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辞穆的目光落在那滚圆的孕肚上时，一个清晰的小小凸起猛地从内部顶了出来，像是一只调皮的半球在伸着懒腰，随即又迅速地滑了回去。

　　辞穆的呼吸微微一滞，他下意识地庆幸自己是人类，不必承受这般辛苦。

　　引路的蓝尾人鱼在将他们送到后，便识趣地对着辞穆和九艉感激地摆了摆尾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孕鱼池的范围，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

　　九艉却丝毫没有要保持距离的意思，他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皮厚得很，一直要贴着辞穆温柔的咕咕叫。

　　九艉察觉到辞穆的视线，从对孕鱼的好奇，转到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三颗卵上。

　　九艉就用尖锐的爪尖尖轻轻拈起一枚鱼卵，在辞穆反应过来之前。

　　爪尖一弹，那枚小小的生命便脱离了他的蹼爪，掉进卵池往下沉去。

　　像一颗沉甸甸的粉色珍珠，悠悠地、义无反顾地朝着下方那片由成千上万颗鱼卵汇成的、五光十色的生命之海沉去。

　　“啊——！”压抑的惊叫从辞穆喉咙里冲出。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仅存的手慌乱地去抓九艉那只已然空了的蹼爪，眼里瞬间蓄满了惊惶与心痛。

　　“别……怎么能把它放进去！”他的声音发着抖：“那么多……那么多，会找不到它的！”

　　九艉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反手用宽大的蹼爪盖住了辞穆的后脑，微凉的指蹼穿过柔软的银白发丝，安抚地摩挲着。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凑近，静静地注视着辞穆，在无声地说：看着。

　　随即，他引着辞穆那只仍在微微颤抖的手，缓缓地、强势地探入了下方温暖的卵池之中。

　　辞穆的手指一触及那片柔软滑腻的所在，便被无数圆润的物体包裹。眼前是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象：成千上万的鱼卵在和暖的水流中拥挤、碰撞，折射出斑斓的光。琥珀的、蔚蓝的、翠绿的、乳白的……它们像一个缓慢旋转的、由生命构成的星云，而那枚小小的粉色，早已消失在这片浩瀚的色彩里，无迹可寻。

　　就在辞穆心中涌起一阵绝望的冰凉时，他感觉到了异动。

　　有什么东西正执着地、奋力地从卵群的缝隙中挤过来。它灵巧地避开那些比它大上几倍的同类，像一条目标明确的微型鱼雷，在五彩斑斓的障碍物间穿梭。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劲，径直朝着辞穆的手心而来。

　　“噗”的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那枚粉色的鱼卵冲破了最后一层阻碍，稳稳地、带着一股奇妙的亲昵，撞进了辞穆的掌心，安静地躺了下来。它温润而光滑，甚至还能感觉到一层之下，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属于生命的搏动。

　　那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刷着四肢百骸，辞穆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啊……宝宝。”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稳稳地将这枚粉色的小生命托举出水面，凑到眼前。

　　全部心神都被掌心里的奇迹攫住。

　　隔着那层温润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卵壳，他清楚地看见了里面那对黑豆似的、灵动无比的小眼睛。它们骨碌碌地转动着，最后定定地望向他，那份专注与信赖，让辞穆的心脏都涨满了温热的酸楚。

　　就在这时，九艉凑了过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安抚的“咕”声。他没有用那双尖锐的蹼爪，而是用自己光洁的下颌，带着力道，抵了抵辞穆托着鱼卵的手腕，示意他将孩子放回那片生命的海洋里去。

　　辞穆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没有立刻照做，而是将鱼卵又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要贴上那光滑的卵壳，用只有他们父子俩才能听见的音量，郑重地许下约定：“宝宝，记住爸爸。等爸爸把手伸进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再回到爸爸的身边来。”

　　话音落下，那对小小的眼睛，清晰无比地、缓慢而郑重地眨了一下。一个回应，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坚定。

　　辞穆用指腹摩挲着掌心那枚温热的卵，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回应，满溢的父爱让他忍不住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九艉脖颈上悬挂着的另外两枚卵上，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渴求：“那……二宝和三宝呢？”

　　九艉垂下眼，心疼地看着辞穆刚刚被吓湿的眼睫。他低下头，用冰凉柔软的嘴唇，精准地印在辞穆那颤动的眼睫上，将那点残存的湿咸轻轻吻去。

　　“咕噜……”一声低沉的、从深海传来共鸣自他喉间滚出：“养不起……鱼苦。”

