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境担心地道,“除了睡久一点,没别的问题吧?对身体有伤害吗?”
谢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可能对脑子有点影响……他差点一掌把你打死,你现在内伤未愈,不关心自己,还有空关心他?”
君临境其实也很在意,江寄雪那一掌下手很重,可以说没留任何情分,要没有谢运及时救治,恐怕他根本走不出西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股微微的苦涩蔓开。
君临境,“我没什么事……啊!”
还不等君临境说完,谢运三指并拢,朝他左腹一戳,君临境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谢运跟个人工CT一样道,“脾脏破裂外加大出血,你不好好躺床上养伤,还这么上蹿下跳的是想找死吗?”
君临境捂着腹部疼得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床上的江寄雪突然动了动,发出些声响,君临境立刻来到床边,紧张地看着江寄雪,谢运不情不愿地站在他身后。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师尊?”
江寄雪神色还有些迷茫,目光渐渐清聚焦,他扫了一眼君临境,皱着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君临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谢运却毫不客气,从背后一拳擂在君临境伤处,他淤血未清,立时脸色一变,一口淤血喷出来。
江寄雪顿时被吓清醒了,起身揽住君临境用灵力护住他心脉,怒视谢运,杀意瞬间笼罩整座绿野阁,“你找死吗!?”
谢运动手时没预料到后果,此时被江寄雪骤然释放的杀意吓呆在当场。
君临境淤血吐出来,反而轻松了不少,他怕江寄雪真的对谢运动手,连忙反手握住江寄雪的胳膊,“不关谢运的事,师尊。”
谢运惊魂未定,“他是被你打的,你忘了?你昨天一掌把他打得半死,要不是我救他,他昨天就死在西山了。”
江寄雪想起什么,脸色惊变,连唇上也血色俱无,他垂眼看向君临境,目光中自责愧疚和心疼混杂在一起极为无措,灵力小心翼翼抚过君临境五脏伤处。
他昨天骤闻江墨行死讯,体内灵力暴动,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以至于自认为平平无奇的一掌,却几乎要了君临境半条命,他自知自己境界今非昔比,回想起来才知道后怕,艰难地开口问君临境,“疼吗?”
君临境委屈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被江寄雪一掌拍飞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命丧西山,君临境也没对江寄雪产生怨恨,一整夜内伤愈合疼得难以入睡,也没想过要怪罪江寄雪,现在江寄雪突然关心他的伤情,好像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就突然冒出来一样,眼眶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溢出来,被他故作无事地一把擦掉,那张素来桀骜冷峻的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隐隐带着质问和责怪。
江寄雪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几乎不敢直视君临境的眼睛,扑上去抱住君临境,“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他比君临境更沉痛,更难过,紧紧抱着君临境轻轻吻他,一遍又一遍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谢运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
春猎提前结束了,这场春猎,一共死了一个皇子,一个东府少君,十几个世族子弟,和数不清的内卫。
君临州死了,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有些人得意,有些人伤心,除了昭贵妃因为听闻儿子暴死,反复去和君圣禧闹了两次,直言君临州一定是被大皇子君临城害死的,但最后却没得到君圣禧的任何回应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只剩下沉默的等待。
大家都在默默等着君圣禧的反应,和他最后的决定。
江大海和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便成了江家名义上的掌权者,毕竟现在东圣府无人主持,江家大小事务也必须由他来处理。
江寄雪即使再难过,也必须要分出精力来接手东圣府的事务,君临境觉得,江寄雪好像一夕之间又变回最开始他见到的那个样子,沉默寡言,冷漠疏离,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东圣府这段时间堆积的政务。
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江墨行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只有君临境知道,并不是。
他时常乱梦,哭着醒来,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只在江墨行的丧礼上尽情地嚎啕大哭过一场,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时长忘记吃饭喝水,他之前很喜欢泡澡,现在却可以三天不进浴室,不洗脸不洗澡,经常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默默流泪,每次当君临境发现江寄雪闷不做声哭了一整夜后,同时也会发现他经脉的伤变得更严重,并且会有不同程度的胃出血。
