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说:“咱们迟早要与穆天子决战,这也是一个……好消息。姑且算是罢。我现在用智慧剑,不会再失去意识。”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萧琨想到智慧剑能全力施展,想必对战穆天子,已有了不少的赢面。
项弦仔细思考后,解释道:“那天我在牧青山唤起的梦中,看见了咱们迎战魔王的决战时刻。”
“天魔诞生了么?”潮生问。
“没有。”项弦如是说,“敌人只出现了穆天子。而我只要能发挥智慧剑的全部威力,诛杀穆天子并不难。”
“所以你每次在拔出智慧剑时都将进入燃神状态,是因为你缺失了魂?”潮生想了想,说道,“当最后一片魂魄回到你身上的那一刻,你就能完全开启不动明王的降神。”
“正是。”项弦认真答道,“有威力全开的智慧剑,现在魔王反而不难对付。”
穆天子实在算不上“不难对付”,何况迄今他尚未完全、正式地与驱魔师们交过手,他们对穆天子的认识不完备,只知道他使用一把以黑气凝聚而成的魔枪,又有诸多在时光中搜集的奇特法宝。
但项弦有把握击破他,毕竟智慧剑是魔族的克星,且在召唤不动明王降神的前提之下,一切妖魔都无法直面一搦神明之怒火。
毕竟那是神,穆天子再如何了得,在成为天魔之前,也仅仅是修炼得道的人族出身。
“除非穆天子吸收了所有的魔气,成为天魔转生,”项弦解释道,“那又另当别论。”
以当下情况而言,只要在穆天子成功转生化为天魔之前,先一步找到他的藏匿地点,项弦就有击杀他的把握。
萧琨:“你还能感应到阿黄所在之处么?”
项弦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牧青山与潮生交换眼色,乌英纵示意这个时候,不要多讨论了,毕竟此事对项弦而言很重要,留待他平静下来,再慢慢地商量不迟。
入夜后,雨越下越大,湖水再次开始上涨,岳州城中开始重筑堤坝,以防第二次洪汛的到来。岳阳楼三层,驱魔师们就地而躺,及至翌日上午,暴雨倾盆,世间依旧一片黑暗。
“得走了,起床了。”萧琨依次喊醒同伴们,项弦揉了几下眼睛,望向外头。
他们站在岳阳楼前,面朝那仿佛无休无止的暴雨,项弦问:“你能行吗?”
“可以!”萧琨说,“不行你再换手!”
“怎么还是这么大的雨?”宝音被淋得全身湿透。
潮生说:“禹州来过一次,驱散了云层,但鲧魔吃下去的水实在太多了,我猜到处都开始下雨了。”
乌英纵:“他回去了么?”
潮生:“是的罢!”
萧琨发动龙腾玦,金龙出现,载着所有人突破暴雨与雷鸣,升向天际,在漆黑的天幕下,离开洞庭湖。项弦转头朝下望去,只见洞庭湖与君山犹如烟雨中的一幅壮丽画卷,越朝高处飞,云层中翻滚的闪电便越发耀眼。
“要穿过雷云么?”斛律光喊道,“在打雷!当心!”