　　他现在也觉得三个有些多了，要是一起生出来，那三个鱼宝得吵成什么样了？

　　太可怕了，他当初带辞穆来孕鱼池可不就是因为这里安静嘛。

　　更何况，这些没有自主意识的卵，就算现在放入卵池，也需要至少七八年的时间，在池水的滋养下，才能真正孕育出独立的鱼魂。

　　辞穆这才注意到，孕鱼池里原本和谐安宁的气氛，因为九艉的存在而变得有些凝滞。那些孕鱼们，都远远地趴在池边，姿态拘谨，不敢靠近。她们美丽的鱼尾都收敛着，不敢随意摆动，眼神悄悄地、带着畏惧地瞟向九艉那条如燃烧熔岩般、极具攻击性的红色长尾。

第150章 围观2

　　辞穆的心一下子软了。他能感觉到这些准妈准爸们的紧张。他轻轻搭在九艉结实的手臂上，用指腹摩挲了一下他坚硬的腕骨。

　　九艉立刻低头看他，想再舔一下爱人。

　　辞穆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那些可怜巴巴的孕鱼。

　　九艉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一圈，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了然的“咕噜”声。他凑过来，用自己光洁的下颌亲昵地蹭了蹭辞穆的脸颊，无声地告别。

　　随即，他强健的腰身一拧，瞬间便消失在了通往外界的水道里。

　　那股属于顶尖掠食者的压迫感一消失，整个孕鱼池的池水似乎都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先前那位肚子最大、几乎呈圆球状的蓝尾雄鱼，犹疑地摆了摆他的尾鳍，缓缓地向辞穆挪了过来。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好奇与善意，再无之前的忌惮。

　　辞穆看着他，心中还在回响着九艉那句鱼苦，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雄性人鱼的肚子也能变得这么大，会和雌性样是自然生产吗？

　　那蓝尾雄鱼从腰间拿出一个用海草编织的小袋，摸出一串贝壳递到了辞穆手里。然后，他仰起脸，喉咙里发出一串轻柔的“啾啾”声，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辞穆立刻明白，他想再听听自己敲击贝壳的声音。

　　“啾啾……啾……”见蓝尾雄鱼开了头，其他的孕鱼们也壮着胆子围了过来。

　　他们用自己光滑的、凉丝丝的尾鳍，轻轻地、试探地拂过辞穆盘在池底的腿，像是在表达一种亲近与欢迎。

　　被这群温柔的生灵环绕，辞穆心底的柔软被彻底激发。他笑着在温暖的池水中盘好腿，贝壳放在平整的石台上，用小骨棒清脆地敲击起来。

　　“叮、叮、哒、哒、叮、叮、哒……”

　　一曲简单却欢快的《小星星》旋律，在水波中漾开。水是最好的共鸣箱，将这纯粹的声响放大、柔化，变成了一串串悦耳的音符，在整个洞窟中回荡。他还跟着节奏，用人类的语言，低声哼唱起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他的嗓音干净而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所有焦躁的天赋。孕鱼们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围在辞穆身边，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则睁着纯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尾巴在身后缓慢而满足地摇摆。

　　辞穆一边唱着，一边想，这首曲子非常非常地简单，等以后他们学会了，就可以唱给自己的鱼宝听，哄他们进入甜美的梦乡。

　　就像他，将来也要天天唱给三个鱼宝听。

　　清脆的贝壳乐声还在洞窟中回荡，那首《小星星》的旋律简单又纯粹，抚慰着每一个准妈妈准爸爸的心。辞穆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他看着那条最先靠近他的蓝尾雄鱼，对方正满足地闭着眼，蓝色尾鳍在身后有节奏地轻轻摆动。

　　只是这宁静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叮、哒……”

　　辞穆正准备再来一遍，那蓝尾雄鱼摆动的尾巴却猛地一僵。他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惬意与满足瞬间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惊痛所取代。

　　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安静的池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辞穆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关切地看着他。

　　只见蓝尾雄鱼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像一只被刺痛的大虾。他那双修长的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圆球般的孕肚，额头上青筋暴起，好看的脸因剧痛而扭曲。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他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再也发不出之前那种轻柔的“啾啾”声。

　　“呃……啊……”他哀叫着，那声音不再是交流的语言，而是最原始的痛呼，像是一只搁浅的海豚在发出无助而绝望的鸣叫：“好痛……好痛……鱼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孕鱼池的温馨气氛瞬间凝固。

　　辞穆的心也跟着揪紧了，他手里的骨棒“啪嗒”一声掉在了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离得最近的几条雌性人鱼立刻反应过来，她们脸上露出担忧又了然的神情，迅速围了上去。

　　用自己光滑而有力的尾巴，紧紧地挤着蓝尾雄鱼，像是在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为他分担痛苦，口中也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安抚着他。

　　其中一条肚子还不算太显的雌性人鱼，在同伴们围上去的瞬间，便果断地扭转身。她那张秀美的脸上满是焦急，碧绿的眼眸里写满了坚决。鱼尾带着一串翻涌的水花，毫不犹豫地爬出了通往外界的幽深水道，去外面寻找鱼卫和鱼医了。

