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窗外有晨光投入,项弦借着光,端详萧琨的胸膛,在地渊神宫中,他们抱在一起,被魔矛所贯穿的淡淡伤痕仍在,萧琨长期双手持唐刀,练出的胸肌很结实,穿衣时丝毫看不出,那道伤痕正在胸膛正中处。
项弦稍凑近少许,以耳侧贴在他的心脏处,萧琨的心脏一如既往,有力地搏动着。
萧琨无意识地发出声音,将项弦搂在身前,亲他的头,复又放开。
项弦决定让萧琨再睡会儿,便换上常服,离了船舱出去。
旭日初升,河面一层薄薄的雾散开,两岸丘陵起伏,与巴蜀三峡一地有别,运河的岸边尽是农田与村落,令人心旷神怡。
项弦在舷畔坐下,摸摸肚子,喊道:“老乌!斛律光!人呢?”
斛律光正坐在船头看风景,闻声快步前来,项弦说:“给老爷弄点吃的,饿了。”
斛律光忙去船舱中吩咐,自从入队,得乌英纵调教数月后,他已大致有个管家的模样了,项弦始终没有忘记对潮生说过“我拿乌英纵和你换斛律光”的约定,先前回了开封,斛律光就开始跟在乌英纵身旁,学着他打点大伙儿的起居饮食与跑腿,现在已将乌英纵所授学了个七八成。
这么一来,待乌英纵离开项弦,前往昆仑山陪伴潮生,也好放心,不怕他无人照顾,当然,此事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只是谁也不说。
船家上了鱼面与燕饺,项弦欣赏美景,斛律光又跪坐在他身畔,为他煮茶喝,不时回头看房门方向,像是在考虑萧琨何时醒转。
“萧大人什么时辰睡的?”项弦问。
“快凌晨了。”斛律光答道。
项弦:“?”
项弦心想:睡这么晚?
“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斛律光马上答道。
项弦更是疑惑,怀疑地看着斛律光,斛律光突然变了表情,说:“老爷,呃,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项弦正要说“那就别问”时,斛律光已经抢先说出来了。
“老爷和萧大人,你俩?”斛律光怀疑地看着项弦,说,“你们戴着一样的这绳,是定情信物罢?”
“啊,哈哈哈哈!”项弦只得干笑几声。
斛律光:“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对,一起“哈哈哈”了几声,项弦又咳了声。
“嗯。”项弦坦然道,“我们不仅定情,还常常抱着亲嘴呢,羡慕吗?”
斛律光:“呃……我……还是……”
斛律光并不想与萧琨抱着亲嘴,带着少许疑惑,又问:“老爷喜欢萧大人什么?”
“这还用问吗?”项弦简直难以置信,说,“萧琨不讨人喜欢?虽然有点爱哭罢,不过爱哭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而且你看他那身武艺多高强?至少也是天下第二吧?你看他那肩,那腰,你见过他脱了衣服的模样不?身材多好看?手长腿长,像马儿一般。身上还有为了救我,留下的伤疤!”
斛律光:“呃……”
项弦吃过面,擦了下嘴,又一本正经地说:“该有的肌肉身上都有,那胸肌,那腹肌,那腰抱在手里,啧啧啧,抱过你就知道了,是生命的感觉啊!朝气蓬勃,搂着他,只觉心里就有安全感,舒服得很呢!”
“这……这样么?”斛律光听得忍不住对年轻男性也产生了隐隐约约的向往,但细想下,又有点不适,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你再看他那眉眼,”项弦又正色说,“眉毛多漂亮?眼睛跟蓝宝石似的,鼻子又高又挺,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身材还长得漂亮笔直,嘴唇却是软的,啊!亲上去那会儿……”
斛律光一脸懵懂地听着,起初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没想到引出了项弦这么一番品鉴。
“亲嘴会上瘾,”项弦压低声音道,“谁亲谁知道。”
“我我我……”斛律光忙道,“我不想亲萧大人。”
“不是说他。”项弦现在对同为青年的男性有着炽烈的渴望与向往,只想与萧琨再好好地深入探讨交流一番,当然,须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白驹儿,”项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找个伴罢,红尘是很美的啊!”
