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山:“你怕黑吗?”
“不……不怕。”潮生硬着头皮,说,“但是很奇怪啊!”
项弦:“阿黄在这儿的深处。”
牧青山:“你确定?”
“我很确定。”项弦说出这话时,牧青山与潮生也明显地松了口气。
“走,进去看看。”项弦说,“你们行吗?”
牧青山看了眼抓紧自己的潮生,潮生说:“没问题。”
项弦于是打头,进了墓穴通道,回身道:“以前我与师父就到过好几次墓地,调查阴婚案……”
“阴婚是什么?”潮生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了起来。
“就是让死了的人成亲,得偿毕生所愿。不过呢,有父子俩修了邪道,儿子装死,老爹就四处给他配阴婚……男女同葬以后,以食尸之术阴阳相合,来增加自身修为。半夜三更,那家伙爬出棺材,在墓穴里咔嚓咔嚓的……”
潮生直听得心里发毛,奈何他身为仙人,居然会怕,又不敢开口让项弦别说了。
项弦打了个响指,亮起指间火,照亮墓穴甬道,这里似乎被什么人给挖穿了,是岳州城内一个大户人家的族墓,墓室内又有一个门洞,棺材半敞着。
“那是什么?!”潮生又问。
“死人。”项弦随手把棺盖推上,又在棺材上安抚般地拍了拍,仿佛在安慰死者,令他安息。
项弦躬身,从盗洞内钻了过去,说:“你俩当心点,别撞到头。”
牧青山:“潮生,你走中间罢。”
潮生战战兢兢,跟在项弦身后,想伸手拉他,项弦却走得很快。潮生不住回头看,牧青山又催促他赶紧走,只听前方传来项弦的声音。
“白鹿,”项弦说,“你擅长弓箭对罢?”
“是的。”牧青山的声音依旧显得很冷淡。
项弦:“你的弓呢?”
项弦常年习武,哪怕牧青山从未在他面前出手,一眼也能看出牧青山练过弓箭,手臂、肩背都有开弓的痕迹,只是他未曾用过武器,便不免令项弦与萧琨奇怪。
“那是我修为的一部分,”牧青山说,“灵武,要用的时候自然会幻化出来。”
“潮生?”项弦又问,“你在做什么?”
他们离开蜿蜒的洞穴通道,发现面前是一条地下河,在火光的照耀下,河水发出少许声响,河流中隐隐出现了黑色的脊背在耸动。
牧青山突然发出了一声狂喊,同时潮生跟着叫了起来。
项弦被两人吓了一跳,喊道:“干什么!”
“痛啊——!”牧青山说,“潮生!你太用力了!”
潮生抓着牧青山的手腕,不知不觉用上了全身力气。项弦说:“别慌张!那只是一条鱼!”
轰然巨响,潮生一手抓着牧青山,一手抓着项弦,喊道:“啊啊啊——那是什么!”
“一条鱼!鱼啊!”项弦大声道,“放手!我裤子要掉下来了!”
项弦嫌热,穿着亚麻束腿裤,腰带只松松系着,下身只有这么一件,潮生拉扯得太用力,裤绳差点被扯断,项弦马上拉着裤绳,连番道:“你看!只是一条寻常的鱼!只是大了点儿!你看啊!看!别闭着眼睛!”
“哦哦。”潮生镇定少许,看见地下河里载浮载沉的巨大乌鱼,松了口气。
项弦:“快把手放开。”
暗河中的鱼迸发出黑气跃起,出水瞬间,三人同时看见了那妖鱼的全貌——它的上半身是近乎腐烂的尸体,以森森白骨相连,下半身则是鱼尾,带着鱼鳍,朝项弦嘶吼着冲来!
潮生再次大喊,牧青山当即将潮生护到自己身后。项弦蓦然抽身退步,侧过肩背,让出那巨鱼猛力拍击的路线,同时双手一拢,手中出现了一枚滚滚火球。
一声巨响,火焰爆发,登时将那妖鱼炸得碎块横飞,河中又有无数同样的妖鱼此起彼伏地朝他们跃起,冲来。
“走!”项弦大喝道,“太多了!先撤退!”
