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挑出那张薄笺,卿云将那薄笺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诗:愿遣清风随我意,唯盼君身岁相宜。
卿云抓了那薄笺,将那锦盒抱在怀里,忽然往院门跑去,门口仆见状连忙打开了门。
外头寒风扑面,卿云原是头脸红热,在寒风中疾走了几步后,面色热意减退,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卿云口中呼出白白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想做什么?!
卿云死死地攥着怀里的东西,不能了,他已不能了,他早已不能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卿云猛地扭过身,身上的大氅跟着他跌跌撞撞转身,他低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忽觉不对,猛地抬起脸,却见那灯火阑珊之下,一高大身影提着灯正从他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走来,远远的,似乎见到了他的身影,便也猛然顿住。
四目相对,泪水模糊了卿云的视线,那是谁?是他的长龄,还是谁?不,不重要了,是谁,都应当是他的。
苏兰贞向着卿云走了过去,他停在卿云面前,先看到他面上的泪,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锦盒,喉间轻滚,抬手抹了下卿云面上的泪,他见他几回,好像他总在哭。
微凉的手指滑过面颊,卿云猛地扑入他的怀中,苏兰贞手一颤,提着的灯落在地上,他几是毫不迟疑地抬起了手,便将扑入他怀中的人紧紧抱住。
第146章
仆人奉了茶,便都退了出去。
卿云去屋里头又梳洗了一番,心中清明不少,那一番激动便减了许多。
苏兰贞坐得端正,目光却是不停地去看卿云。
方才在外头,卿云忽然扑入他怀中,苏兰贞当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便不假思索地也将人抱住,只将卿云抱住的那一瞬间,他那种种心思便都奇异归位。
原来如此。
苏兰贞心下大定,他本不是个左右摇摆的人,故而即便卿云又似清醒过来一般推开了他,他亦锲而不舍地跟着进了院子,卿云没令人赶他走,他便一直跟到了内屋。
外头寒风呼啸,屋内茶香清幽,卿云深吸了两口气,只字不提方才他扑上去抱苏兰贞的事,反而冷着脸道:“苏大人今日多番拜访,所为何事?”
苏兰贞看着他在烛光下雪白的侧脸,泛红的眼睛,沉默片刻后,道:“大人近日面色似不大好,我心中一直挂念,只是没找到机会问候大人。”
“我很好,苏大人不必挂心。”
卿云又变了。
苏兰贞已习惯他的忽冷忽热,只如此之快的变化还是叫他有些始料未及。
就在一盏茶都不到的功夫里,方才那个泪眼婆娑,抱着他送的锦盒往他怀中扑的卿云便消失不见了。
卿云此时面上写满了冷淡、拒绝,若不是苏兰贞衣服上还残留着被他抓出的褶皱,他真要以为方才在外头抱他的卿云是他的幻想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卿云虽摆出了送客的态度,却没有真的出言赶苏兰贞走。
苏兰贞在他心中算什么呢?
如果说从前是因他有几分像长龄,令他对他有短暂的移情,之后苏兰贞出事,卿云知他身世,移情更是深了一分,一直到那日茶肆,他在暗中听他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在维护他,叫卿云原本因被关禁闭而封住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他该是他的,他便该是他的!
卿云心中有个声音锲而不舍地叫喊着,却又有另一个声音正在死死地压着他,他若要他,必定会害死他。
“那日在酒楼……”终于还是苏兰贞先开了口,“我见你同曾大人在一起。”
卿云面无表情道:“我同谁在一起,与苏大人何干?”他眼望着被关上的门,冷淡道:“曾大人是个青年才俊,我很喜欢他。”
苏兰贞看着卿云,他没有接卿云的话,而是自顾自道:“我当下心中竟有几分不舒服,如同堵着一般。”
卿云攥着椅子扶手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
“那时我也不知为何会有那般心思,”苏兰贞缓缓道,“后来得知曾大人正和程大人的妹妹相看,我便明白了,那日你其实的确是在给曾大人做媒,我心下那股郁气才散了。”
卿云静静地听着,他想他该阻止他了,他该叫他闭嘴,让他滚出去了,可他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还想催苏兰贞继续说下去。
“你我相识也不算短了,只相处不多,见面亦是不言,你多次躲我,我也无法。”
苏兰贞看着卿云,卿云却是始终没有看他。
苏兰贞道:“你问我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我为的便是同你好好说一说话。”
卿云久久不言,半晌,才道:“说完了吗?”他低垂下眼睫,手指因用力而泛红,“说完了,你便可以……”
卿云的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哽住,却是怎么都说不出让苏兰贞走的话。
“我未说完,却想听你也说一说,”苏兰贞道,“为何对我忽冷忽热?为何对我说了那些话,又不理我?为何方才在外头那般紧紧地抱着我,眨眼之间却又变了?”
