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温柔地为兰家村东头的山峦披上绚丽的霞衣。
喧嚣了一整天的荒坡终于渐渐归于宁静,只留下新划定的、象征希望的边界线,和村民们脸上尚未褪去的兴奋红晕。兰叶婉拒了老村长让他去家里吃晚饭的热情邀请——那份过度的关切让他社恐的小雷达又开始滴滴作响。此刻,他无比渴望回到自己那方熟悉宁静的小天地。
推开院门,山间傍晚特有的、混合着竹木清香的清凉湿润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沾染了一身的尘土喧嚣和人际周旋带来的隐形疲惫温柔地包裹、抚平。
“呼……”兰叶背靠着关上的院门,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双腿像是灌了铅。兰叶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竹楼廊檐下那张宽大的竹躺椅旁,把自己像一株耗尽了水分的蔫苗般,“卸”了上去,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骨头缝里透出酸软的喟叹。
“统,”他眼皮打架,声音含混,“网店……有急事没?没有……我就眯一小会儿……”
【放心,都是些小事,我全都处理妥当了。】系统轻盈地跳上一旁的小方桌,贴心地没有往他怀里蹦跶,【不过嘛……你的好邻居小蓝童鞋,可是给你发了好几条消息哦。看你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我就没忍心打扰你。】
“小蓝?”兰叶猛地睁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雀跃,手已经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蓝色星光”头像旁,三个未读消息的小红点格外醒目。
兰叶指尖划过屏幕。
第一条(中午):【刚到蓉城,培训在郊外的一家爬行生物研究所。这里居然种了一大片蜀葵,可惜还没开花,听说盛开的时候像一片粉色的云海,嗯……是你喜欢的猛男粉。】
蜀葵(Alcea rosea L.)是锦葵科、蜀葵属植物,原产于西州,是唯一以“蜀”命名的华夏古老植物,因在每年端午节前后开花,又被称为“端午花”。花色很多,紫、粉、白、红都有,因为花多为红色,故而又得名“一丈红”。
兰叶的指尖在“猛男粉”三个字上顿了顿,莫名又想起那次讨论粉色小番茄时,对方那声带着戏谑笑意的调侃:“就这么喜欢粉色啊?那我再帮你想想办法。”耳根似乎又有点隐隐发热。
第二条(下午三点):【承包土地的事顺不顺利?我这边培训间隙问了林业站的朋友,山区土地流转可能要补个生态评估报告,比较麻烦。需要的话我把模板和重点发你。】
一股暖流悄然淌过心间——他连这些繁琐的细节都替自己考虑到了。
第三条(十分钟前):【日落了,别熬着了。我刚去食堂打了饭,看着没什么胃口,你也该去吃饭了。】
短短几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春日里潺潺流过心田的溪水,带着熨帖的温度。
兰叶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特别想听听那个温润里总带着点清浅笑意的声音,感觉比这傍晚的山风更能拂去疲惫。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指尖悬在绿色的通话键上,犹豫着。疲惫让手有些发颤,鬼使神差地,指尖一滑,竟重重地点在了旁边的【视频通话】图标上!
兰叶:“!!!”
脑子“嗡”的一声,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
他想立刻挂断,但屏幕上刺眼的“正在请求视频通话……”几个字已经跳了出来!
系统眼睁睁看着自家宿主像被按了弹簧一样,“蹭”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背脊挺得笔直,手忙脚乱地扯过纸巾胡乱擦脸,又使劲捋了捋自己那半黑半红、被山风吹得凌乱的额发,眼神死死盯着屏幕,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接?不接?他长什么样?会不会觉得我太唐突了?明明下周就能见面了……
屏幕骤然一暗,冰冷的“对方已拒绝”提示弹了出来。
兰叶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只觉得身下原本舒适的竹躺椅,此刻硌得他尾椎骨都隐隐作痛,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尴尬瞬间攫住了他。他默默地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尖在那行冰冷的提示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好几下。
【宿主,可能……是山里信号不好?你知道的,时断时续的……】系统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试图安慰。
兰叶没说话,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可能是在忙吧……他试图说服自己,但心里那点空落落的不得劲,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半晌,他才对系统道:“统,我们去吃饭吧。”
晚饭是隔壁王三婶送来的,依旧是两菜一汤的丰盛搭配:油亮喷香的青椒回锅肉,翠绿爽口的炝炒凤尾,还有奶白色的白菜豆腐汤。但兰叶这顿饭吃得格外心不在焉,味同嚼蜡,速度也慢得出奇。
他几乎是机械地扒着饭,眼睛每隔一小会儿就忍不住瞟向搁在桌角的手机。
屏幕安安静静,黑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连一丝消息提示的光都没有亮起过。
嗡——
手机突然震动!兰叶几乎是闪电般抄起手机,点亮屏幕——
郭高飞:【草!我的论文又被打回来了!我特么到底是哪里数据出错了啊!狗比老板屁提示没有,就让我自己检查!啊啊啊啊啊我都查了快二十遍了!!!】
兰叶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半,冷漠地敲字:【哦,那你继续努力找吧。】
郭高飞:【兄弟?你还是个人?![裂开.jpg]】
兰叶懒得理他,手指烦躁地划回和小蓝的对话框。
最底下,依旧是那条刺眼的“对方已拒绝”的系统提示。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焦躁涌上来,兰叶实在没忍住,泄愤似的狠狠戳了戳那个熟悉的星空头像。就算不方便接视频……发条消息解释一下总可以吧?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挂断,算怎么回事啊!
