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不能哭,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想要质问,无数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握紧手里的气刃,手却忍不住发软发抖。
十三年,那些温情和关爱,蒙哄和欺骗,无数的爱和恨堆在他的胸腔里,让他进退维谷,对错难辨。
他没有选择,真相一旦揭破,他们都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犹豫也是惘然,今夜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爱恨无法分辨的,就让胜败来分辨吧。
江寄雪抹去嘴角的血迹。
“动手吧,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江寄雪只是天相初期,而江大海却早已经是天相大乘,金丹越级打元婴,在这个位面根本不存在,江寄雪带伤应战,更是毫无取胜的可能,他说这话,与其说是宣战,不如说是送死。
但他必须战。
江大海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寄雪,无论如何,十三年前救起你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和墨行一般看待的。”
话音未落,江大海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江寄雪身前,黑色气刃无声无息地刺向江寄雪的心口,江寄雪身体猛然一侧,气刃擦过他的肋下,带起一片血花,然后江大海翻转手腕大力横斩,就要把江寄雪当胸斩断!
江寄雪咬牙忍住剧痛,反手一挥,以攻为守,一道金色气刃直逼江大海的咽喉,江大海迅速后退,但江寄雪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气刃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两人的身影在电闪雷鸣中交错。
御刃术在这对父子的手中发挥到极致。
气刃的形状已经不似往常交战那样或是飞刃,或是长剑,而是千变万化,在两人周身像是磁铁和铁粉相遇后产生的反应,形状千变万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具体形状和招数,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杀伐戾气如暴雨决堤,惊天动地。
两个天阶御术师,在这种生死相博之中,都默然选择了气刃这种朴实无华的攻击方式,但两人实力毕竟太强,即使沉默着交战,也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在滚动的雷声中,枫和馆的守卫都察觉到馆内激烈的灵力碰撞,枫和馆的结界几乎要支撑不住。
江寄雪已经浑身浴血,他伤得太重,血止不住顺着他的黑衣往下淌。
而江大海的情况要比他好得多,只有腰间和手臂上破了几道小伤而已。
两人交战猛烈而迅速,没有任何喘息的空余,血和灵力的消耗,江寄雪比起江大海都不占优势,他的速度已经由刚开始的旗鼓相当,渐渐不支,因为失血过多,体力和速度都慢了江大海一等,现下只能防御,而伤不到对方,越耗下去他的胜算越低,况且江大海的黑刃本就无形无影,难以防备。
就在这时,一片黑刃自江寄雪的前腹洞穿,直捣炁海。
江寄雪的身影一顿,周身金色的气刃顿时消散,他来不及设好火障便收气入体,全身经脉被骤然回收的气刃寸寸划开,江寄雪疼得大叫一声,却被江大海一脚踏在前胸,他只来得及狂喷一口鲜血,便被踹向地面。
身影流星一样砸到枫和馆的院落中,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江大海大口喘息着,盯着院中的那个深坑,周围地面大片龟裂的痕迹,坑底小小的黑色身影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这动静实在太大,引起了枫和馆内外守卫的注意,守在枫和馆外的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朝内院走去。
君临境藏身在枫和馆外的一座影壁后,也被刚刚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他望着枫和馆远处的上空,心想,刚刚那是什么动静,难道枫和馆哪座大殿被雷劈了?
真倒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枫和馆中立起身来,紫色的闪电穿云而过,照亮了眼前恐怖的一幕,那是一条长达五十多米的蛟蛇,通体漆黑,紫黑的鳞片在电闪雷鸣中泛着寒光,每一片鳞甲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杀意,蛇身巨大,仿佛一座从地狱中崛起的黑色巨塔。
江寄雪,一个强到变态的三阶BOSS,一阶形态被打穿后会无CD进入二阶形态。
所以现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BOSS二阶形态]
枫和馆外的守卫也看到了那条巨蛇,蛟蛇的头颅高高昂起,双目如血月般紫红,头顶上两根尖锐的角如同利剑般刺破夜空。
君临境望着不远处的巨蛇,心下轰然一陷。
黑紫色的鳞片,紫色的血眸……
闪电再次划破天际,照亮了蛟蛇那狰狞的面容,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震得空气都在颤动,君临境这才发现,巨蛇的周围,似乎有个身影在闪动,随着那个身影腾挪,蛇身的鳞片被一片片斩落,带起血丝飞溅。
“那是……什么人?”
