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又推了一下,这一下比方才那一下更重,推得长龄几乎踉跄倒地。
“如若我不阻拦,你是不是便要说些将你我二人都置于死地的话了?!”
卿云压着声,咬着牙道:“你若想寻死,便自去找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做什么非要连累我!”
长龄低着头,心中凄苦难言,昨夜他多想跪下向李照陈情,求他放了卿云,可是他不能,他若那么做,他自己的命不打紧,那么做便是害了卿云,可是卿云又分明不愿,叫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到那番境地?!
长龄慢慢躬起身,蹲了下去。
“我辛辛苦苦才回到东宫,得到这么些东西,倘若因你毁了我一片苦心经营,害我从高处跌下——我杀了你——”
卿云抬手奋力拍打长龄,长龄不还手,只低头默默忍着,待卿云打够了,粗喘着停下,这才慢慢抬起脸,他面上早已淌满泪水,却见卿云竟已也不知不觉泪淌了满脸。
“是我错了。”
长龄连忙站起身,慌忙道歉,“卿云,你别哭,我、我只是……”
卿云扭过脸,他疾步走到长龄榻前,手往长龄枕下一伸,便掏出了个纸包,往地上一掷。
“这个原是我不要的,谁准你又将它又捡回来!”
回到东宫之后,李照派人去将两人遗留在寺中的物件全都带了回来。
其中便有这么一块油纸包的民间最廉价的香胰子。
长龄将它留下了。
是,这原便是卿云不要的。
可长龄却舍不得扔。
那段在真华寺的日子好苦,长龄也再不想回到那段日子里去,他再不想见卿云穿着粗布僧衣,吃着粗茶淡饭,睡着木板床铺,成日里为五斗米算计筹谋。
然而,他一想到那段日子,心里除了苦,却还有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那股甜意让他舍不得就这么扔掉那块香胰子,只自己藏着,闲来无事便拿出来瞧瞧,回味着那时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卿云,卿云,卿云……
长龄看着盯上的油纸包,缓缓蹲下身将它捡起捧在掌心,泪一点点落在地上,他觉着自己便如同这块卿云不要的香胰子,真是无用。
卿云立在长龄榻前,他面上泪已干,身子却还在不停地发颤。
这么个当奴才有瘾的人,竟敢当着太子的面要他回去,昨夜若非他及时开口打断,他还会说出做出些什么来……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卿云抬起手,一手抓住胸前衣裳,他猛地回转过身,看着半蹲蜷缩的高大身躯,冷声道:“过来。”
长龄慢慢站起身,他还是舍不得扔那块香胰子,手里攥着一步步走了过去,人却是又被推了一下,踉跄地坐在了榻上。
“卿云,对不住,”长龄涩声道,“昨夜是我错了,我请你万万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只是、只是不忍你那般受罪,我……”
长龄猛地睁大了眼,他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瞳,里头流光溢彩,亮得人心下一突,不敢逼视,他眼睫打颤下垂,却只见卿云雪白挺直的鼻梁,他、他、他……
卿云很快便挪开脸,站直了。
长龄呆呆地看着卿云的侧脸,手里还攥着那块香胰子,方才发生的事如同梦一般,是他发梦了吧?卿云……卿云怎么会亲他呢?!
卿云撇过眼,撇到长龄一脸发傻的神情,淡淡道:“太子总说我的嘴甜,甜不甜?”
长龄仍是神魂出窍,双眼盯着卿云雪白的侧脸,全然失语。
“快去打水,”卿云咬了下嘴唇,“晚了我就打你。”
长龄打了热水回来,卿云已除了亵裤,扭着脸望着床侧里头。
长龄心中又是一疼,他极小心地帮着卿云清理干净,将帕子放回盆中,却听卿云道:“喂。”
长龄抬起脸,他的目光仍是那般又爱又怜,只是似又多了一份游移的羞赧。
卿云道:“过来亲我。”
长龄手僵硬地拿着帕子,他垂下眼睫,眼睛慌乱得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卿云淡淡道:“你不愿意?”
长龄低垂着脸,良久,才缓缓地从喉咙里逼出一句,“是我不配。”
卿云冷笑一声,“你既这般说,那么太子应当是很配了,你又何苦昨夜跑承恩殿去做那出戏!”
长龄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道:“你若不愿,便是太子也不该勉强你。”
“说得好,”卿云冷冷道,“我若愿意,便是太监,我也乐意。”
长龄方才那慌乱的心思已慢慢沉了下去,他低声道:“卿云,别为了出气,就作践自个。”
卿云抄起手边的软枕便砸了过去,“我凭什么要作践自己,你当都像你似的,我这辈子最不会的就是作践自己!”
长龄没躲,头上被软枕砸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卿云,卿云满面骄纵,正是他最爱看的模样。
“那……为何……”
卿云道:“叫你过来便过来,不乐意就滚。”
长龄手里拿着湿帕,神色游移,卿云见状,直接躺了下去,拉起被子便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了。
片刻之后,长龄便放了帕子,挪坐过去,俯身小心翼翼道:“卿云?”