如果没有人提醒,他可以一整天滴水不进,并且很神奇的不会感觉到饥饿或者口渴,东圣府的事务很繁忙,每天需要批示转送的公文是一项很耗费精力体力的工作,可他既不会感觉累,也不会感觉饿,变成了一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工作狂魔。
有一次,君临境突然发现江寄雪已经两天没有饮食进水,且只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时,他还在精神奕奕地批改公文……
君临境熟练地丢掉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强制进水进食,用被子把人一卷,按在床上,“现在,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然后江寄雪一睡就是两天一夜不醒,跟死了一样。
“……”
两天后,君临境不得不手动叫醒他。
这次醒来之后,在君临境苦口婆心地劝导下,江寄雪终于可以主动每天进食一次了,只是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半个月已经瘦了一大半。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君临境发现江寄雪开始酗酒。
江寄雪原本并不是个喜酒的人,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场合,他平时很少饮酒。
被君临境发现并阻止之后,他开始偷偷的喝,君临境好几次撞到他一身浓烈的酒气烂醉在地板上。
有一天夜里,君临境得知江寄雪带了酒回绿野阁,刚从月洞窗翻进屋内,果然就看到江寄雪正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身旁放着两坛刚刚开封的酒。
而江寄雪两颊微微浮着红晕,目光懒散,明显已经喝得半醉。
君临境大步走上前,夺过江寄雪正在喝的那壶酒,无奈地怒视着他。
江寄雪无视君临境,伸手拿过身旁的另一壶,还没喝到,就被君临境一掌拍飞,他皱起眉想要站起身,却被君临境一把推回去跌坐在床边。
“别喝了,你打算喝死自己吗?你这样整天醉生梦死的能有什么用?你不想活了吗?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江寄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只仰着脸怔怔地看着君临境,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又顺着两颊淌下,淌到下巴。
原本还在盛怒的君临境一看他这样,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坐在江寄雪身旁抱着他道,“对不起师尊,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
江寄雪却又把手伸向君临境手里的酒壶。
君临境,“……”
君临境紧紧抓着酒壶不松手,却听歪在他颈窝的江寄雪开口道,“殿下,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君临境借着姣好的月色,看了看玉白色的酒壶。
江寄雪道,“叫无忧。”
“他们说喝了就能百事无忧。”
君临境把手里的酒壶抛到一边,替江寄雪擦掉颊边的泪水,“酗酒伤身,你旧伤未愈,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江寄雪抽泣着道,“可是,我好害怕……”
君临境下意识地抱紧他,江寄雪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全身都因为痛苦的哭泣微微颤抖,他紧紧抱住君临境,把整张脸都埋在君临境的颈窝,“我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对我!”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因为饮酒而微微发烫的身体,慢慢收紧手臂,把江寄雪紧紧抱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亲着他的额头,“别怕,师尊,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寄雪紧紧贴在君临境的颈间,从小声的抽泣,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藏在心里的恐惧和痛苦,都通过这失控的哭声释放出来。
“君临境,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别留我一个人……”
他似乎真的在恐惧着什么,不是那种对无形痛苦的恐惧,仿佛有看不见的野兽在一点点撕扯他的身体,吞噬他的内脏,原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君临境才明白,江寄雪并没有真正接受江墨行的离开,他害怕清醒着,害怕清醒时面对这个没有江墨行的世界,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月过中天,月光透过窗户静静洒落到地板上,窗外寒风呼啸,师徒二人坐在床边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为彼此最后的依靠。
也许是因为醉酒,或者积压的痛苦再也收拢不住,江寄雪这次对君临境完全敞开心扉,所有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倾泄而出。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任由他在自己怀中哭到声嘶力竭,最后沉沉睡去。
