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一会儿,给他打上了“年纪小,好骗”的标签,视线一移,虚虚地落在魏婪身上。
他早在宋党官员寄来的信中得知,监军其实是深受先帝与圣上信赖的妖道魏婪,他听说了无数与魏婪有关的传言,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魏婪和传闻中的妖道形象略有些偏差,黑发青衣,玉面郎君,活脱脱的书生公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与道士有关。
他忽然瞧了过来,与男人轻笑着颔首,男人发愣,急急忙忙地作揖,魏婪却已然转身走了。
季时兴三两步追上去,对着楼梯上的青年喊道:“监军大人,等等我,陛下让我时刻护着你的安危!”
要是魏婪出事了,季时兴和宋轻侯的脑袋也保不住。
宋轻侯摇了摇扇子,“大人请回吧,监军大人要歇息了。”
魏婪出身于引渠州之事并无多少人知道,男人谄媚地笑了声,“监军大人初次来引渠州,想必没有尝过我们这里的特产,知州大人设宴,今夜戌时,请各位到骤雨楼一聚。”
宋轻侯笑了笑:“我会转告监军大人的。”
然而,魏婪根本没休息。
宋轻侯说是护送,实际上是宋党安排来监视他的,魏婪可不想陪他虚与委蛇。
他将房门一关,推开二楼窗户,左右看了看。
客栈后方是一处细细窄窄的小巷子,一颗歪脖子树的枝条正好伸到窗边。
【系统:你不会要跳下去吧?】
【魏婪:不然呢?】
他刚爬上窗台,下方的巷子口忽然来了人,魏婪收回腿,轻手轻脚地将窗户合上,只留下一道细缝。
下方的黑衣男人刻意用袖子掩住脸,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才放松下来。
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人,那人走得快,时不时回头看看,像是被猛兽追逐似的。
魏婪眯起眼,唇角向下撇了撇。
居然是客栈小二。
“卢兄,怎么只有你来了?”黑衣人惊讶地问。
“别提了,客栈来了位大人物,”小二紧张兮兮地抓住他的手,“你回去告诉他们,知州大人宴请朝廷来的贵人,今夜在骤雨楼会面。”
黑衣男人眸光一亮,“老匹夫在府里多了那么久,终于要出来了!”
小二面色惊恐地按住他的手,“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们今夜去冒险的!”
黑衣人与他想的不同,满眼势在必得,“卢兄,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当初加入我们的时候,可是说要为母报仇?”
“知州为官不仁,百姓哀鸿遍野,他坐视不理,你、我、还有其他人,我们吃饱饭都奢侈,他却还有心思接待朝廷来的大人物,卢兄,我问你,你咽的下去这口气吗?”
黑衣人越说越激动,他揪住小二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压在墙上,愤愤地质问:“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小二抽了抽鼻子,表情似哭似笑,“你说的这些我难道不明白吗?我有什么办法,就凭我们难道还能跟官老爷作对?”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你忘了,咱们大哥是怎么说的了吗?”
小二别开眼,“就算你这么说,要是失败了怎么办?难道要我舍弃加中老小和你们去断头台吗?”
“砰!”黑衣人一拳砸在了小二脸上。
黑衣人红着眼拽住他的衣领,低声骂道:“我就没有老小吗?大哥就没有吗?你没看到外面那些人都成什么样了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去乞讨!”
二人厮打在一起,打着打着,抱头痛哭,不想被人发现,只能用衣服塞着嘴哭。
黑衣人很恨的锤了一下墙,道:“不管怎么样,今夜那狗东西必须死!”
说完,不顾小二的阻拦,黑衣人大步走了出去,小二没办法,在巷子里蹲了好一会儿,直到后厨的人出来找他,才盯着乌青的脸走了出来。
“哎呦,小卢,你的脸怎么了?”
小二笑了一下,“睡迷糊了,一脚没站稳,撞树上了。”
魏婪不知何时已经将窗户打开了,支着下巴注视着下方的人,直到巷子重归宁静。
有人要刺杀知州,还是说,要闹得更大?