项弦不敢在此处祭出智慧剑,只怕引发通道连环坍塌,萧琨又不在身边,他的森罗万象刀光是克制大规模妖怪的利器。
“这儿还有一条路!”潮生道。
潮生看见了妖魔鬼怪的真正模样,反而就半点也不怕了,站在地下河的下游处,说:“咦,这个好奇怪,像是被缝起来了。”
“别看了!”项弦冲来,将潮生横里一搂,拖着他冲向地下河另一侧的山洞内。妖鱼越来越多,四处横飞,带着魔气,地底仿佛又有什么被惊醒了,大地开始阵阵震荡。
冲进山洞的刹那,诸多妖鱼密密麻麻飞出水面,每条都足有七八尺长,牧青山果断一个滑步,左手平推,右手做扣弦的动作。
顷刻间他手中出现了一把白光四射的鹿角弓!
牧青山闭上双眼,再睁眼时,双目带着茫然神色,恢复了那半睡半醒、迷离而涣散的眼神,一道白光化作箭矢,在他指间成形,随着松手撒弦,右手以一个潇洒的动作挥出。
鹿角弓上迸发出千万光矢横飞,击中最先冲来的妖鱼,爆炸!
“好!”项弦大声喝彩。
牧青山当即侧身,闪入了山洞中。
项弦万万未料牧青山技艺竟如此了得,但细想起他搦战黑翼大鹏千万里,穷追不舍,有这等实力也是寻常。
进入山洞后,项弦调匀气息,说道:“青山,注意身后。”
牧青山应声,关键时刻,他的疲倦表情竟是一扫而空,双目充满神采,显得可靠了许多。
洞穴内开始有一阵风吹来,潮生还不时回头,牧青山则伸出修长手指,抵着潮生侧脸,让他转过头去。
“哥哥,你的弓好厉害。”潮生说。
“那是当然,”牧青山随意地说,“哥哥是天下第一哲别。”
潮生哈哈笑了起来,项弦回身,做了个“嘘”的示意动作。
第二个通道很短,然而在抵达尽头时,内里透出了光亮,出现了宽敞的空中世界——一个浮空岛!
天空泛起奇异的乳白色,无边无际,看不见远方的景象,视野的尽头被云雾所笼罩,茫茫烟雾中,只有这座岛屿。
岛屿中央有一祭坛,祭坛上出现了一团正在燃烧的黑火,黑火四周则是无数腐烂的妖鱼,地脉正在闪烁。祭坛后有一个鼎,鼎上出现了被智慧剑斩破的一角,里头仿佛正熬煮着什么。
鼎前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男人,是周望!
周望身边,则是被奇特法术禁锢着的另一人,正是与项弦、萧琨约定在岳阳楼见面的甄岳!甄岳侧躺在地上,似乎已昏迷不醒。
鼎内黑火燃烧的刹那,项弦胸膛中的心脏再一次被揪紧,近乎无法喘气。
潮生:“!!!”
项弦努力地理顺气息,一手扶着洞壁,摆手示意无妨。
他转头,示意潮生与牧青山千万别说话,同时身体让开少许,让他们往下看。这个洞穴的开口非常奇特,在空中的高处,犹如一个诡异的天穹破口,从这儿俯视,能看得一清二楚。
牧青山充满疑惑地打量四周。
“倾宇金樽。”项弦极低声说。
这一定是倾宇金樽所制造出的世界了,潮生在开封被秦先生抓进金樽中过,对此毫不奇怪,当时天幕也和眼前一般,泛着柔光。
“倾宇金樽为何会留出一个口子?”项弦难以置信,检视这个通道。
“因为上一次老乌为了救我,将金樽内的世界撞破了一小块。”潮生小声道,“那是墨门的教主周望!”
“你见过他?”项弦起初有点意外,旋即转念,想起潮生与他曾在烧尾宴上打过照面,便说,“你们在这儿等,我去侦察。青山,稍后看我手势,你的箭能射中他么?”
