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出身清贵家族的年轻人，如今已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满脸瘢痕，头生怪角，浑身上下散发着野性与诡异的气息。

　　在人类世界里，这样的外表定会引来恐惧与厌恶。即便在他原本所处的上流社会，美貌与完美也是严苛的标准。而如今的他，早已越过那条界限，成为介于人类与非人之间的存在。

　　“不过，”九艉突然补充，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一抹柔和：“即使不在海中，在陆地，有角的生物都会越来越强。”

　　辞穆听着这突然转变的温柔声线，愣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九艉，只见那条红尾人鱼已转身，优雅地滑入海中，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语和泛起的涟漪。

　　他总是听不懂九艉的话，但好在他不笨，那变幻的音调多少能透露些情绪，辞穆连猜带蒙，总能猜对一半。

　　刚刚那语气，九艉莫不是在安慰自己？

　　或者，是在夸他他长角了？

　　辞穆的耳朵渐渐泛红，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好看。

　　当然了，他当然知道，非人和人类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族群都有自己的审美，可是……人鱼是在夸他耶，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那种……说不清的甜在心里蔓延。

　　苗苗仍在辞穆身边，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似在安慰他：“辞穆，好看，好看，最好看的人！”

　　“噗，你才见过几个人啊。”辞穆摸了把苗苗的小脑瓜，下巴蹭蹭那软弹的小脸蛋：“等你以后真的去人类社会了，你就知道真正的好看是什么了。”

　　不过呢，在这个远离人类世界的海岛上，或许外表已没那么重要了。

　　辞穆伸手抱起苗苗，感受着小家伙温暖的体温，忽然觉得自己这副怪异模样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又是雨天，春雨绵绵，别的动物什么感觉辞穆不知道，但是辞穆最烦忧下雨的潮气和湿闷感。

　　正在葫芦口坐着的人鱼见到鱼大了，便立刻爬到了水中。

　　雨水无情地打在九艉的身体，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流淌，刚刚他又拔了一些鳞片，伤口流的血并不多，很快就止住了。

　　那些伤口形状不规则，因为被强行剥离，在雨水冲刷下显出淡淡粉色，与他红色的尾鳍形成微妙的色彩过渡。

　　雨点落在九艉英挺的面容上，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勾勒出那张雌雄莫辨的绝美脸庞。没有眉毛的眼眶下，那双眼睛在雨夜中泛着微弱的红光，好似深海中若隐若现的宝物。

　　他微微仰头，任由雨水冲刷脸庞，喉结随着吞咽动作缓慢滑动，似在忍受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或情感。

　　薄纱般的耳鳍因雨水冲击轻轻颤抖，那半透明的组织在在微光下近乎呈现出珍珠般的光泽，每一次抖动都带着一种脆弱的优雅。雨水顺着耳鳍纹路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细小光点，宛如星辰坠入凡尘。

　　葫芦屋内，原本熟睡的辞穆突然睁开双眼。他的意识还在梦境与现实边缘徘徊，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他侧耳倾听，穿过雨声，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隐隐传入耳膜——那不是普通的歌声，而是介于呜咽与吟唱之间的奇特旋律，低沉而哀伤，好似来自海洋最深处的呼唤。

　　“苗苗……”辞穆轻声呼唤身旁身旁的小家伙，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小苗苗从半梦半醒中被唤醒，揉着惺忪睡眼，顺着辞穆的视线望向葫芦屋外的雨幕。

　　那里，九艉的身影隐隐约约，像是一幅被雨水晕染的水彩画。

　　小家伙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小手指向雨中的九艉，发出一声好奇的轻呼：“噫——”

　　辞穆顺着苗苗所指的方向，远远望着卧在草地上的人鱼身影。九艉的红色尾鳍在雨中闪烁着微光，整个身体似似随着那神秘旋律微微颤动，却不见唇齿开合。

　　“你说……是九艉在唱？”辞穆眉头微皱，声音满是疑惑：“可他的嘴巴根本没动啊……”

　　他凝视着雨中那个孤独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

　　那歌声如海底深处传来的回响，既遥远又亲近，穿透雨幕，直击辞穆心底。

　　他躺在葫芦屋内的草垫上，双眼望着低矮的屋顶，聆听着那不可思议的旋律。

　　那声音并非从九艉喉咙发出，而是从他整个存在中渗透而出，带着某种原始而神秘的力量。

　　辞穆感到一阵莫名悸动，好似有无形电流从脊椎攀升至头顶那对不对称的角。

　　他呼吸急促，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那歌声中似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情感，既哀伤又充满渴望，让他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真奇怪…”辞穆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额头上较长的那只角，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感到脸颊发烫，耳根发热，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感在体内蔓延。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被唤醒的某种沉睡已久的本能。

　　身旁的苗苗却对这神秘歌声毫无招架之力。小家伙原本明亮的眼睛渐渐变得朦胧，小脑袋一点一点垂下来，最终软软地枕在辞穆大腿上。

　　他那肥短的小手指紧紧抓住辞穆的叶子裙，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第28章 鱼唱歌2

　　“苗苗？”辞穆轻声呼唤，但小家伙已沉入梦乡，对外界一切毫无反应。

　　雨声渐渐小，但九艉的歌声却愈发清晰。

　　辞穆尝试闭上眼睛入睡，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那歌声牵引着，无法放松。

　　他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只能睁着眼睛，聆听那穿透雨夜的神秘旋律。

　　他怎么了……

　　辞穆紧闭起双眸。

　　那歌声中的渴望，如同深海中的暗流，源源不断地涌来，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辞穆能够感受到，这歌声，就像是人鱼先生的心声，透过层层水波，传递到了辞穆的耳畔。

