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运,你带五千人去夺回武库。”
邺都城的护城阵已经破了,谢运御剑凌空,看向君临境,“你呢?”
君临境望着紫宸殿上空,道,“我不能等了,成填。”
成填御剑上前,“在。”
君临境望向远处紫宸殿上空翻滚的黑云,那云层中不时闪过金色电光,“你选一批精锐,随我冲进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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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如流星般穿过邺都城上空,千余虎卫精锐随君临境跃过邺都城上空,曲折宫道出现在眼前,沿途不断有零散狼卫阻拦。
成填高喝,“奉旨讨逆,降者免死!”
这像是一个信号,沿途阻拦的狼卫纷纷退开,成填疑惑道,“会不会太顺利了?”
君临境没有回答,他闻到风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紫宸殿方向的雷声密集,跃过最后一道宫墙时,他们终于和最后一批誓死顽抗的狼卫交上了手,虎卫冲锋如洪流倾泻,君临境剑光过处,数名狼卫喉间绽开血线,君临境剑势不停,催促众人,“继续强攻!”
当他们终于杀到紫宸殿前时,君临境浑身已被血染成暗红色,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狼卫,也有龙卫,还有身穿绿袍的东圣府私卫。
君临境望向大殿,殿门洞开,江寄雪一样遍身是血站在玉阶尽头的台基上,他看到君临境,似乎很意外,身形微晃了一下。
君临境迈上台阶,抱住江寄雪已经战至力竭的身体,他带领的七百人已经所剩无几,狼卫中虽然没有可以和他匹敌的对手,但胜在人多,几乎耗尽了他的炁海。
君临境道,“我来太晚了。”
江寄雪举起手里的明黄绢帛,“不晚,比我预料中来得快多了,先接旨。”
君临境明白他的意思,在玉阶下站定。
江寄雪强撑着站起来,用仅剩的一点灵力道,“奉先帝大行皇帝遗命。”
他站在高高的玉阶尽头,垂眸睥睨着紫宸殿下黑压压的人群,从容说道,“在此宣读传位遗诏,十五皇子君临境听诏,诸臣工跪听。”
余下的虎卫都尉,以及护卫紫宸殿的龙卫,已经被俘的狼卫,都一起跪服在地。
君圣禧……死了?
君临境按下心里疑惑,只听江寄雪平静而不容质疑的声音传来,“皇十五子君临境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嗣承帝位,以继大邺丕绪。”
江寄雪的声音由灵力传出,无论远近,皇宫内外,都能听到他这平静,坚定,一锤定音的宣读声,紫宸殿上下众人齐声俯身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江寄雪宣读完,收起手中诏书,走下玉阶,俯身亲手扶起君临境,“国不可一日无君,北庭府穆乘风协大皇子君临城谋逆篡位,挟持先帝意图逼宫篡改传位诏书,臣无能,救驾不及,竟致先帝死于大皇子君临城之手,现请临境殿下即位,主持大政,臣罪有失,还请殿下责罚。”
君临境当即反抓住江寄雪的手肘,一脸悲戚又恳切,立刻就接上了戏,“灵玑大人何罪之有?若无你冒死闯宫,我大邺社稷不存,非但无罪,理应大赏。”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三推三让环节。
君临境假装推脱,江寄雪则劝慰他应当保重贵体,虽然先帝已经死了,但他肩负着家国大任,不能太过伤心,然后带上其他人把君临境一顿乱夸,什么允恭克让天章睿发啦,宏才肆应烛照如神啦,从德智体美夸到音容笑貌,最后搞点玄学,说他天生就是龙凤之姿,想当年出生时就天现异象,必定是真龙天子转世,越说越传奇。
不知不觉中,江寄雪对君临境的称呼就改为了“陛下”,君临境的自称就改为了“朕”,在大家都还很蒙圈的时候,江寄雪又诚惶诚恐地安排好了一系列虽然仓促但竟然出奇严密的登基仪式,入住紫宸殿,先帝安葬,以及对谋逆众人的处罚和赦免等事宜……顺便连先帝的谥号都拟好了……
就君临境还想继续演的时候,江寄雪抓着他低声道,“别演了……君临城还没抓到,先解决后患。”
后面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先帝下葬,风光大办,新帝诸臣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三天,并在同时,江寄雪领旨快速地解决了穆家,并在城北追杀到了君临城,然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帝顺利入住紫宸殿。
当皇帝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手握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身受天下臣民的奉养,很少有不长眼的会冒犯自己,身边所有人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系统,脸上除了笑没有其他的表情,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稍咳一声就立刻有茶送上来,叹一口气,就能吓得所有人战战兢兢立刻想着办法让他舒服一点,身边所有人都绞尽脑汁讨自己欢心。
但真的当上皇帝,君临境也发现,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当,首先登基三步走,第一步,要先稳住各方势力,让所有人都明白,现在这个局势,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各位都先不要紧张,也不要应激,虽然新帝登基了,但只要支持新帝的,都能保住自己眼下的地位,虽然君临境本身是个社会主义改革派,看现行的这套君主专制制度怎么看怎么恶心,但也不会脑子有病到把“我是改革派”写在脸上,那跟把“我不活了”写在脸上没有区别,毕竟站稳脚跟的前提,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然后是第二步,拉拢之余也要展示自己不是个可欺之主,你们想保住自己的家族官位,只能依靠我,对于你们干的那些破事,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适可而止,要随时小心,不要冒犯到本皇帝的底线。