臭东西!
终于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兰叶刚拿起空碗准备去洗,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他以为是郭高飞锲而不舍的哀嚎,眼皮都懒得抬。
【宿主!是小蓝!是小蓝的电话!】系统急切地喵了一声。
手里的空碗“哐当”一声被扔回桌上,兰叶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声音都有些变调:“喂?”
“兰叶?”小蓝那熟悉的、带着温润质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只是此刻裹着浓浓的哭笑不得和歉意,“抱歉,刚才没接到你的视频。”
兰叶喉咙发紧,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敢追问原因。
“我这边出了点……小意外,”宋青禹的声音顿了一下,无奈感几乎要溢出来,“刚结束培训从场地回来,路上撞见他们在搬运一批从偷猎组织那儿救回来的野生动物。结果一个工作人员失误,关蛇的箱子没锁好,十几条缅甸蟒窜了出来……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兰叶:“…………?!”
“帮忙抓捕的时候,混乱中,我手机……嗯,被其中一条特别热情的‘朋友’看中,一口吞了下去。”对方的语气充满了荒谬又好笑的感觉,“折腾了快半个小时,才在兽医的帮助下把手机‘抢救’出来,屏幕已经碎得跟蛛网一样了。刚把SIM卡抠出来插到备用机上,就看到你的未接视频了。吓我一跳,是有什么急事吗?”
背景里似乎还隐约传来远处有人喊“这边还有一条!”的嘈杂声。
兰叶紧绷的手指瞬间松开了,刚才堵在心口的那点涩意和委屈,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烟消云散,甚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放松地靠在厨房冰凉的门框上,望着小院里被暮色温柔笼罩的灵田,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调侃:“没急事,就是……手滑了一下。不过,真没看出来啊,好邻居,你还有徒手抓蟒蛇的本事?”
听筒那头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像竹叶在晚风中轻轻摩挲:“你不知道的本事还多着呢。手怎么滑了?是土地承包不顺利,还是下午去开荒累着了?”
兰叶的耳根倏地又有点发烫,赶紧岔开话题:“土地挺顺利的!下午主要是清理山路,方便明天工程队来打地基。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生态评估模板……”
“刚发你微信了,”那头的声音明显轻快了些,带着关切,“山里晚上凉气重,你忙了一天,赶紧收拾收拾休息吧。别到时候我周末过来看你,某人顶着两个能媲美国宝的黑眼圈,那我可要拍照留念了。”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前辈关心。”兰叶笑着应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轻松和暖意。心里那点因无端猜测而生出的阴霾,早被这通离奇又充满生活气息的电话吹得无影无踪。
挂了电话,兰叶点开微信,果然看到了新消息。附件里是详细的生态评估模板,文件名后面还贴心地备注着:“已标重点,有疑问随时问。”
系统猫跳上灶台,歪着头,深蓝色的电子眼里满是揶揄:【宿主,现在心情终于放晴了喵?】
兰叶没反驳,嘴角噙着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拧开水龙头开始哗啦啦地洗碗。
暮色四合的小院里,只余下清亮的水声和某人明显好转的心情。
第46章
可真好哄啊……
宋青禹听着电话那头兰叶从委屈到释然, 再到带着点亲近调侃的笑声,握着备用机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塑料外壳,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光芒。手机被蛇吞了这么离奇的事,他一说,兰叶就那么信了……宋青禹嘴角微扬,心中刚才那点因抓捕蟒蛇的混乱带来的烦躁散去了几分。
他将备用手机揣回口袋, 转身走向那几个还在处理剩余蛇箱、心有余悸的研究所工作人员。
“宋先生,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为首的中年研究员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还带着点颤, 满脸劫后余生的感激迎上来,“要不是你反应快、身手了得, 这几条大家伙窜进后面的饲养区或者跑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他回想起车门打开瞬间,十二条体型不一的缅甸蟒如同出闸般窜出的恐怖景象, 依旧后怕不已——大小不一的蟒蛇四散乱窜,引得研究所门口下班的人流、学习的学生一片尖叫混乱。但真正让人头皮炸裂的是那三条如同黑色闪电般冲出的成年巨蟒,每一条都超过四米,野性十足, 攻击性爆表。
千钧一发之际,是旁边正拿着手机拍蜀葵的宋青禹及时出手。若非宋青禹目标明确, 出手如电, 瞬间压制了其中威胁最大的两条成年体,并牵制住了第三条(最终也被他和赶来的工作人员合力控制),混乱局面根本无法在造成严重伤亡前被及时控制住。
旁边几个年轻助手也连连点头,看向宋青禹的眼神充满了后怕和强烈的敬佩。尤其是看着他制服那两条成年巨蟒时展现出的、远超常人的冷静、力量和精准手法,让他们几乎以为在看动作电影。
那可是两条野性未驯的成年缅甸蟒啊, 力量惊人,攻击迅猛!