“插标卖首而已。”牧青山随口答道。
“成语学得不错。”项弦点评道。
潮生接道:“我教他的。”
阿黄正在鼎中,项弦尚不知魔族要拿它做什么,但只要找到目标,就好办了。
他有至少九成的把握能救下阿黄,事实上也是先前猝不及防,中了埋伏,真要认真打起来,周望无论遇见项弦还是萧琨,都是白给。
有牧青山这弓箭手在旁,更有兵种克制优势,项弦当即不再担心,一手按着岩壁,曲腿以漂亮的轻功动作滑了下去。
牧青山与潮生则倚在洞壁两侧,等待项弦的命令。
项弦落地后无声无息,与黑暗融为一体,藏身阴影之下,观察周望的动作。只见周望大袖飘飞,仿佛艰难地驾驭着强大的力量。
应声虫发出光芒,项弦生怕惊动敌人,轻轻按住,回过家一趟后,应声虫被系在了两人的红绳手链上。
“项弦?”萧琨的声音传出,“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我找到甄岳了。”项弦转头,发现在自己先前的视线死角处,竟是还有不少人!洞穴内足有数十人,各自身穿漆黑夜行武服,清一色刺客,全是墨门的杀手,杀手们双目无神,身上隐隐浮现出黑气。
“他还活着?”萧琨的声音传出,问,“阿黄呢?”
“阿黄也在,”项弦说,“放心罢,我会救它出来。”
“等我,”萧琨果断道,“我来你们这边。”
“不,”项弦道,“这里只有周望,办好你的事,萧琨。赵先生兴许在你那儿。”
与此同时,萧琨与斛律光出水,在湖底的一处古建筑内湿淋淋地走进幽暗通道中。空气中充满了潮湿与腐朽的气味,地面则蔓延着魔气,犹如血管般通往洞庭湖区域的四面八方。
“我们找到了一处古祭坛。”萧琨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兴许这是个上古遗迹。”
“嗯。”项弦注视周望,感觉到阿黄的生命之火无比顽强,对魔气产生了本能的抗拒,而这一切,又与自己有着冥冥中的联系,他问,“你对魍仙人知道多少?”
“这厮曾在燕州大开杀戒,”萧琨说,“屠杀了数个村落的辽国百姓,只为取精血喂养他的一只宠物,师父追杀过他一段时间,可能的话,用镇妖幡收了他,将天罗扇取回来。”
“我尽力而为罢。”项弦的声音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麻烦你了,老爷,”萧琨说,“我一直记得。这儿前方,兴许有法力屏障,不知道应声虫还能不能维持。”
“当心点。”项弦的声音从应声虫中传出,“派点活儿给斛律光与苍狼,别总大包大揽。”
萧琨昨夜与项弦争吵后,现在得知阿黄下落,总算轻松少许。他停掉应声虫,转身正要吩咐时,见宝音与斛律光一起盯着他看。
“咳。”萧琨回过神,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稍后无论遇见什么,听我的指挥,我说动手再动手。”
项弦关掉应声虫,将它收进武袖内掩住,解下背后智慧剑,连剑带鞘握在手中,从阴影内缓慢靠近周望。对付这名见过一次面的敌人,项弦有十足的把握,智慧剑只是为了吓他,真正的杀招在高处牧青山狙击的一箭。
周望正在操纵那团黑火,它犹如有生命般,与某个隐秘世界的深处建立起了联系,项弦看不出法术与浮空岛上法阵的作用,不想贸然招惹那团黑火,他从岛屿林立的碑林之间缓慢靠近祭坛中央——
直到距离周望二十步开外时,鼎中的阿黄仿佛感觉到项弦正在靠近,橙红色火焰从中升起,竟是反向焚烧着黑焰!
周望已经感觉到危险的逼近,但他没有转身,在碑林外等待的刺客们发现了项弦,纷纷呼叫起来,抽出匕首,却一时不敢靠近祭坛。
项弦正要抬手发出信号的刹那,突然间再一次天地反色,他的胸膛猛地揪紧,心脏之处剧痛,犹如有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地、彻底地攫住了他的心脉!
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