第92章
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一直把江墨行的死因归结于自己,当初君临城暗中寻求杀死君临州的方法,他便借袁枚之手,把魇息菇交给了君临城,当时正好春猎将至,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想,君临城一定会趁春猎的时候下手,用魇息菇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即使有人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魇息菇传播很快,但想要消灭也很简单,只需要用火烧就可以迅速切断阴胎蔓延,君临城的目标是君临州,君临州这么重要的身份,只要事发,立刻就会被发现,所以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阴胎失控的情况。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让他意识到,江墨行的死,也许并不是一场意外。
江墨行死后,东圣府在兖州和豫州两镇的军营需要重新选出一个人来掌管,对于江寄雪和君临境来说,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自己人,因为这两镇兵力将近九万,又距离京城很近,是他们手里非常重要的筹码。
江寄雪刚刚接任东圣府,手里能用的亲信本就不多,他决定让原转牒司掌事周述去接任两镇总指挥,可就在周述准备上任之前,君临城却给他送来了另一个人选。
此人是北庭府镇武司一个副使。
直到这个时候,江寄雪才明白,他太小看君临城了,他以为君临城忽略君临境,是因为根本没把君临境放在眼里,结果君临城釜底抽薪,算计的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再次见面,君临城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谦逊姿态,直接以悼念江墨行的名义上门,给了江寄雪两个选择,“第一,让我的人接手兖州军营,我不会赶尽杀绝,你和君临境依旧可以生活在京城,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一生,第二,你也可以选择不交出兖州两镇,但我很好奇,你执意要握有两镇兵权的目的是什么?”
江寄雪问,“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君临城不解地问,“什么原因?”
江寄雪冷漠看着君临城,突然笑道,“我们东圣府的内务,就不劳大殿下费心了。”
君临城瞬间换了副脸色,阴沉地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江寄雪语调平静地道,“我和临境殿下,都不想仰人鼻息地活着。”
君临城气得两目圆睁,鼻翼翕动两下,“你这是自寻死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再和他周旋下去的必要,江寄雪端茶送客,“话别说太早,临城殿下,究竟是谁自寻死路还不一定呢。”
-
周述接任了兖州军营,转牒司的事务一时忙得乱七八糟,江寄雪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替代周述的人,君临境只好暂时承担起了转牒司掌事的工作。
绿野阁书房内。
君临境正屏气凝神,站在书案前练字。
这些天江寄雪批阅转谍司积压的奏折,君临境就从旁帮忙,把从各地传上来的奏折写好条陈,分类放好,以便江寄雪批阅起来更轻松一些。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除了那笔半道出家的毛笔字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于是在处理完积压的政务后,江寄雪决定要改一改君临境的这手字,找来了几张名家字帖让他临摹,“每天一个时辰,你这笔字练不好,以后批折子都没人看得懂。”
君临境也很刻苦好学,早也练,晚也练,终于把一手毛笔字练到了乾隆水平,横平竖直非常工整,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他自己看起来觉得非常满意。
毕竟从小接受应试教育,字写得工整清晰最重要,什么神韵啊,笔法啊,美感啊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必要,就在君临境神完气足地临完一张名贴后,江寄雪瞧了眼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又走到书案边,低头看了眼书案上的字,欲言……又止。
君临境见江寄雪盯着他的字不说话,主动问道,“师尊,你觉得我这篇写的怎么样?比之前的好多了吧?”
江寄雪看着这篇书法界之灾,怎么也想不明白,君临境这横平竖直,板板正正永远也改不掉的风格到底是从何而来?但看在徒弟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勤奋份上,也不忍心打击他,犹豫片刻后,只好夸赞道,“这是金栗笺?纸还是很不错的。”
君临境,“……”
难道值得夸赞的只有纸吗?
看着君临境有些受挫的表情,又看了看这实在夸不出口的字,江寄雪只好硬着头皮道,“工整是工整,但还是要有些笔锋,好让臣下看到你的字后,保有一些敬重之心。”
君临境丢开笔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示意江寄雪坐在他腿上。
江寄雪坐下来,君临境抱着江寄雪道,“可我还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