最后是第三步,温水煮青蛙地消灭威胁自己的势力,悄悄把重要岗位换上自己的人,尽可能地收拢君权,力图把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消灭的干干净净……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不妥妥一个弱国强君藐视人权集权专制的封建大地主吗!?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在急速向封建大地主方向堕落的君临境,眼下其实分不出多少心思来反思自己的成分问题,因为他遇到了另一个迫在眉睫,异常棘手的问题——党争。
其实大邺原本的朝堂上就隐隐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开国军功集团功勋世家组成的门阀大地主派,一派是以科举势力为主新提拔的缙绅小地主派,所以君临境把他们称作大地主派和小地主派。
江寄雪身为新帝登基的首功之臣,又是当今皇帝的授业恩师,一时荣耀无比,恩宠非常,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就和旧军功集团势力站在了对立面。
穆家因参与谋逆倒台,功勋世家一时群龙无首,陷入被动,于是对江寄雪的仇视和攻击都变得异常猛烈起来。
但江寄雪这种功勋卓著,手眼通天,还私底下和皇帝保持着某种不正当关系,白天爱卿晚上爱妃的存在,世家们几番陷害,围剿,弹劾都没起到半点效果,还引得不少新贵小地主派不满,所以在朝堂上下和大地主派开启了有来有回的互相攻讦,经常在朝堂上互相弹劾谩骂,甚至直接大打出手。
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大臣们都很文雅,很体面,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要不是亲眼所见,君临境也不敢想象这种场面。
朝会大殿上,两方代表各自出列,先弹劾对方,摆出罪证,然后开始人身攻击,最后演变为淳朴的漫骂——
甚至大打出手,虽然朝堂之上有法阵加持,不准使用任何武器和法术,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这些大臣们要把对方暴打一顿的兴致,君临境随遇而安,坐在龙椅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了几场朝堂搏击大赛。
他发现这些人搞政斗用得招数基本就是那几套,该哭就哭,该演就演,该病就病,该打就打……
顺便一说,江寄雪已经装病半个月了。
君临境的朝堂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意思,这些大臣们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建设国家,解决问题,大多数都还在试探新帝登基后自己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以及尽力攻讦对手,以显示自己的作用。
他的改革计划要实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君临境每天准时上朝,看着这些无聊的大臣吵无聊的架,然后他假装发一通无聊的脾气或者说一些无聊的话,然后下朝。
连续半个月被吵得脑仁疼,又没办法在朝会上看到江寄雪的君临境在半个月之间,完成了质疑万历,理解万历,成为万历,超越万历的思想转变,宣布以后朝会改成三天一次,然后就急匆匆宣布下朝,冲向紫宸殿去找江爱妃了。
第96章
回到紫宸殿,君临境解下头上的十二冠冕旒,随手抛给殿门旁的内监,然后便自己解着繁复的腰封迈着大步朝里侧寝殿走去,精绣的黑金龙袍把少年已经长成的高大身材衬托的更加俊秀挺拔,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更多了些沉稳尊贵。
内监们想要跟上他,替他宽衣,君临境摆手道,“自己玩去吧,不用跟着我。”
紫宸殿内已经完全换了新的装扮,一改之前的昏暗沉重,寝殿尽头一张硕大的龙床,被明黄色的龙帐完全笼罩在床幔里。
君临境好不容易解开腰封,脱下绣工繁重的龙袍,只穿着黑锻里衣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扑到床上,“师尊~欸?”
他扑了个空。
龙床上根本没人,想象中的温香软玉没有,早已人去塌冷。
君临境掀开寝被抖了抖,左右环顾一圈,“人呢!师尊?”
偌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君临境自己的回声,君临境没见到江寄雪,看着冷冰的寝殿,气呼呼往床上一躺,一脚踢掉靴子,望着帐顶心里莫名烦躁。
皇帝的起居异常严苛,凌晨四点就得起床,更衣洗漱,然后朝祭,五点练字,六点用早膳,七点大臣们已经在太极殿集合,等着他主持朝会,大多数时候朝会基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会在九点前结束。
人只要一上班,怨气就会比鬼都大。
所以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的君临境无比渴望劳动法的保护,八小时工作制落实好吗?劳动法不保护皇帝吗?
正在君临境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听到殿内传来江寄雪的声音,“怎么了?刚下朝就发脾气,朝会不开心吗?”