在官场上,苏兰贞一向善于蛰伏忍耐,出其不意再痛击对手,譬如他对那个工部司郎中一般,他分明早便怀疑他了,却一直隐忍不发,步步为营,将人玩弄于股掌,最后才将人抓了个先行。
可对于卿云,苏兰贞却连半点手段也使不出来,像个愣头青般直言追问。
卿云仍旧强忍着,冷道:“苏大人也不是头一日认识我了,我便是这样善变的人。”
苏兰贞定定地看着他,“不,你不是。”
卿云觉着自己快受不了了,他已尽力不去看苏兰贞,不去看那张和长龄相似的面庞,不去想苏兰贞待他的心意。
“你……走吧,”卿云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一口气道,“以后也别再来找我。”
他神色之中毫无变化,从头至尾都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仿佛从前他对他的那些温言软语都不存在。
苏兰贞搁在膝上的双手微蜷,“若我,不答应呢?”
卿云心下一颤,方才那已是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听了苏兰贞这话,却又忍不住道:“你凭什么不答应?”声音却也已有些发颤了。
“我想见自己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行?”
苏兰贞双眼始终不放松地盯着卿云,“若你真的厌我,对我没有半点情谊,那我便应你。”
卿云手指因大力已逐渐泛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直冲心头,他忽然什么也不想顾,再不想粉饰了,什么该与不该,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管了!
卿云倏然起身,他仍是未看苏兰贞,手指哆嗦着伸向自己的腰带,解开了腰带上玉扣。
苏兰贞原正看着他,见状便立即垂下眼回避了眼神。
不过片刻,苏兰贞垂下的视线中便见上衫落在卿云的臂弯里,卿云已移步到了他面前,身上那股特殊的香气直直地沁入苏兰贞的鼻腔,苏兰贞低着头,热意从脖颈一直攀升到他的面颊。
“为何不敢看我?”
卿云声音淡淡,“苏兰贞,我要你抬起头来看我。”
苏兰贞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他已红到了耳朵,一张冰雪般的脸简直快要融化。
下巴被抬起时,苏兰贞忘了反抗,泛红的面色却在看到卿云赤裸上身的一瞬间便褪去了颜色。
一只手拉开了一层层名贵的布料,露出里头白皙单薄的身躯,原本雪白的肌肤上被不知多少爱欲痕迹沾染,那些痕迹或深或浅,重重叠叠,身前两点更是红肿不堪,正在轻轻发着颤。
“六部的传言,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卿云手指勾着苏兰贞的下巴,身子微微凑近,好让他能够看得更清楚,“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他们说得都没错,我便是以色侍君,才得以行走六部,保举官员。”
卿云看着苏兰贞的脸,那张脸上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长龄。
“我十七便跟了太子,之后又入了宫,没多久就上了皇上的榻,他们父子俩享用我一个,”卿云面上笑容若有似无,他俯下身,侧脸靠近苏兰贞耳畔,“我再告诉你一个杀头的秘密,”卿云转过脸,气息吐在苏兰贞面上,苏兰贞一动不动,“秦少英便是我的奸夫。”
卿云静静地看着苏兰贞似被冻住的脸,他缓声道:“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有什么苦衷,我便是攀附权贵,为了争权夺利,我可以献出我的一切,我这样的人,苏大人你还要喜欢吗?”
