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翊“啧”了一声,别过臉去。他听见隋木莘轻一声“呵”。
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往半山上的别墅走去。
*
香港半山,欧式别墅浸在潮湿的晚露中,灯罩蒙一层水汽。
隋和光近来在研究炒股,成天坐在书房电话机前,面前摊开英文财经报,边剪雪茄,边看报价。他有好几只中意的外国股票,一支汽水厂,一支纺织行,他都买了。
他的两个弟弟是傍晚陆续上的山。
隋翊走在前边,身上清爽,袖子挽到臂弯,肌肉线条凌厉。他身后不远,隋木莘马甲配襯衫,整整齐齐,步子不緊不慢。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几步远。
别墅客厅,落地钟敲了今天的第十九声。
李崇西装笔挺,笑容惬意,可见银行交接还算順遂。副官提着一箱洋酒进来,木箱叮叮当当一阵响。
“今天有好货。”李崇冲隋和光一挥手,“以前留学的朋友送的,法国、德国和西班牙,几个国家的都有。”
菲佣赶紧接过酒,去厨房拿醒酒器。
兄弟落座,杯盏交错,酒气渐浓。灯火映在他们的臉上,不管是冷是烈,都温和起来,也算难得的和谐团聚。
隋和光先抬杯,简单说两句,几人开始吃饭。
酒是好酒,果木香很浓,酸度合适,单宁丝滑。除隋和光,桌上几个人都贪了杯。
问过李崇之后,隋和光讓菲佣把客卧收拾出来。讓隋翊隋木莘客房留宿。
灯火暗下,别墅安静下来,只剩风吹树影。
李崇喝醉了总愛闹腾,醉意上头,非要跟隋和光贴身打上两架。打到后来动作全變了味儿,凶得很。
隋和光一掌拍开,“去睡觉。”
李崇磨了磨后槽牙,他也清楚自己这毛病,毕竟十年前他就被隋和光拧断手过……一觉醒来发现手折了,不能不长记性。
李崇笑了,他倒也自觉,自己进了另一间卧室。
隋和光转去厨房端醒酒汤,正往楼下走,经过环形廊的卫生间,听见了水声。一瞥,门上磨砂玻璃上有一个模糊人影,听声音是在搓洗衣物。
隋和光闻到了血腥味。
*
半小时前。
别墅熄灯,隋翊躺得却很不安静。
他盘腿坐在床上,背肌紧绷,渐渐浮起一层汗。手中是一张新照片——刚到香港的时候在维港附近相馆拍的。
照片里隋和光西装革履,神色清冷,可恨肩头和腰间都多了一只手——李崇的。
隋翊胸口烧得厉害。
“……。”他低声骂,抓起剪刀,把李崇那部分小心剪掉,只留下隋和光沉静的身影。
越看越渴。
隋翊这一年都在努力戒酒,但酒癮能戒,心瘾呢?
隋翊自嘲一声:他说他要争隋和光,但回归正常平淡生活后,一腔恨海情天无处安放,他想愛一个人,可是不知道怎么爱。
隋翊来之前买了一块手表,几千英镑,是他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钱。今天李崇帶的酒,一口可能就是上千美刀。
隋和光看起来也尝的很尽兴。他每次遇到喜欢的酒,就会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李崇跟隋和光的相处看得隋翊牙酸—上个月还是师长,今晚恨不得把头缩到隋和光颈窝,隋翊当时边喝酒,边心里嗤笑姨太作派,可现在……
隋和光跟李崇在一起,比跟隋翊一起的时候高兴得多。
如果爱是成全他、讓他一直开心。
如果隋和光跟李崇一起很开心,那隋翊还真要继续争?
隋翊闭上眼,脑子很乱,他抽出枕下的匕首,往大腿内侧划下去。鲜血立刻涌出,火辣辣的痛,暂时压下那股躁动。
可是……
我真的好喜欢你。
一下又一下,斑斑驳驳,如疯如魔。血腥味在房间里漫开,欲望与汗水层层叠叠成痛快。不知道是痛苦更多还是快意更多。
隋翊握刀的手很熟练,自残是个技术活,目的不是自杀,是让自己爽……但今天他心神不定,爽不爽,痛不痛,怪的很。
他往楼上看。
隋和光应该就住在二楼。二楼……他现在在和李崇……
隋翊眼睛被刺得一闭,反射性猛睁开,刀已然横起,朝着袭来的方向。可下一刻,他僵住。
*
隋翊的房门没锁.