君临境意识到江寄雪或许并不是趁着雨夜兴致佳,想来一次拉风的风靡邺都城的变身秀,而是很有可能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对手,都被打得变回原形啦!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结界不结界,直接就往枫和馆内院冲过去。
而枫和馆内,江大海正和化为蛇身的江寄雪交战,他手中黑刃猛然一挥,化作一柄巨刃,直逼江寄雪而去。
江寄雪长啸一声,蛇身一扫,狂风骤起,将利刃尽数震散,他的尾巴如擎天巨柱般横扫而出,所过之处,房屋崩裂,树木倾倒,天地为之变色。
江大海不退反进,脚踏虚空,两臂挥舞间,周围的树藤拧成一股化作一条巨龙,与江寄雪的蛇躯在空中激烈碰撞。
龙蛇相争,天地震动,雷电交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战斗而颤抖。
江寄雪的身躯和巨龙缠绕,缓缓绞动,鳞片摩擦发出金属般的铿锵声,院落中的枫树在它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红叶如雨般飘落,却被蛟蛇周身环绕的狂风卷起,化作一片血色的漩涡,地面在它的重压下裂开无数缝隙,大地也在为这场生死决战轰鸣摇撼。
战至此时,邺都城西城区都被这场战斗惊醒了,无数人影朝枫和馆涌去。
江大海回望一眼,他似乎担心自己的身份和如今这副打扮被别人发现,但就这一瞬间的分心,已经决出胜负,蛟蛇头颅高昂,盘杀藤龙的时候,已经亮出两颗毒牙,一口贯穿了江大海的身体,毒液随之大股灌入。
君临境知道这毒有多厉害,只需要牙尖上的一丝就能让人头脑麻痹,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江大海七窍都有浓血涌出,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紫色血眸,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终于气绝身亡。
随之,树藤像枯叶一样被蛟蛇缠杀散落,江寄雪的力量逐渐衰弱,他的身躯在电闪雷鸣中缓缓倒下,消失在枫和馆的上空。
君临境到达战场时,只看到蛟蛇坠落的方向,他提气急奔,终于在枫和馆一处院落的深坑里,发现了江寄雪的身影。
如果不是那头弯发,或许很难有人能认出这是江寄雪,他浑身赤裸,没有任何衣物蔽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全身上下像是被血水浸泡过,胸口和双腿双臂上无数伤口外翻着血肉,长发和血粘在一起,脸也看不清,已经完全是个血人。
最严重的,是他腹中的一道刀伤,那是一道贯穿性的伤口,血似乎已经流尽,只剩下狰狞的皮肉,那是修士最重要的部位,炁海,这个位置受伤,就意味着灵力尽失,无法用灵力来控制伤口恢复,和普通人无异。
江寄雪是强大的,自君临境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强大就是他给人最大的感受,至于漂亮,冷傲,狠毒之类的其他特点,都要排在强大这一点之后。
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每每看着江寄雪和人打斗,都觉得,江寄雪永远也不会败,不会死,不会受伤。
可现在江寄雪就静静躺在坑底,长发裹着血污,泥土沾染了他的身体,渺小脆弱,和一具普通的尸首没有什么区别。
“师尊。”
君临境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江寄雪的身边,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江寄雪的身体抱在怀里,摸着手里已经有些僵硬的四肢,他的脑海中空白一片。
江寄雪连呼吸都停止了。
第82章
他伤得太重,君临境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用灵力试探江寄雪的经脉,发现他经脉和炁海像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五脏重伤,心跳微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君临境将大股灵力输送向他的四肢百骸,得到君临境的灵力,那颗心脏总算渐渐有力地跳动起来,江寄雪刚缓过一口气,顿时被积在肺叶里的淤血呛得大咳起来,哇地呕出一口血,然后一口接着一口……
君临境用来包裹他的外袍被呕得一片黏湿,他抱着江寄雪,先帮江寄雪把浑身伤口血管收缩,止了血。
“师尊,坚持住……”
江寄雪歪在君临境怀里,微微睁开几乎被血水粘在一起的眼睛,那双紫眸黏在血污里,他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肺部尤其严重,几乎被江大海一脚踢爆,所以他说不出话,张口就只会呕血,连手也动不了,他想让君临境帮他擦擦眼睛上的血水,却没办法把这个想法传达出去。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刚刚打斗的动静太大,邺都城西城很多人都被吸引过来,不少人都看到了刚刚江寄雪的蛟蛇原身,而且西策府外府中的守卫也跟着朝内府奔来,继续耽误下去,他们就会被众人发现。
刚刚路过的时候,君临境只看到了宋鹤眠的尸体,看眼前这情况,估计八成是被江寄雪杀的,所以他没再停留,用外袍裹了江寄雪,把江寄雪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里,抱起来就朝一个僻静的方向遁走。
枫和馆的结界已经破了,在无数人影都争相涌向枫和馆刚刚战斗的中心时,君临境悄无声息地趁着雨夜溜出了西城。
狂风卷来,带着雨腥味,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滚雷压着云层,一声重似一声,仿佛贴在屋顶炸开一样。
君临境越发着急,因为他感到怀里的江寄雪在发抖,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江寄雪伤得太重,他抱紧的时候碰到了哪处伤口,所以疼得发抖,等他在一处屋檐下停下,找到一个稍微可以避雨的角落,想要换个姿势,顺便查看一下究竟是不小心碰到哪处伤口时,掀开外袍,才发现是江寄雪在崩溃的抽泣。
眼泪,雨水,血水混在一起,黏在那张原本玉雕似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睫毛都被打湿了,江寄雪却哭得毫无风度,旁若无人。
这和君临境以前见到的江寄雪都不一样,和他印象里的江寄雪也不一样,他想不出什么事情,会让江寄雪崩溃成这个样子,好像脆弱得一碰就碎了。
君临境有些无措,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刚刚江寄雪在和谁打架?谁能把他打成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打?枫和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透露他们回京行踪的真的是江墨行?江墨行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江寄雪又为什么要杀宋鹤眠......