萧琨无暇回答,驾驭金龙冲进了乌云中。宝音喊道:“坐稳了!”双手抖开神兵苍穹一裂,吸引了所有的闪电,雷鸣在耳畔绽放,所有人同时大喊,宝音引来万丈闪电后则将那股强横的力量朝着云中再次一送。
闪电消失,金龙刷然跃出云海,正午烈日之光洒下。
大伙儿总算松了口气。天地间只有一望无际的滚滚层云,所有地方全在下雨,三年大旱在最后关头,于端午这日结束,龟裂的大地中万物生长,重新焕发出生机。
洞庭湖到杭州太远,当日午后,金龙在南屏山山脚降落。浓重的积雨云大多被卷向了北方,解去旱情的燃眉之急,杭州则雾蒙蒙的被烟雨笼罩着,余杭一地正是风荷四起、柳浪闻莺之季,江南灵秀之景一览无余。
飞来峰深处,灵隐寺晚钟敲响,细雨与水汽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抵达杭州后虽仍在下雨,先前沉重的心情却好转了不少。潮生努力地想让大家高兴起来,但只要项弦不一唱一和地接话,便少了许多趣味,反而是萧琨配合起了潮生。
“让老乌带你在城里玩玩罢。”萧琨说。
潮生听见西湖畔的鸟叫,便想到阿黄,眉头又拧了起来。
项弦说:“再怎么样,也要在杭州叨扰个两三日。”
一场大战后,大伙儿的体力和精神都需要恢复,萧琨与项弦耗费最多,今日又轮流驭龙,体力尚未恢复。
宝音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来杭州呢,塞外有许多地方号称‘小江南’,归根到底,终究比不过真的江南。”
甄岳说:“久居此地,人也会变得懒怠。”
画舫从湖堤一侧划过,小雨中大伙儿已湿了半身。
甄岳带他们走到杭州最有名的甄园前,此处坐落于西湖畔,有一近十顷的庄园,乃是甄家居所。花园内植被锦簇,欣欣向荣,江南庭院又极幽深,僻静避世,中有一处木塔耸立,以木塔为中心,四面八方尽是扩建出的园林。
甄岳喊来管家,躬身道:“弟兄们,愚兄须得先知会家母一声,恕我先失陪片刻。”
萧琨忙道:“甄兄自去就是。”
管家知道这一行人有官职在身,又是驱魔师,不敢怠慢,恭敬道:“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被安排在了甄园的别馆前后,项弦还湿着半身,出了口长气,直接朝榻上一躺。
“哥哥!”潮生快步进来,说,“甄家有温泉,咱们去泡澡吧!”
项弦此刻只不想动,背朝门外也不转身:“你和老乌去罢。”
“走吧!”潮生摇了摇项弦。
“我不想去。”项弦无精打采,抬起一手,无意识地挡了下。
潮生只得抱了下项弦,转身离开,留下他独自在房中。
片刻后,略显冰凉的手又来了,摸了摸他的耳朵。
项弦说:“让我歇会儿。”
项弦握住那手指,转身发现却是萧琨。
“生病了?”萧琨以指背试了下项弦的额头。
“累,”项弦答道,“想睡觉。”
萧琨于是在项弦身畔的榻上坐下,项弦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又不知为何,半晌未能开口。
萧琨在项弦身畔坐了一会儿,待得项弦转过来,想与他聊聊时,却发现萧琨已不知何时走了。
甄园中传来轻柔的琵琶声,到得天色昏暗,项弦起身,穿过回廊往院内深处去。他问过家丁,很是绕了一圈路,来到甄家的温泉池子前,只有斛律光在池中泡着,额上搭着布巾,脸色晕红,一身刺客的肌肉,颜色就像白桃花般。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片鳞,自言自语道:“杭州也在下雨呢。”
项弦:“你在与谁说话?”
“老爷!”斛律光见项弦来了,忙出水要过来伺候,项弦道:“你泡着就是,不必管我。”
“是师父。”斛律光答道。
项弦:“师父??”
项弦突然回过神,问:“禹州前辈?”
“嗯,是啊,”斛律光说,“他给了我一片他的鳞。”
那日禹州前来洞庭湖援助,项弦与萧琨尚未朝他正式道谢,此时想说话,鳞片上的浮光却已暗淡下去,显然禹州不想与旁人多交谈。
“你能透过这龙鳞,与昆仑山对话?”项弦震惊了。
“是。”斛律光说,“因为上头有师父的龙力,他还指点我每日练功。”
难怪斛律光进境飞快,原来是禹州在暗中协助,协助他也即是协助驱魔司,项弦明白了,看来禹州虽远居昆仑,却仍在关注神州的战局,难怪会在鲧魔被击破时第一时间出现。
斛律光不愧那“白驹儿”的外号,当真如瘦健的白马一般,见项弦进池,忙过来为他斟茶,又去吩咐人准备冷茶用的冰块,赤条条地忙前忙后。
“别忙活了,”项弦说,“不用伺候。”
“好,好。”斛律光又带着少许惶恐,项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阿黄,心里难受,对同伴们态度不佳,便和缓了少许,朝他招手,示意斛律光坐过来点儿。
“萧琨来过么?”项弦问。
“大伙儿都洗完了。”斛律光说。
项弦点点头,只见斛律光端详项弦,欲言又止,项弦便扬眉,斛律光没有说话。片刻后,项弦低着头,缓慢呼吸,而斛律光抬起手,手中焕发着心灯的光,缓慢靠近。
项弦:“想偷袭我?”