卿云只是不理。
长龄心下五味杂陈,又苦又酸又麻又……甜。
卿云方才说他不是为了作践自己,那……长龄心头猛颤,他不敢往下想,他是个最没用的人,什么都给不了卿云,长龄目光隐痛地看向埋在被子里的人,他这般没用的人,怎么敢?怎么配?!
“罢了。”
被子下头传来卿云闷闷的声音。
“不过逗你玩玩,你别当真了。”
长龄面露苦笑,在心中道:卿云,你何尝是会用这个来逗人玩的呢?
他心下猛然一震。
是啊,卿云原最怕的就是这桩事,怎会拿这个来轻易玩笑?
一颗心像是落入了滚烫的熔岩当中,长龄眼中不能自已地溢出热泪,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卿云躲在被中,他心里不恨长龄,因知道无论如何,长龄都是待他好,将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长龄他只是怕,只是不敢。
罢了,他真的不该让长龄知道,更不该放任自己,不,只怪长龄,昨夜非要闯殿,让他瞧见他这么个人,为了他竟敢从太子手底下抢人,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卿云笑了笑,眼又热了。
被子上头忽然传来极轻的动静,卿云面颊旁边的薄被被轻轻按了按。
卿云屏住呼吸,他隔着夏日隐隐透光的薄被,瞧见一个人面颊的剪影。
长龄隔着被子,亲了亲他的脸。
“我的原名,叫苏顺和。”
卿云轻眨了下眼,将被子拉到下巴以下,露出了脸,果见长龄正探着脸看他。
“苏顺和?”卿云轻声道。
“嗯。”
长龄缓缓笑了笑,“南原苏氏。”
卿云低垂下眼,“告诉我这个做什么,”他又抬起眼,“你想回去?”
长龄摇头,“自打进了宫,我就没想过再回去,”他深深地看着卿云,眼中情愫倾泻而出,“你来了,我就更离不得了。”
卿云想,他到底喜不喜欢长龄呢?他只知道,长龄无论摸他哪里,他都不讨厌,跟长龄睡在一个屋子里,他便能睡得更好些,方才亲了长龄,他也不觉着恶心,反而心里柔柔的,一些让他憋得发闷的东西也随之消失了。
那么长龄呢?他喜欢他吗?
卿云看着长龄的眼睛,他觉着他若问,那便是发傻了。
这么个人,该有多喜欢,才会做出那么多傻事。
“我不记得我本来的名字了,”卿云固执道,“还是长龄好听,我就爱这么叫。”
长龄原也不是为了叫卿云改口,他只是想告诉卿云,他是谁,他原本是苏顺和,到了宫里,主子赐名长龄,他就是长龄,如今,卿云说他是谁,他便是谁。
长龄道:“你叫什么,我都应。”
卿云双手抓着被子,冷道:“那我叫你亲我,你怎么不应?”
长龄面色顿时红了,他不假思索地垂下眼,正瞧见卿云抿着的菱唇,他从来不敢想的,哪怕是方才替卿云清理身子,他也毫无杂念,只是痛楚心疼。
卿云见他目光闪躲,别说脸了,就是耳朵脖子根都全红透了,他心里陡然轻松高兴起来。
“过来。”卿云道。
长龄低着头,红着脸,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慢慢垂下脸靠近了,他轻之又轻地在卿云眉心烙下一个吻,便马上又抽回了脸。
卿云看着他的脸,微微笑了,“我叫你过来,又没叫你亲我。”
长龄面色立即慌乱起来,“我、我……”他磕磕绊绊地“我”了半天,卿云瞧他都快喘不上来气了,不由扑哧笑了一声,他一笑,长龄那口气便终于呼了出来,目光温柔而又无奈地看向卿云。
四目相对,眼中都是笑意。
长龄恍惚地想,自回宫以来,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卿云这么笑。
这般来说,他还是有点用处的吧?至少能让卿云这么笑一笑。
卿云看长龄的脸色,便知他又在心疼他,他喜欢长龄心疼他,却也不喜欢长龄总是心疼他。
“过来,”卿云说了第三回 ,“我要亲你。”
长龄俯下身,脖子便被卿云抬起的手勾住,卿云侧着脸,微微抬头,香唇轻启,主动地亲了上去,他舔了舔长龄的唇缝,长龄便张开了唇,二人唇舌相触,卿云身上一颤,原来,亲一个人也不是那么恶心的事。
卿云闭上眼,将心神悉数投入在与长龄的这个吻当中,长龄很笨,舌头僵着,卿云也不大会,往常李照亲他,他便只当自己死了便是,卿云将李照赶出脑海,青涩地动着舌头,引了长龄与他纠缠,直亲到唇舌发麻,满口湿润,这才撤出去,鼻尖顶着长龄的鼻尖,道:“我好不好?”
长龄面色通红,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以后每天都亲我,如何?”
“……嗯。
“以后不许再发傻,便当是一个讨厌的差事罢了,”卿云心下竟平复了许多,“我给他身子,他给我荣华富贵和官职,就这么简单。”
长龄仍是紧皱眉头,满目疼爱地看着卿云,“可是……你不高兴。”
“你每天亲亲我,说不准我能高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