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冷冷地横了秦少英一眼,“开席吧。”
“是。”
卿云退下去命人开席。
秦少英笑着站起身,“东宫饭食也和东宫太子一般板正无趣,幸好还有个小奴才下酒。”
李照面上浮现警告之意,“你要惹恼了他,我可不救你。”
“不得了,难不成这小太监会咬人?”秦少英笑道。
李照淡淡道:“咬人?惹急了,又哭又闹,有你受的。”
秦少英更是乐不可支,“什么?又哭又闹?他莫不是真的是个小宫女吧?”
李照嘴角也微微弯了,“没见过会使性子的小太监?”
秦少英道:“这我还真没见过,长龄呢,你那二十四孝忠奴呢?”
李照道:“你也少编排长龄,什么二十四孝,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祸来才能改。”
“没法子,”秦少英双手抱胸耸了耸肩,“谁让我自小与皇子一同长大,皇帝宠,娘娘疼,我爹又是大将军,这惹出什么样的祸事,不都有人兜着?”
李照摇了摇头,起身道:“孺子不可教也。”
秦少英跟了上去,在后头道:“这就对了,太子殿下您就放过我,别想着再管教我了。”
“我不管教你,”李照道,“自有人管教你。”
“咱们不都说好了不带我爹的吗?”
“就这点出息。”
李照入了席,卿云立在李照身后侍宴,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随侍。
秦少英在李照下首坐下,斜睨望向卿云,卿云便觉秦少英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打量了一遍还不够,慢悠悠地又开始重新打量,先是瞧他的头发,再是瞧他的脸,目光在他面上像刷子一样反复刷过。
“再看,小心你那双招子。”李照道。
秦少英收回视线,见李照神情平静,自有一番威慑,便坐正了,懒懒道:“是,殿下。”
“今日召你来,一是为你接风洗尘,庆祝你回到京城,你既入宫拜见了,父皇可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原是有的,只是我躲懒,还是逃了。”
“你啊,别的暂且不提,禁军你总是要去的。”
“诶,莫说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呢,真被您给说着了,躲了那个,躲不得这个,皇上赏了我个中郎将的职位。”
李照笑了笑,“中郎将?”
秦少英道:“殿下,您这眼神似乎很瞧不上我?”
李照道:“你多心了,中郎将大人,孤敬你一杯。”
秦少英满脸无奈,终于是被李照将了一军,举杯与李照共饮后道:“没两天快活日子了,下月便要去禁军营报到了。”
“可惜啊,”李照慢悠悠道,“一代风流才子,终究是要操戈演武,可惜可惜。”
秦少英不由一面苦笑一面举起酒杯,“殿下,我错了,您就饶了我吧,别再挖苦我了。”
李照淡淡一笑,“你既求饶,我便罢了。”
“殿下仁德。”
秦少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盏,道:“殿下今日召我来,一为接风,二呢?”
李照示意卿云来替他斟酒,卿云便上前提起酒壶,酒水滴溜溜落入酒杯,便听李照道:“孤想将杨沛风送到军营之中历练。”
“军营?”秦少英道,“禁军营?这我可做不了主啊,我这中郎将还是皇上赏的,担个虚名玩玩罢了。”
卿云听他浑不在意中郎将这个职位,嘴角一抿,心中对这人不由生出几分艳羡妒意。
李照道:“他一介书生,去禁军营做什么?”
“明白了,”秦少英闻弦歌而知雅意,他脸上带着笑道,“可是要将他送去天马军?”
李照道:“子平先生去往丹州之前,我曾应他,若他身遭不测,我定不负他所托。”
秦少英静默片刻,道:“子平先生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折在丹州,可惜了。”
皇帝的布局非几日便能奏效的,李照也只能暂且压着不提,杨新荣没有白死,只他和皇帝心中知晓。
“这是他的遗愿,孤无论如何都要帮他达成,”李照道,“我不为杨沛风要一官半职,只要他在军营里头历练个两三年,褪去他身上那些世家子弟的习气便好。”
秦少英摸了腰间玉佩,爽朗一笑道:“没问题,我即刻便修书一封给我爹,让他多关照关照便是。”
第32章
杨沛风向太子辞行那日,太子屏退了众人,卿云也没留下,只见杨沛风从殿内出来时,苍白的面上双眼发红,眼皮也肿着,比入殿前更憔悴许多。
卿云心下冷冷一笑,心中五味杂陈,既为杨沛风此刻狼狈模样感到舒畅,又嫉恨他有那么些人为他打算,谋划前程。
两月后,太子收到信件,杨沛风已入天马军,太子读了杨沛风的信,轻轻地叹了口气,卿云正在侧侍奉,“殿下放心吧,小杨大人会明白殿下的苦心的。”
李照不置可否,将那信扔进了香炉。
“到底如何,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孤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卿云真想出言恳求,李照既肯帮杨沛风,那为何不肯帮他呢?他所求也不多,不过如长龄那般便好。
可惜,求也无用。
卿云如今已是想得极明白。
杨沛风能得李照的栽培,一是他的确是个有用之才,二是杨新荣豁出了自己的命托孤,李照怎能不照拂一二?