斛律光笑了起来,说:“这样能让你舒服些,老爷。”
说着,斛律光以掌中心灯按在了项弦的额上,白光浸润的刹那,项弦再一次好转,就像上一次失去父亲的悲痛,斛律光以这温柔的外力治愈了他——心灯被注入神识之际,丧父的失落与愧疚,被转化为对生死的洞察。
这一次,项弦的心底则燃起了少许希望,虽然阿黄失踪了,但他仍然相信自己一定能将它救回来,这并非永别,他们还有希望,只要与同伴们一起携手面对。
这一路上,他们正是这样过来的。
“谢谢,我好多了。”项弦说。
斛律光说:“你躺这儿。”
他用布条蒙着项弦的双目,项弦于是横躺,交叉双腿,在温泉池的浅水区中倚在岩畔。
人是很奇怪的,那些纠结不已的问题,在某个时刻偶尔会突然变得不再难缠,兴许正是“茅塞顿开”之意,他们迟早会去面对。
也正因此,项弦恢复了少许力量,只因此刻他觉得,这一路上他们取得的胜绩,远远比败仗要多,甚至于洞庭湖一战,从某个意义上而言,亦挫败了穆天子的计划。
信心正在恢复,项弦开始相信,自己能救回阿黄,只是时间问题。
脚步声响,萧琨来了,他早已洗过澡,换过衣裳,看见项弦躺在池畔,便没有说话,只站在雾气蒸腾的池畔一侧,沉默看着。
斛律光抬头,萧琨示意无妨,项弦已不知不觉睡着了,片刻后斛律光抽身离开,而项弦依旧躺在池中。
“我睡了多久?”项弦醒时天色已近全黑。
“一小会儿。”萧琨坐在池畔一侧,说,“吃晚饭去?”
“走罢。”项弦的精神好了许多。两人回到厅内,同伴们已等候多时,但项弦与萧琨没来,谁也没有动筷子,甄岳则陪着潮生闲话。
今日正端阳,甄家准备了各色肉粽、豆沙粽等应节食物,剥好后置于漆器中,糯米晶莹圆润,鲜肉软糯可口,又有本地人常吃的响油鳝片及黄羊肉等锅食。席间甄岳道:“家母说,各位一路劳顿,今日想必都累了,不如挪到明日再见面,也好休整。”
“谢了。”萧琨说,“确实如此。”
一行人风尘仆仆,今天确实都不想谈正事,只希望好好休息。甄母想必从儿子处得知洞庭湖的恶战,理解众人处境。
甄岳所谈无非是杭州风土人情,项弦与萧琨各想各的,都没有说话。简单的晚宴以后,大伙儿便散了各自回去休息,云渐散去,天际现出一弯钩月。
潮生:“外头好像还挺热闹啊。”
甄岳:“今天过节,花舟虽已收了,但西湖畔还有夜市。”
乌英纵:“在湖的另一边,太远了,明天再逛罢,咱们今夜在湖边走走?”
甄岳突然想起,说:“家里还有过年时剩下的焰火,想放点焰火玩么?我去找,就怕受了潮。”
“好啊!”潮生说,“大伙儿都来。”
项弦回到房内,坐了少顷,不想就此睡了,于是起身,来到院前。萧琨的房间就在他的卧室对面不远处,正关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