　　蓝尾雄鱼的哀叫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尖啸，他不再哭泣，因为剧痛已经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辞穆眼睁睁地看着，蓝尾雄鱼那绷得像鼓皮一样的腹部皮肤下，一团巨大的、轮廓分明的凸起，正在缓缓地、却又强势地向下滑动。

　　那团肉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要为自己开辟出一条血路。

　　辞穆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从未见过如此震撼又……惊悚的景象。

　　那团凸起最终挣扎着、冲撞着，停在了雄鱼尾巴4分之3侧腹处，那里的鱼肉被撑得极薄，几乎透明。

　　辞穆甚至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就在他屏住呼吸的瞬间，一股浓稠的、带着珍珠般光泽的黏液猛地从蓝尾雄鱼侧腹涌了出来。

　　那黏液还未完全散开，就在那片朦胧之中，一小片剔透的、带着初生娇嫩的蓝色鱼尾，奋力地、执拗地撑开了皮肉组织，从那个不可思议的位置滑了出来。

　　它那么小，那么脆弱，蓝得像最纯净的天空，尾鳍薄如蝉翼，在水中轻轻地、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围在旁边的孕鱼们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她们脸上担忧的神情被一种迎接新生的肃穆所取代，纷纷熟练地伸出蹼爪，小心而又稳健地靠过去，准备接住那即将完整降临的生命。

第151章 变故

　　随着蓝尾雄鱼一声悠长的、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悲鸣，他紧闭着双眼，整个身体剧烈地一颤。那个被包裹在黏液中的小小身躯，便顺着那道裂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侧腹完整地挤了出来。

　　旁边的人鱼们立刻伸出数只手，稳稳地将那滑溜溜的鱼宝托在了掌心。

　　就在这时，水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水花翻涌声，那条先前去报信的雌性人鱼引着一位背着海草药箱、神情严肃的年长人鱼赶到了。鱼医刚进来，看到的便是众鱼协力托着一个新生鱼宝，而那位新晋鱼父则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同伴怀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景象。

　　粉色鱼尾的鱼医破开水流，冲进池子时，脸上还带着准备应对一场血战的凝重。

　　可下一秒，她就定在了原地。她那双温和的眼眸倏地瞪圆，视线死死锁在那个被众鱼托在掌心的、小小的蓝色生命上，代表着极度不可思议的音节从她喉咙里冲了出来：“叽叽叽？”

　　那声音，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惊叫。

　　“生了？这就生了？！”她三两下摆尾就窜到了蓝尾雄鱼的身边，蹼爪利落地拨开围着他的雌鱼，看也不看那个已经降生的鱼宝，而是俯下身，径直检查起新晋鱼父侧腹那个正在缓缓愈合的裂口。

　　她的指尖沾了些许还未散尽的粘液，凑到鼻尖闻了闻，脸上那股震惊的潮红还未褪去，又被狂热的探究所取代。

　　“奇迹！感谢深海之主的庇佑！”她一边用海草膏涂抹着雄鱼的伤口，一边语速极快地喃喃自语，眼神灼灼地盯着他虚弱却线条优美的身体：“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强的生命力！你这胎养得太好了！”

　　她猛地抬头，双手按住蓝尾雄鱼的肩膀，目光亮得吓人：“你能不能再怀一个，我要从头到尾亲眼看着！”

　　鱼医的惊呼声还回荡在湿润的石窟里，水道外就猛地炸开一团更为剧烈的水花。

　　一道矫健的身影冲了进来。蓝尾雄鱼脸上交织着恐惧与狂乱，显然是一路用最快的速度赶来，此刻连呼吸都来不及平复，一双与伴侣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眸，正死死地在池中搜寻着。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被同伴们温柔搀扶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伴侣时，他强健的身躯猛地一僵，眼中的狂乱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所吞噬。可下一秒，他又看到了被众鱼小心翼翼托在掌心，那个小小的、安然无恙的生命。

　　那股足以撕裂心脏的恐慌，骤然化作了汹涌的潮水，冲垮了他所有的坚强。

　　他摆动着有力的尾巴借力爬过去，挤开围在最外层的雌鱼。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个新生的鱼宝，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蹼爪，捧住了伴侣虚脱的脸。

　　看到伴侣虽然疲惫，但气息平稳，只是侧腹那道伤口在鱼医的药膏下泛着莹莹绿光，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他俯下身，将头深深埋进伴侣的颈窝，用自己宽阔的脊背将虚弱的爱人完全笼罩起来，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压抑而破碎的“嘤嘤……”声从他喉间溢出，带着后怕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珍重，一声声，轻柔地敲在爱人的心上。

　　这幅紧紧相拥的画面，让周围的喧嚣都沉寂下来，化作了一片温柔的静谧。

　　辞穆站在最边上，视线也从这对伴侣身上移向了那个被他们共同守护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