长龄也是同理,他豁出了自己的命去救李照,李照自然看重。
况且东宫琐事在长龄的料理下一贯从无纰漏,条理分明。
他为博得李照宠爱,在李照面前撒娇卖痴,无所不为,与长龄一贯的稳重自持实在天差地别,纵使他能做到不逊于长龄,如今长龄又无错处,李照何必放着长龄不用,要用他呢?
李照也没骗他,他是喜欢他,可他不会真的重用他。
便如李照所言,他与长龄在李照心里是不同的。
李照忽然道:“我瞧你近日都有些闷闷的,话也少了。”
卿云道:“哪是呢,只年岁渐长,也该学得稳重些。”
李照微微一笑,“是吗?”
卿云跟在李照身边多时,如今也终于能勉强分辨李照那张总挂着笑的面上心情如何,卿云笑道:“好嘛,殿下别点破我,让我再装上一会儿。”
李照莞尔,却也不说什么,只目光静静地打量了卿云一会儿。
卿云如今十四,快要十五了,比起才来东宫时,人眼见着是大了不少,平素里李照宠得很,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但凡卿云爱的,李照赏了不知多少,只卿云总不见胖,仍是一张素素的小脸,身量纤细,唯一比从前好的便是面色,白里透红,秀眉淡扫,琼鼻瑶唇,是有几分女相。东宫里太监众多,卿云生得最好,怪不得秦少英口无遮拦,赞他美貌。
李照心生爱怜,好比见到一块璞玉被细细雕琢之后散发出从前未有的光彩,只又觉得可惜,可惜他只是个太监。
李照这么想着,便伸出手,卿云心领神会地将手递过去,李照握了他的手道:“你从前不是说过,盼我多宠你,你也好慢些长大吗?你现倒说说看,孤够不够宠你?”
不够。
卿云极想这么回答。
不够,他不要李照只这般拉着他的手,满目怜爱,如同看东宫里一株讨他喜爱的花草,他要李照令他取代长龄,将东宫事务交予他。
可李照是不会给的,他便是提了,李照也只会一笑而过,当他要争长龄的宠,转而欣赏他那拈酸吃醋的有趣模样。
卿云垂下脸,柔顺轻浅地一笑,“殿下宠爱,卿云喜不自胜。”
秋风乍起,玉荷宫里草木开始枯败,卿云烦躁地抓了一把地上干草,那张素日里清丽纯稚的面上泛起冰冷的怒意。
莫非只有春日才有?
卿云忍住怒气慢慢起身,将手中的枯草掷地,狠狠碾了两脚,他胸膛微微起伏,与在李照面前爱娇可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那眼中射出的两道视线竟是十足的狠毒幽怨。
若说先前卿云来玉荷宫只为了办事,如今他几是有些上瘾了,因只有在这无人的冷宫,他才不必伪装,能现出一点真面目来。
他甚至开始怀念惠妃。
可恨他稍稍长大,惠妃便死了,否则他必定留着她的命,好好地也将她折磨虐待个几年才好。
卿云胸膛慢慢起伏着,他胸中总有那么口恶气未出,说到底还是李照的过错,若李照不出现,他杀了福海,出了这口气也便罢了。
可谁料李照从天而降,说是救了他,却也让他一直憋着那口气,那口气时不时便刺得他难受。
卿云垂下眼,望着地上黏稠破碎的枯草,小脸上无一丝柔软怜爱,仿佛透着那枯草正看着谁。
谁都好,能让他出了那口气便好。
出了玉荷宫,卿云熟门熟路地返回东宫,今日他休沐,而往往他休沐时,长龄也会安排自己休息,是,长龄能自己安排自己休息。
卿云怀抱着纸笔,低头轻轻冷笑,再抬眸时,面上已无一点怨色,笑容满面地进了屋,“长龄,今日外头天气真是不错,咱们寻个什么玩法玩一玩,如何?”
“玩什么?”
长龄果然在,卿云上前笑道:“你又在抄经,先皇后那供奉的经里有一半都是你写的吧?”
长龄淡淡一笑,“莫胡说。”
“抄经多没意思,”卿云放下纸笔,弯腰靠在桌上,单手撑了下巴,“不如咱们放风筝吧,今日秋高气爽,正合适。”
“不妥吧,”长龄虽从前提过这个,但那时只是见卿云心情低落,他凑趣哄的,“宫里头不能随便放风筝,便是太子答应,也不该的。”
长龄眼向上看看,卿云便明白了,“好吧,听你的。”
长龄松了口气,“你若觉着无聊,我陪你下盘棋消遣吧。”
为了陪太子下棋,卿云如今也常和长龄下棋,只不过长龄棋艺也不佳,李照听闻卿云找长龄练棋后笑了许久,说要好好指点卿云,至少不能下得比长龄差些。
卿云听了这话,不喜反恨。
长龄便是下得一手臭棋,太子也不以为意,不想他还须得好好钻研,去讨太子的欢心。
卿云笑道:“罢了,同你下棋,怕不是你消遣我。”
长龄听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棋艺不精。”
“长龄,”卿云道,“你的棋,和你的字一样,都不是跟太子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