君临境心里的疑问越想越多。
江寄雪的伤很重,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给原本就重伤的五脏带来更大的伤害,涌到口中的血呛到肺里,带来一阵巨咳,再咳出来的,就是浓稠的黑血混着血沫。
君临境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江寄雪平复下来,只能帮江寄雪擦掉唇边的血迹,“师尊,先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江寄雪似乎听明白了君临境的话,他嘴唇微微张合,但因为肺部重伤,能呼吸的气实在太小,所以不足以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任由两行清泪滑下眼角。
君临境小心翼翼地重新抱起江寄雪,闪身从屋檐下蹿出,顶着滂沱大雨朝东圣府方向而去。
回到绿野阁,他径直从三楼江寄雪寝室外侧的月洞窗进入,把江寄雪放在塌上,然后解开外袍,检查他浑身上下的伤口。
伤口不下百余处,有大有小,因为刚刚输送过一阵灵力,所以血已经止住了,但就看那件已经被血浸透的外袍,和浑身伤口的出血量,君临境也能判断得出,江寄雪现在失血太多了。
他现在症状也是明显的失血症状,面色苍白,意识不清,体温降低,呼吸窘迫,器官衰竭,而且呕血很严重,很明显是胃部大出血,肺叶肯定也是有损伤......
在君临境带江寄雪回到绿野阁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绿野阁兢兢业业的打工人荷女,她们人数很多,并且行动很有规划和条理,在君临境把江寄雪安置在床榻上不久,这些荷女便陆续走进三楼的寝室,默默地帮江寄雪清洗身体,缝合伤口,还有负责输送灵力。
但对于目前的江寄雪来说,光做这些显然还不够,他的失血实在太大,已经很难支撑体内器官的运转,即便有荷女的照料,也不可避免地晕厥过去,而且体温越来越低,心跳也越来越快,几处没怎么伤到的皮肤处甚至出现了红斑。
不行了......再拖下去他肯定会死。
君临境支开荷女们,自己试着用输送灵力,来保持江寄雪器官的运转,但他炁海受伤最重,只要停止输送灵力,器官就会迅速衰弱下去,可以说是个无底洞,他的心跳几乎已经快到一个极限,呼吸却越来越弱。
只剩一个办法了,虽然很冒险,但不得不试一试。
君临境吩咐荷女照顾好江寄雪,自己则冒着大雨出了绿野阁。
他的目标是南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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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着大暴雨,屋里烧着精细的熏香,整个人卧在温暖舒适的毛毯里,舒舒服服听着雨声睡觉,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所以当谢运被人从这样舒服的睡梦里粗暴地薅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理解了元丰六年十月十二号那天晚上张怀民的心情......
更可气的是他这位朋友并不是要邀请他去趁着月色来一场浪漫的夜游,而是让睡得头晕眼花的他去做一场紧急的,而且在目前这个时代看来很冒险很复杂的医疗急救。
“你不是自制了血型检测试剂和采血针吗?在哪里?快带上跟我走!”
谢运看着君临境毫不客气地在自己房间翻箱倒柜,他一面穿着外袍,一面打着哈欠问道,“你说你师尊被人打得失血过多快死了?真的假的?谁能打得过他呀”
不过当看到君临境那双赤红的眼,谢运顿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两人拿上谢运自己制作的简易输血设备,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绿野阁。
“不行,你的血不行,我的血也不行!”
谢运给自己和君临境都抽血做了试剂检测,但两人血型和江寄雪的都不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