虽然斛律光对爱情的理解不太深刻,耳朵却很灵光,突然坐直:“萧大人!”
项弦一个激灵,得知萧琨醒了,他推门出来,似乎还不太清醒,幸而没听见项弦先前的话,否则一定会提起木案,从后脑勺给项弦直接来一下。
“我去给您准备早点。”斛律光忙起身。
“有劳了。”萧琨坐在项弦对面,抬眼看项弦时,项弦则笑着注视他。
萧琨搓了搓脸,显得十分委顿,项弦问:“昨夜睡得晚?”
“没有。”萧琨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项弦观察萧琨表情,想坐过去与他并肩,萧琨马上低声道:“严肃点,在大伙儿面前不要做什么逾矩的事。”
运河河面上再一次起了雾,萧琨吃着早饭,问:“到哪儿了?”
“快到金陵了,”甄岳来到甲板上,说道,“稍后将转入秦淮河。”
这是驱魔师们难得的无事可做的一天,回想起来,自从认识萧琨以后,项弦便忙个不停,终日毫无喘息的机会,度过了此生中最为忙碌的日子。
如今闲下来,恢复了从前的生活,反而隐约觉得有点不适应起来。
大船上人来人往。萧琨醒后,又与甄岳研究地脉,甄岳对天地灵气所知极广,专研此道,乃是他们最好的帮手,许多学问项弦只是从沈括口中约略听到,未曾深入,如今得到甄岳的详细解释后,终于得以融会贯通。
若换作从前,项弦一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萧琨亲嘴,但在阿黄被抓走后,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每当高兴时想起阿黄,心情就会焦虑起来,只想尽快找到天魔宫的入口,否则难以真正地释怀。
“所以天魔宫隐藏在罅隙之中,”萧琨说,“倾宇金樽虽然坏了,罅隙却还存在着,用常规的方式进不去。”
“对。”甄岳解释道,“魔王想必在千年前,就已做了最稳妥的准备,失去倾宇金樽后,他仍然据有罅隙,这是穆天子最大的优势,蛰伏以等待下一个时机。”
萧琨想了想,说:“根据目前的情报综合推测,我们可以理解为,穆天子是神州的观察者,他相当有耐心,既监视大地的变化,又观察历任驱魔师的应对方式。
“直到窃走宿命之轮,认为自己有了绝对的把握之后,才展开他的计划。”
甄岳点了点头。
萧琨又道:“我们要找到天魔宫,就必须逆着魔气的能量流动,才能进入这个独特的罅隙里。”
甄岳对着神州地图上标记出的天地脉节点,说:“想进入天魔宫,也并非只有杀人这一个方法,足够的能量大抵不错,萧大人抓住了这个要点。”
项弦绝不会搞大屠杀,纵然有上百万人意外死去,他也绝不会见死不救。
他始终沉默着。萧琨思考后又问:“如今我们有你手背上那个赵先生赋予的烙印,就不能通过它的力量直接传送么?”
项弦终于开口道:“这是一把钥匙,不是通道。”
项弦朝他们出示手背上的那团黑火烙印,萧琨改而牵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它的作用是,在咱们逆着魔气能量穿梭,进入天魔宫的一刻,”项弦解释道,“能成功穿透进去,而不是被穆天子所设下的结界挡在外头。除此之外,还需要借助刘先生的魔种引路。”
“好的,我知道了。”萧琨依旧牵着项弦的手不放,项弦心中一动,两人的手指轻轻地勾在一起。萧琨朝甄岳说:“我们还有什么可能的办法?”