隋和光能轻易推开,但他犹豫了。
血的气味从房间中飘出来,越发浓了,片刻后隋和光还是推开门。他站在房门附近,没有进房间,但已经足够看清隋翊。
——他跪在床边,裤腿卷至膝上,往伤口撒不知名的灰。小夜灯昏黄,他一身汗光,腿上疤痕纵横,像一条条黑蜈蚣盘踞。
二人目光对上。
隋翊:“……”
他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隋和光照片,反应很快,粗声粗气、混不吝地笑笑:“看清楚没……还不走啊?”
虽然很不想再被隋和光认为是“见人就张腿的表子”,但隋翊更不想被他认为是懦夫、疯子。他侧过身,挡住腿。
隋和光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自残。
隋翊压抑多年,现在二十岁的年纪,欲望不重才不正常……但隋和光是绝不会把理解说出口的。
他清楚,隋翊的幻想对象是谁……
隋和光:“收拾干净,明日去缝针。拳馆你这几天少去,跟木莘一起到市區逛逛。”
他的解决办法相当简单:拳馆,血气方刚,蹭出问题来;到市区,说不定有艳遇。当然后半句期待隋和光也不会说,这种事得让隋翊自己甘愿,他干涉,反而激起逆反。
隋和光找专门的医生了解过,二十岁,人脑还没完全发育成熟,思想没有定形。
隋翊还有救。
隋翊低着头:“可是我出不来。”
他说话的表情、語气,居然很是委屈:“你能不能踩一踩我,就像去年那几次一样……”
隋和光:“你不要学隋木莘的语气。”
隋翊撤下粘腻的委屈,咧出一个笑——天生凶相,五官刀子刻出来的一样,嘴角有道淺疤,年轻、好斗、狠辣。哪怕现在耷拉着头,也只像一头野兽暂时收起獠牙。
隋和光被他直直凝着,有种会被随时反咬一口的感觉。
他现在能制衡隋翊,是凭隋翊几分良心,但他更看得清隋翊的野心。
日子往后,隋翊说不准混进哪个帮派,心思一變,那就麻烦了。
隋翊还在那里刻意柔和声音:“哥,你在想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看隋和光这眼神,简直要给他解剖了。
隋和光不答反问:“你以后还打算成家生子么?”
这是要让他找个人、回归正常家庭了?隋翊装听不懂,老老实实问:“有想法,但是你生还是我生?”
“……”隋和光听他开始跑火车,立马引回来正题:“没打算的话,我给你踩断了,也算一劳永逸。”
隋和光俯视隋翊,他在认真考虑。
隋翊背后发寒,脸上还是笑盈盈,敛一敛凶相,露出钝钝的虎牙:“只要我还是你弟弟,还跟你留一样的血,你就舍不得。”
“我可以帮忙。”钻入的声音温润,跟着夜风一起飘进来。
客卧的纱窗被撬开,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进来。
隋木莘的白衬衫在夜色下清清淺浅,站在那里,曳过来的影子长且瘦。他也在笑,但笑不入眼,书生打扮,周身却透着妖气鬼气。
“如果他这样臆想你也可以……”隋木莘问,“我也可以吗?”
隋翊听明白了。
——隋木莘想让隋和光真阉了他!不然就是纵容他的“臆想”!
“我断了,那你呢?”隋翊冷冷笑。
隋木莘:“我并没有管不住下身的毛病。而且最近我在积极联系医师,进行心理治疗。”他和气地说:“四弟过后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推荐——你自费。”
隋和光面不改色,一边听乐子,一边思考时机,预备给两个一人一脚,再附赠耳光……
他并没有来得及实践。
三声缓慢、平稳的掌声响起,紧接着是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砸在地上。
“好热闹,怎么也不邀请我。”
李崇站在门边,身姿稳如磐石。
他雙眼清明,寒光森森,哪里还有醉意?
李崇今天带酒回来是故意的。
故意装和善,猛灌隋翊隋木莘,等人醉了、暴露真面目,再合理踢两人滚蛋。
隋和光后背被李崇盯得一紧。
大少爷有些心虚,但依旧处变不惊,一派淡然坦然——他也根本没做什么!
这不算私会,他连隋翊的房门都没踏进来,下楼也是为了给李崇端醒酒汤……
隋和光看着眼前混乱。还想敷衍过日子,这下窗户纸全捅穿了。
隋和光不心虚,他头疼。
被三雙眼睛直勾勾盯着,隋和光不动声色,倒出一根煙,打算先拉着李崇到旁边静一静。
李崇巧劲挣开隋和光探过来的手,截走他指尖夹着的煙,“有害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