这段时间江寄雪因为功劳太大,恩宠太过,升职太快等等原因,屡次被各种人攻击,要么是毫无根据的污蔑,要么是捕风捉影的弹劾,反正大大小小的破事一箩筐。
每天君临境接到弹劾江寄雪的奏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什么权臣当道啦,一手遮天啦,擅权乱国啦,恃功欺君无法无天啦什么的,反正千方百计挑拨他们师徒关系,意图激起君临境的忌惮,惩处江寄雪。
江寄雪对此很无奈,反正现在前朝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该安插的人也安插了,局面虽然混乱但是稳定,所以干脆装起病来,想要避避风头,这些天都住在紫宸殿。
君临境闻声猛得坐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不满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江寄雪,“你去哪里了?我回来都找不到你。”
“洗澡去了。”
江寄雪走到床边,站在君临境面前,他刚洗完澡,身上有股湿润清爽的味道,君临境抱住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胸前,“好累啊,师尊,当皇帝怎么这么累?”
这还是江寄雪头一次听到君临境喊累,他伸手揉了揉君临境的脑袋,“那就休息吧,今天的公务交给我。”
君临境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江寄雪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君临境用脑袋在江寄雪胸口蹭了蹭,语气有些低落,“我总要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君临境一直都很不想装出一副高深沉稳,帝心难测的样子去玩弄权术,也不想通过森严的礼数去压迫任何人,以体现自己的帝王威严。
但自从登基以来,他感觉他越来越身不由己,待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根本不容他不去做,如果不打压威胁他的势力,他就没办法在朝中树立威信,一旦被人觉得他撑不住局面,那整个朝堂立刻就会崩溃,所以他必须消灭所有违抗他,反对他,威胁到他的存在,用尽各种和他本意相悖的手段。
如果不稳住世家勋贵,很多政务就推行不下去,民生,经济,司法会立刻瘫痪,所以即使不愿意,他也要和这些人虚以委蛇。
如果不用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去压迫别人,那么就会成为整个制度里的异类,被制度反噬,被那些自己不想压迫的人反过来欺压轻视,他不得不时不时摆出皇帝的威严。
虽然他时时提醒着自己,不要成为皇权的奴隶,不要被制度同化,但是每天要处理的政务都已经使他超负荷工作,他真正想做的事却还遥遥无期。
江寄雪听完默不作声,只是用细长的手指轻柔地揉按着他的后脑。
他手指又长又温柔,身上的那股湿润清香的气息异常诱人,君临境心里燥郁的感觉渐渐平息,他拱开江寄雪的衣襟,轻轻啃咬着……
江寄雪细颤着抓紧他的头发,“……不是累了吗?”
君临境揽紧他的腰,扬仰起脸看着江寄雪,漆黑的眉眼深邃明亮又迷人,“心累,身体又不累,再说,你这个时候洗澡,不就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寄雪不置可否,被君临境一把翻倒在龙床上,帐幔垂落,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两人交错的低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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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严苛的作息不仅体现在早朝上,还有繁忙的政务。
九点下朝后,到十二点之间,君临境还要批阅当天转送上来的奏折,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皇帝手里握着两项异常重要的权力,一是生杀权,三司核审后需要处死的人犯名单,以及所犯之罪,详细的案卷会一起送到紫宸殿,由君临境最终勾决,二是任免权,朝廷上下四品以上高级官员的任免都需要经过君临境的准许才行。
光是这两项工作,每天要批阅审读的案卷和奏折就已经案牍如山了,何况他还要处理各种突发的情况,时政,弹劾奏章,各地奏表,请安奏折……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各种废话连篇的请安奏折,所以一股脑把这些次要工作都推给了内府。
这个所谓的内府,属于皇帝的私人秘书部,由太监组成,现在内府的最高领导是君圣禧留下的大太监张义德。
君临境当然明白,把这么多工作交给内府,会让这些太监的权力急速膨胀,虽然生杀权和任免权这两项重要权力依旧握在自己手里,但其他奏章批阅还是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这会大大增加宦官的权力和地位。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君临境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更何况他才刚刚登基,各方力量都在试探,他必须先稳住时局,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才能真正实施自己的目标。
和江寄雪一起用午膳后,继续批阅奏折,中间或许会召见几位朝臣一起议事,繁重的工作有时候会一直进行到晚上十一点左右,饶是君临境精力充沛,体力旺盛,每天批二百斤奏折,还能抽空搞几次江寄雪,也处理不了全国上下所有的政务,所以只能退一步,把一些繁重但不算重要的事交给内府处理,以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
深夜,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昏昏欲睡。
外面一阵夜风吹过,紫宸殿的大门“吱——”地响了一声,接着,龙帐内相拥而眠的两人便听到殿外有人传道,“陛下,内府掌事公公张义德求见。”
君临境困得睁不开眼,听到传报,皱了皱眉,搂紧了江寄雪,不耐烦道,“这么晚来求见什么?不见,让他明天再来吧!”
外面安静了很长时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又乍然响起,“有要事求见陛下!必须今夜面陈,求陛下允准!”
君临境睁开眼睛,看到江寄雪正软软地伏在怀里对他点点头,于是对外面道,“那就进来吧。”
外面一阵响动,寝殿的大门被推开,隔着明黄色的龙帐,君临境坐起身,在烛火下看到龙帐外不远处张义德跪下请安。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摸着江寄雪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么晚来见朕?”
张义德抬头直视龙帐,道,“为助陛下除一心腹之患,特夤夜求见。”
君临境不解,“我有什么心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