【系统:游戏设定,安定值低于五十时,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触发百姓起义,但大多数起义都会被当地的官府镇压下去。】
魏婪睫毛低垂,笑意加深,“这么说,我来的正巧。”
“咚咚”木门被敲响时的声音有一种结实的错觉,让魏婪想到了人类的头。
当重物砸到脑门上的时候,大约也是如此。
他一边幻想着宋轻侯头破血流的画面,一边拉开了房门。
房门只拉开了一条缝,漂亮的五官藏在门后,只露出半边漆黑的瞳。
见是宋轻侯,那眸子霎时弯成了月牙,似乎格外欣喜,门却纹丝不动。
宋轻侯站在门外,笑眯眯道:“监军大人,知州邀请您今夜在骤雨楼小聚。”
魏婪略微歪了歪头,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的恶意,“既然要和我聚,为何要去骤雨楼?”
宋轻侯收起扇子,“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喜欢船。”
魏婪敛去笑意,眼尾弯起恶劣的弧度,少许日光从他的背后射了进来,衬得青年肤色愈发缺少血色,像是一条冷白的蛇。
光是看着都能想到摸上去会是怎样冰凉的触感。
“听说,引渠州有一处湖,名叫弋华湖。”
之后的话不必多说,宋轻侯已经明白了魏婪的意思。
“大人且歇息,下官会代为转告。”
宋轻侯并无官身,但二人均未在此事上过多讨论,魏婪微微垂下脸,直接将门合上了。
“咔哒。”
房门锁好。
坐在床边,魏婪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宋轻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放松了下来,动作利落地从窗户翻了下去。
【系统:你很熟练?】
【魏婪:练出来的。】
早年逃难的时候,沿途山匪不计其数,谁都想活,却不是谁都能活。
出巷子之前,魏婪先用布遮住了脸,寥寥数语便打听到了小道消息中的酒馆所在之处。
大白日,酒馆里挤满了人,两个灰衣壮汉架着一骨瘦嶙峋的年轻书生走了出来,双臂一甩,书生就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一道抛物线在空中划过。
“嗷嗷!”
下巴着地,看着都疼。
书生捂着脸痛呼,在地上滚了两下,自觉丢脸,满心怨怼地爬了起来。
“呸!”
他畏惧壮汉,只能嘟囔着骂道:“一群不长眼的东西,等我日后做了官,第一个宰你们。”
正咬着牙,没注意到脚下有个坎儿,书生当场摔得趴在地上。
魏婪笑吟吟地在转角处看他,“走路看路,当心些。”
书生没想到自己出丑的样子居然被陌生人看到了,刚要开骂,一抬眼,就被魏婪身上的金线闪得眼前恍惚。
这衣服,这得多少钱呐?
书生忙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在身前,“谢公子提醒,小生这厢有礼了。”
魏婪逆光笑着,“您是读书人?”
书生提起此事,面上瞬间有了光,“前两年侥幸考中秀才。”
魏婪唇角勾起,夸了他几句,话锋一转,转到了酒馆上。
秀才摸了摸人中说:“公子不是引渠人吧,难怪你不知道,这酒馆是今年开张的,听说酒馆当家的是个江湖人,他那酒馆里,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他语气鄙夷,“那些没眼界的地痞流子,居然胆敢说知州大人的坏话。”
魏婪眼波流转:“哦?酒馆当家莫非与知州有怨?”
“这,小生不知。”
秀才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躲闪起来,“小生家中衣服还没收,告辞,告辞。”
一路跑出去十几米,秀才拍拍了胸口,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有些事情,在引渠州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这个秘密,不能由他的嘴说出去。
只是可惜,那位公子一看便身份不凡,要是能与他结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酒馆门前
“咋给林秀才扔出去了,他又干哈子喽?”一缺了牙的老汉问。
壮汉气地啐了一口,“那狗东西,满嘴知州不容易,知州爱民如子,写了一堆看不懂的玩意夸他,就差跪下来喊干爹了。”
老汉咋舌,没再说话。
魏婪正巧从二人身后走进去,壮汉猛然回头,一把抓住了魏婪的手,“你是谁?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魏婪眨眨眼,“收费?”
壮汉看他一身华服,眼神古怪起来,富家公子要喝酒寻欢都是去骤雨楼,谁会来这种地方?
况且,此人刻意遮住脸,明显有问题。
壮汉上下打量他,道:“不收钱,但我们大当家说了,要进去,必须通过他的考验。”
魏婪笑了,“什么不收钱,拐弯抹角的,直说吧,花多少钱能通过他的考验?”
他捞起袖子,解下腰间一块玉扔了过去,“这个够不够?”
魏婪抬起下巴,一副找乐子的纨绔模样,用力抽回手,不屑地斜眼看着壮汉:“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拦被少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