　　要是他的手没有断就好了，或者他还能用贝壳给人鱼先生不伴奏呢。

　　夜色渐沉，皎洁月光穿透厚重云层，倾洒在浩渺海面，晕染出如梦似幻的银色光晕。

　　辞穆神志清醒，他屏息凝神，神情紧张，生怕惊醒熟睡的苗苗。

　　随后，他轻手轻脚地朝葫芦屋门口移去，目光悄然投向外面仍在纵情歌唱的身影。

　　九艉他上身微微前倾，双眼凝视着远方海面，似在在与某种神秘无形的存在交谈。

　　雨停了，九艉的歌声却未停歇。辞穆静静地坐在门口，聆听着来自深海的神秘呼唤。

　　他敏锐察觉到周围的变化。

　　密林中的小动物躁动不安，发出急促叫声。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名状的紧张气息，就连水流拍打岸边的节奏也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辞穆的脑海。他回想起九艉之前换鳞的场景，被强行剥离鳞片留下的伤痕，以及此刻突如其来的歌声。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特殊时期。

　　蓦地忆起城市生活中的一段往事——隔壁住户养的花斑母猫，每到特定季节，半衣便会在小区发出刺耳叫声，像孩子在嚎哭，还能持续好大半个月。

　　当时邻居抱怨，那是猫在发情，是本能的呼唤。

　　“难道……”一个大胆念头在辞穆脑海一闪而过，他的脸颊瞬间滚烫。

　　唉呀，原来人鱼也是逃脱不了种族繁衍啊，人鱼在传说应该是非常长寿的物种，越高级的生物繁衍越困难，也许人鱼也要进行优生优育。

　　这一刻，辞穆似乎明白了。九艉的反常举动、周围环境的变化，甚至自己体内莫名的躁动，都有了解释。

　　辞穆心跳陡然加速，脸颊微微泛红。

　　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辞穆意识到，作为人类，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目睹人鱼的求偶仪式。

　　那神秘浪漫的场景，或许只能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为分散注意力，辞穆决定独自去捕鱼，给苗苗盖上棉絮被子，捡起自制的树叉子就出葫芦屋了。

　　他来到河下流处，目光在水中仔细搜寻猎物。

　　很快，他发现一条体型不小的鱼在浅水处游动。辞穆屏住呼吸，脚步轻缓地靠近。

　　就在鱼儿即将游走的刹那，辞穆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且精准无比，但是叉了个空。

　　只好一拳重重砸在鱼的脑袋上。鱼儿瞬间失去知觉，漂浮在水面。

　　感觉当初自己是不是不该选修音乐，怎么就没考虑去做个体育生呢。

　　看着被自己击晕的的鱼，辞穆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人鱼先生也唱了一个晚上了，跟在祭祀一样，辞穆决定给无暇捕食的人鱼先生送些食物过去。

　　他抓起鱼，开始熟练地处理鱼内脏。

　　辞穆抬头望向远处河边远处，九艉红色的身影隐隐隐隐约约。

　　他的歌声仍在继续，似在呼唤某个遥远的存在。

　　辞穆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专注手中的工作，努力将复杂情绪压在心底。

　　传说人鱼便是海妖，会用歌声诱惑海上的人主动跳入水中，溺死在深不见底的海域，以此为乐。

　　辞穆曾在书上读到过这样的描述，但此刻，听着九艉神秘悠远的歌声，他却无法将这个残酷传说与眼前的红尾人鱼联系起来。

　　人鱼先生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他多么善良啊，每天投喂我和苗苗，很怕我们两个被饿死呢。

　　自那天九艉唱歌后，天空便开始放晴，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形成一片金色光晕。

　　辞穆坐在河边浅滩，专注地清洗早晨捕获的鱼虾。

　　他手指灵活地在鱼鳃间穿梭，轻轻刮去内脏，动作娴熟精准。深色的瘢痕在阳光下不那么显眼，银白的发丝被微风吹动，垂落在额前。

　　远处，九艉抱着苗苗从水中浮现，双眼瞬间锁定了河边的辞穆。

　　苗苗似乎也发现了辞穆，小小的身体在九艉怀中扭动，发出兴奋的咿呀声。九艉松开环抱苗苗的手臂，小崽子立刻像灵动的小鱼，划动四肢朝岸边游去。

　　“辞穆！”苗苗稚嫩的声音穿过水面，带着孩童特有的欢快。

　　辞穆闻声抬头，看到小小的身影朝自己游来，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迎向水中。他扬起手臂，在苗苗即将到达时稳稳捞起这个湿漉漉的小家伙。

　　河水冰冷刺骨，辞穆的小腿早已冻得发麻，但苗苗却好似丝毫不在意寒冷，在他怀里欢快地扭动，好像这里才是最舒适的地方。

　　苗苗在辞穆怀中突然咳嗽两声，接着张开小嘴，吐出一条拇指大小的彩色小鱼，正好落在他肥软的手心上。那鱼还活着，在他掌心微微跳动跳动，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看起来还有气。

　　“辞~”苗苗咧开嘴，露出上下两排整齐的尖牙，那是人鱼特有的牙齿形状。他小手抓着彩色小鱼，使劲往辞穆嘴里送，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辞穆吃呀。”

　　辞穆看着苗苗认真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家伙竟想着给他带食物，这份心意让他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轻轻摇头，温柔地说：“谢谢了，我怎么能抢孩子的食物呢。不过你能想到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们的苗苗会关心别人了，真是一个好宝宝啊。”

　　他指了指身旁已清洗到一半的鱼虾，示意自己并不缺食物。

　　他小心地拎起还在挣扎的小鱼，引导着送回苗苗的嘴边：“自己吃吧，多吃些，长得快些，以后猎个大鱼回来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