屋内寂静极了,只有炭盆之中噼啪响动和二人的呼吸声。
卿云心中竟一片平静,他终于说出来了,以后再也不必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他是个正人君子,总以为他也是好人。
他不是的,他便是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出卖自己,为了一时欢愉放纵可以同自己的仇人上床,他来自认不算坏,但也绝算不上好,至少,同他相比,他实在是太坏了。
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偷偷看他,也再不会主动向他走来,更不会送他信物,向他剖白心事。
今日,总算是断了个干净。
卿云收回挑起苏兰贞下巴的手指,他心下也并不失望,哪怕是长龄在世,若他一开始便将话挑明,告诉他,他永远不可能同他在一起,他便是贪恋太子能带给他的荣华权力,也同时想要他待他那全心全意的好,想必长龄也会离他而去。
“你走吧,”卿云直起身,冷着脸道,“从此以后,见面不识便好。”
过了不知多久,苏兰贞也站起了身,他看向卿云,卿云正看着门,神色说不出是冷漠还是倔强。
这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时而娇弱哀求地哭泣,时而冷漠倔强地放出种种狠话,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苏兰贞抬起手,双手将卿云的衣襟拉拢了,他低声道:“为何要说那么多违心的话呢?只为了赶我走吗?”
卿云浑身又是一颤,他猛地扭过脸,对上苏兰贞的双眼,他恶狠狠道:“我没有一句是违心的,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身上的痕迹你难道没瞧见吗?我昨夜便是睡在龙床上同他翻云覆雨,我已陪他睡了不知多少年了!”
卿云再次扯开自己的衣裳,“还是你要看下头?哈哈,那可更精彩了!”他一面说一面要去扯自己的亵裤,苏兰贞上前将他一把抱住,他的双臂力气很大,叫卿云挣脱不开,他沉声唤道:“卿云——”
卿云猛然僵住。
这是苏兰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别这样……”苏兰贞的气息在他耳畔,那么温暖,又那么温柔,“别这样……”
卿云被他死死地抱着,眼中忽然泛起热意,他忽地抬起脸,苏兰贞垂下眼眸,卿云眼中含泪,他看到苏兰贞的眼睛,那双同长龄完全不一样的眼睛,却泛着疼惜、怜爱、心疼的目光……
卿云再也无法自控,他挣出双手,猛地拉了苏兰贞的脖子,张口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苏兰贞身上略有些僵硬,他的嘴唇也是,在官场上百般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人在卿云面前却总是手足无措,任由卿云撬开他的唇,吻上他的舌尖,二人唇舌相触的一瞬,几是都发了抖,苏兰贞抱着卿云的手臂微微松了力道,他的气力转移到了他的唇舌之中,很快便反客为主,手掌移到卿云颈后,贪婪地撷取卿云口中的湿意。
卿云吻过苏兰贞又似先前一般,陡然醒转地要将人推开,苏兰贞却是紧抱着他,再次吻了上去。
嗅着他身上温暖的味道,卿云几是毫无抵抗之力,在苏兰贞的怀里软成了一团春水,双手勾着苏兰贞的脖子,他再也不推开他了,而是柔顺地靠着他,乖巧地张开嘴,他又变回了那个同苏兰贞撒娇的卿云,苏兰贞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下一瞬又会变成另一个人。
四目相对,苏兰贞眼中满是情谊,卿云微微含了下唇,唇珠鲜红欲滴,苏兰贞情不自禁,低头再次轻柔吻上,卿云早已提前打开了唇,舌尖颤巍巍地迎接了他。
二人在屋内纵情亲吻,直亲得口舌发麻也不停歇,仿若要将先前本该有的给补回来。
苏兰贞单手拢了卿云的衣裳,一手搂着他的腰,低声道:“有什么委屈,不要再哭了,便同我说就是,你一哭,我的心就乱了。”
卿云听了这话,却是眼中又含了泪,“我便是要你心乱。”
他一面说一面倚靠在苏兰贞怀里,苏兰贞搂着他,嗅着他颈间香气,心疼地瞧见他后颈领子里竟也是重重叠叠的痕迹。
卿云说他是自愿的,即便自愿,那人那般对他,又如何是真的爱惜呢?
苏兰贞心中微疼,抚了抚卿云的长发,“好了,你现下再好好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微微放开怀抱,看向卿云泛着绯色的苍白面颊,一直看见了他含泪的眼里,“你想摆脱这事,是吗?”
第147章
苏兰贞果然不愧是天生该在官场上混的,实在敏锐到卿云都轻松了起来,他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涩声道:“如何能摆脱?也不过是我自作孽罢了。”
“别这般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