“献祭。”甄岳凝重地说,“归根到底,无非是释放出能量,生魂所具有的戾气、魔气、人命,这些都是能量。只要能量足够,天魔宫的大门就会打开,吸纳让穆天子得以成魔的力量。”
“百万级别的死亡。”萧琨说。
甄岳答道:“不一定,也许数十万也能达到?我实在无法判断,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神州世界将会产生巨大的能量,但恕我学识浅薄,找不到这种条件。”
“拥有足够强的命力,”项弦不假思索道,“我知道这个办法。”
“什么?”萧琨说。
项弦说:“身居高位者,命力更强,譬如说龙、凤凰、鲲、鹏这等巨兽,抑或人间的帝王。”
“汤王为了结束天下大旱,献祭自己。”项弦说,“其后在商时,历任神州之主为达天听,也必须拿出足够的命力来作交换,不惜献祭诸侯与贵族。到得牧野之战时,纣再无翻盘之力,最后在鹿台上,献祭了一个王,即他自己。”
“换句话说,”项弦说,“将赵家捆一起杀了,兴许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
萧琨无奈了,片刻后道:“沿着魔将,也即‘先生们’来时的通道回溯,是否也有希望进入天魔宫?”
“这很难说。”甄岳道,“先前他们使用倾宇金樽进行传送,眼下金樽被毁,又落在了咱们的手中,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来。”
项弦与萧琨都明白了,洞庭湖一战,形成了全新的局面,穆天子不能再使用倾宇金樽来投放魔将们了,赢先生、燕燕是否还会前来开封?
或者说,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了?
项弦朝萧琨说:“倾宇金樽不能传送以后,魔人再一次进出罅隙,就必须通过天地脉。借助刘先生的魔种,也是这个原理。”
甄岳:“但穆天子势必非常提防,魔将进出,不是一个过程,要抓准这个时机非常难。”
萧琨推断道:“穆天子也许在等待倏忽预言中最后一刻的到来。”
三人讨论片刻,虽依旧未能得到完整的行动方案,局势却又有了新的进展,让扑朔迷离的战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甄岳说:“回到开封后,我会透过能量的流动,监测天魔宫的动向。”
项弦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片刻,他又拉了几下萧琨的手,萧琨正思考时几次被打断,只得与他先回房去。
“来,过来。”项弦在榻上坐下,朝萧琨招手,满脑子只想占他便宜。
萧琨:“你这人怎么这么好色?”
项弦说:“好色不是很正常?食色性也,人生本来也就这么点追求。”
萧琨只得挪上榻去,躺在项弦怀里,让他搂着,眉头依旧拧起,思考诸多错综复杂的问题。
“你觉得穆天子还会再发动一次宿命之轮么?”萧琨说,“别乱摸。”
项弦的手已伸进萧琨的衣服里,又揉又抱,萧琨按住他的手要拉出来,项弦马上停手。
“阿黄还没找回来,”萧琨疲惫道,“能不能正经点?”
“好好。”项弦只得抬起双手,坐直,带着几分失落表情,叹了口气。
萧琨见他那模样,便自觉不该说这话,项弦怎么可能不当一回事?以如今局面,担忧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朝自己寻求依赖罢了。
萧琨又示意项弦躺到自己怀中,主动搂着他,低头在他耳畔亲了下。
两人沉默片刻,项弦说:“我正想朝你说,梦见它了。”
萧琨当即恢复了精神,困倦的表情一扫而空,皱眉道:“它在哪儿?”
“天魔宫。”项弦说,“或者说,是我以为的天魔宫。”
“什么样的?”萧琨坐到案前,朝项弦道,“梦里的事还记得么?”
项弦挪过来,朝萧琨尽力复原天魔宫的结构与场景,萧琨提笔,绘出宫内地形图。穆天子的巢穴远不及大禹的水下王宫复杂,凭着项弦的描述,萧琨很快就画好了图样,这对他们接下来的战斗至关重要。
“这看上去有点像白玉宫,让我想想。”萧琨说,“眼下最难的,就是开启通路了……只要能打开它,来到穆天子的面前,你便可抽出智慧剑与穆天子决战,趁着他还未成为天魔,一举彻底击败他。”
项弦说:“就怕赶不及了,阿黄如果被彻底魔化,失去最后的一点意识,会出现更难控制的局面。”
“我与斛律光能牵制住它。”萧琨迟疑片刻,而后说,“只要击败穆天子,一切将迎刃而解。”
项弦说:“或许也可以换个办法,引他到神州来。”
“太危险了。”萧琨迟疑道,“那天你说完以后,我仔细想过,你说得对,不能乱来,在人间开战,就怕伤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