眼前这位据说是来参加科考培训的“学员”,明明看着是个文弱学者,翩翩贵公子,却在混乱爆发的一瞬间就锁定了最大的威胁。他动作快得惊人,身形在窜动的蛇影和人影间穿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成年蟒的要害或发力点上,干净利落地解除了它们的缠绕威胁并牢牢控制了头部。
那手法,那对蛇类习性和身体结构的把握,比他们所里专门负责爬行类救助,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还要老练沉稳得多。他甚至能在压制一条成年蟒的间隙,一脚精准地踩住一条试图攻击他脚踝的幼蛇七寸,将其暂时定住。
这水平……还来他们这里培训啥啊?当教官都绰绰有余了!
“不必客气,分内之事。”宋青禹语气平淡无波,微微颔首,“维护现场安全,责无旁贷。”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加固后的蛇箱,眼神带着深思,尤其在其中一个装着第三条成年蟒的箱子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条正是吞了他手机的。
中年研究员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和震撼,试探着问:“宋先生,您……您这身手也太惊人了!尤其是对付那两条成年体,简直像专业的捕蛇大师!以前是专门受过这方面的特训?”
宋青禹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在研究所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足以让普通人做半年噩梦的抓捕不过是拂去衣上微尘般的小事。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悦耳,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从容淡定:“每一个报名参加深入野外,尤其是热带雨林或蛇类高密度区域科考的人,不都应该具备这类基础的应对突发危险和处理猛兽袭击的自保技能吗?这是对自身生命安全负责,也是对团队负责。”
中年研究员:“……”
几个年轻助手:“……”
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蛇箱里传来的嘶嘶声格外清晰,众人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名为“凡尔赛”的飓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们灵魂出窍,三观凌乱。
基……基础技能?!徒手在混乱蛇群中精准压制两条暴走的成年缅甸蟒叫基础技能?!
要知道他们在研究所给一条成年缅甸蟒做检查,都得两三个人齐上,就是为了防止被缠上,蟒蛇的缠绕,别名可是叫“死亡绞杀”啊!
一众人只感觉自己过去接受的“专业训练”和“安全手册”,对面宋青禹仿佛成了废纸笑话!
“咳……呵,呵呵……”中年研究员嘴角剧烈抽搐,干笑了好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感觉自己的专业尊严受到了降维打击,只能强行把话题拽回来,指了指旁边一个单独隔离、不断发出沉闷撞击声的箱子,“宋先生说的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咳,这些缅甸蟒都是刚解救回来的,后续处理方案还在讨论。上面考虑把一部分性情相对温顺、不再适合野外生存的,转移到合作的动物园。而这条……”
他指向隔离箱里那条格外焦躁,不断用头撞击箱壁,竖瞳闪烁着凶戾寒光的六米多长的巨蟒,“攻击性强,应激反应剧烈,但它体长达到了野外罕见的极限,研究价值很高,所里可能会倾向……”
缅甸蟒是较原始的大型无毒蛇类之一,由于栖息地生境被破坏以及过度的捕杀,导致其数量日趋减少,已处于濒危状态,在我国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缅甸蟒的体长在3-7米之间,但其实在野外能长到五米都算是大个体了。
至于那些新闻里动辄十几米的,要么是弄错的度量衡单位,要么就是纯粹造谣博新闻热度……而动物园里那些所谓的六七米的巨蟒,懂的都懂,东北虎都能养成大胖橘,巨蟒成为超级大辣条也就很正常了。
宋青禹的目光落在那条蟒蛇身上,静静地凝视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性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条,不适合任何形式的收容。建议完成必要的健康评估和基础数据采集后,选择远离人类活动区域的,符合其原始生态位的栖息地,放归。”
中年研究员一愣:“放归?宋先生,它的攻击性您也看到了,万一它再……”
“不是万一。”宋青禹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冽,“它一定会再次攻击人,而且目标会极其明确——就是那些具有特定动态特征的‘猎物’。”
“特定目标?”中年研究员更加困惑,“宋先生,您怎么如此肯定?”
宋青禹的视线锐利如解剖刀,仿佛能穿透鳞片看到这条蛇血腥的过往,“刚才混乱中,手机掉在地上的不止我一个。大小、形状、材质都差不多。”
他顿了顿,抛出了那个关键问题,看向中年研究员:“你说,它为什么就精准地选中了我的手机,一口吞了下去?”
中年研究员和助手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是啊,那么多手机为什么就选中了宋先生的?总不能是宋先生的手机格外香吧?
宋青禹没有等他们猜测,直接给出了清晰而冰冷的答案:“因为我的手机壳上,挂着一个很小的、彩色的硅胶挂饰。是我弟弟觉得可爱,硬给我挂上去的。”提到“弟弟”时,他语气里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柔和,但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那东西,晃动起来,在蛇类的视觉和热感应成像里,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