头巨大的、尚有余温的虎鲨，甚至放弃了爪中那块最肥美的、他最钟爱的内脏。那块血肉从他松开的蹼爪间滑落，无声地沉向更深的海渊。

　　没有片刻的迟疑，那条强壮的鱼尾以一种能撕裂水流的恐怖力量猛然一振，九艉的整个身体化作一支离弦的血色箭矢，一往无前地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修长的身躯在幽暗中拉出一条笔直的、因高速而产生的白色水道，将那名惊魂未定的信使和脸色铁青的母亲，远远地、毫不犹豫地抛在了身后。

　　混乱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石窟的穹顶掀翻，强壮的雄性人鱼用尾鳍痛苦地拍打着岩壁，雌性们则发出凄厉的、如海鸟哀鸣般的哭号。

　　在这片由绝望构成的漩涡中心，辞穆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潮挪动到了池边。他小心地避开那些因悲痛而几近失控的鱼尾，望向孕池里看鱼卵状态，毕竟他的鱼卵也才放进去。

　　不过好在，手指碰了碰水，他的鱼卵仍是充满活力地浮上来和他亲近。

　　但是，往日里清澈见底、盛满生命希望的孕鱼池，看起来确实很糟糕，他把那些没用的卵壳都捞起来，让能量池保持一些干净。

　　至于那些提早破壳的鱼苗们，他身体微微前倾凑得更近了。

　　嚯……那真的，太小了。

　　那些提前破壳的小鱼苗，与其说是生命，不如说是一件件精致易碎的琉璃艺术品。每一只都不过是他最后一截指节那般长短，身体是近乎完全透明的，像一滴凝固的水。

　　透过那层薄如蝉翼的皮肤，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细如发丝的骨骼轮廓，以及成形的内脏。而在那微缩的胸腔正中，一点针尖大小的、微微发光的心脏博动。

　　它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沉在池底的细沙上，脆弱得好像一阵最轻柔的水波，就能将它们彻底冲散、碾碎。

　　赤红色的残影撞破水帘，带着一股腥风与决绝的杀气冲入石窟，掀起的巨浪甚至将几个悲泣的雌性人鱼都冲得东倒西歪。

　　混乱的哭嚎声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有了一瞬间的凝滞，所有目光都汇向那道火焰般的身影。

　　九艉猩红的眼珠在幽暗的洞窟中像两簇燃烧的鬼火，疯狂地扫视着这片充满了悲伤的圣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鳃盖下急速地翕张，显然是一路用尽了全力。当他的目光终于穿透混乱的人群，定格在池边那个银发的、孤单的身影上时，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骤然一松。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强壮的鱼尾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湿漉漉的狼藉痕迹，不顾一切地将辞穆圈进自己怀里。那双刚刚还撕裂了鲨鱼皮肉的蹼爪，此刻却带着颤抖，紧紧地、近乎粗暴地箍住了辞穆的腰。他把脸埋在辞穆的颈窝，发出了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海豚般的悲鸣。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不再是威慑或交流，而是最纯粹的、濒临崩溃的哀嚎，一声声地砸向那死寂的孕鱼池。

　　“嘘……”辞穆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按住了九艉紧贴着自己脸颊的嘴。温热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掌心，让那悲鸣声化作了断续的呜咽。

　　“你小声点，”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根定海神针，轻易地穿透了九艉的恐慌：“别吵到它们。我们的……是好的。”

　　辞穆侧过身，让他能看见自己身前的水面。在他捞走无用的碎壳后，池边还有许多色彩鲜艳的鱼卵，虽然数量确实很少，不过他们那枚通体粉润、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鱼卵，正安然地悬浮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充满了生命力。

　　九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股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焦灼，终于浇熄。

　　他小心地伸出蹼爪，用锋利指尖的背面，无比轻柔地将那枚粉色的卵从水中捞起，重新放回辞穆颈间，和它们的两个兄弟贴在一起。

　　九艉他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这里太乱了，那些因丧子而癫狂的族人，他们挥舞的尾鳍、失控的力量，任何一下都可能伤到辞穆。他得立刻带他走，回到他们那安静的珊瑚屋里去。

　　九艉将辞穆更紧地护在怀中，强壮的鱼尾已经开始蓄力，准备强行辟开一条通路离开。

　　就在这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如毒刺般穿透了所有哭号与哀鸣：

　　“不行！不能让这个人类跑了！”

　　辞穆骤然感到数十道淬毒的视线钉在了自己身上，前几日还对他温和好奇的目光，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寻找宣泄口的恨意。

　　九艉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阵高压蒸汽般的尖啸，胸膛剧烈震动，将怀里的辞穆都震得发麻。红眸燃起凶暴的火焰，死死锁住那些充满敌意的人鱼，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利爪在岩壁上刮刻：“你们，想、干、什、么？”

　　“就是他！”那条先前还在哭泣的粉尾人鱼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瞪着辞穆，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他没来之前，我们的鱼宝在池子里放了几十年都好好的！他一来，卵壳全都破了！一定是他带来的那个破贝壳害的！”

　　她状若疯癫，一把扯下腰间挂着的网袋，用尽全力砸在坚硬的石地上。里面那串被辞穆特意挑选音色的漂亮贝壳，应声发出一记清脆的碎裂声。

第154章 鱼打架2

　　那明明是前几日她满怀期待，特意来拜托他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定制的礼物。

　　“什么歌！什么曲！”粉尾人鱼的嗓音已经彻底撕裂，充满了绝望的指控：“都是害了我鱼宝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