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傅沉舟俯身将温书玉压在身下,一双漆黑的眼眸与温书玉略有些无措的目光直直相撞,四目相对之间,温书玉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瞬间弓起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傅沉舟的大腿:“还说你没有耍流氓!”
傅沉舟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一见你就这样了。”
温书玉表情扭曲到像是吃了一口肚子有许多白卵的爆浆苍蝇般恶心至极,仓皇从傅沉舟身下逃出来后,忙将被子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嗔怒道:“你自己解决!”
“嗯。”傅沉舟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睡衣便进了浴室,离开之前还在温书玉脸上狠狠亲了几下。
温书玉本来就有起床气,再加上被这么一通闹,实在是烦得睡不着了,于是也只能干坐在床头,默默地等傅沉舟洗完澡出来。
平日里傅沉舟洗澡的速度快得像涮毛肚,偏偏今天都半个多小时了,水声依旧淅淅沥沥个不停,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皮搓掉一层才算罢休,温书玉越等越烦躁,听着隐隐约约的水声,又吵得他翻来覆去没办法安心合眼,到最后,他干脆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静静地盯着窗外的夜色,看着朦胧的远方,不知为何心也诡异地越飞越远。
傅沉舟吹完头发出来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忧郁的美人独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心绪飞扬,无边无际,不知道要落在哪户哪家。
第25章
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多出了几分浓浓的醋意。
傅沉舟只穿了一条睡裤,显得身长肩宽腰也细,裸露着的上身满是因长年累月健身而精干又结实的肌肉,高大的身形挡在温书玉面前,几乎是轻而易举就隔绝掉了绝大部分光线,将温书玉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身下的阴影之中。
温书玉不悦地抬起头,只见傅沉舟眸光似蛇蝎般紧紧缠绕在他身上,像是要将他吃干抹净般阴鸷而疯狂,他一怔,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眼里的光亮也摇摇坠坠,惴惴不安地开口道:“我困了。”
“我知道。”傅沉舟似乎是清醒着的,然而眼神又实在是晦暗,盯着温书玉看了半晌,片刻之后就径直跪在了温书玉面前,宽大的手掌抬起,轻轻地覆在了温书玉隆起的肚子上。
温书玉更加紧张了,几乎是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傅沉舟一言不发的时候比他放狠话的时候还要更加恐怖一些,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下一刻又要做些什么。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无尽的寂静,仿佛连分子移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窸窸窣窣,由远及近,温书玉低头,原来是傅沉舟的手一直在摸着他的肚子摸个不停。
没来由地心情低落,温书玉心想男人嘴里的话几乎全都是谎言,没有一句可信,口口声声说最爱他,可现在很显而易见,傅沉舟明明是更爱他肚子里的孩子,只不过是将他当成了一个生育机器,爱屋及乌罢了。
烦躁,失落。
各种本不该出现的,莫名的情绪,在夜色的催化作用下被无限放大,占据着温书玉的大脑,激素与情绪不停交织,让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本就是不爱傅沉舟的,所以根本没必要因为傅沉舟更爱他还是更爱孩子的问题而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失落或者难过。
然而今夜,或许当真是血清素不停地释放个没完没了,温书玉越想越烦,越想越闷,想到最后,甚至眼眶红了,张嘴发出的声音也微微带着几分颤抖。
傅沉舟见状不明所以,却还是双手环住温书玉的腰,将脑袋深深埋在了温书玉怀中,温书玉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发丝之间还沾染着沐浴露清香扑鼻的味道,不仅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暴躁,恨不得手中有把锋利的斧头,能连带着傅沉舟的头和自己被枕过的大腿一起剁下来。
傅沉舟全然不知温书玉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只当温书玉是心情不好,又在闹小脾气,直到一滴泪落在他胳膊上烫到他的时候,他陡然间抬起头,才发觉温书玉正默默地掉着眼泪,面色伤心至极。
温书玉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难受,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这一刻却忽然难受得心都快要碎了,痛得他直不起腰,只能被傅沉舟抱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拍背轻哄,温书玉不说,傅沉舟自然也不方便问,眼看着温书玉哭到都开始抽动了,估计再不问缘由,按照温书玉的性格,没一会儿他就自己哭到猝死了,可问来问去,温书玉就是什么也不肯说,只一味地落下眼泪,哭得越发伤心。
傅沉舟实在是撬不动温书玉的嘴,于是只能威逼利诱,可说到底,温书玉自己也分不清难过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到底是因为自己被不断的轻视与冷落,还是因为自己被当做生育机器太过于屈辱,究竟是哪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猜不透omega的心,陡然间,傅沉舟忽然想起白天景乾说过的那些话:
温书玉是不愿意给他生孩子的。
这个孩子是他逼着温书玉怀上的。
温书玉是读书人,有骨气,他不能这样折辱他……
所以,孩子,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
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孩子,温书玉才会这么着急着逃跑,才会没日没夜地伤心难过,才会对他冷眼相待,才会……心生死念。
傅沉舟心想,其实孩子他大可以不要,本来他也不喜欢孩子,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温书玉因为这些事而受苦难过,除了孩子,他还有无数手段能够让温书玉乖乖留在自己身边,对啊,明明手段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先前那么执着,一定要用孩子来留住温书玉的心?
温书玉就是个冰块,捂不热,靠近了得到的只剩痛,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情感吗?在这种情况下怀上的孩子,打从一开始怀孕目的就不单纯而诞生的孩子,和他这样的人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令温书玉难过痛苦。
曾经他的的确确说过,就算是让温书玉恨他一辈子,他也要让温书玉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真的看到温书玉落眼泪时,一滴又一滴,像滚烫的岩浆,颗颗滴落,灼伤心口,却又实在令他心疼至极,难以喘息,然而他也清楚地明白着,痛彻心扉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望着温书玉如怨如诉的双眸,傅沉舟的心也越来越隐隐作痛,也许是酒精的催眠作用,又或许是今天上午,景乾那些直击灵魂的话,傅沉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一串数字,下一秒,电话被接通——
“什么事?”
傅沉舟沉声道:“我一会儿带他来医院。”
正上夜班的医生怔了一下,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他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傅沉舟语气平淡极了,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无关紧要的事,然而下一句话一出口却如平地惊雷起般,瞬间让电话两头的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我想让他终止妊娠。”
“?”
“??”
“?!!”
医生一瞬间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电话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傅沉舟极为认真地回道:“准备仪器,二十分钟后就到。”
不等医生反应过来,傅沉舟就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温书玉哭到一半,听见傅沉舟和医生的通话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他望着傅沉舟沉默的背影,想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然而傅沉舟给他的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书玉,我不想再让你活得这么辛苦了。”
“你现在和我说这些,有用吗?”温书玉擦干净眼泪,努力将心情平复,却还是掩饰不住满脸难过,哀哀地看着傅沉舟阴鸷的双眼。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傅沉舟转身从衣柜里挑了两件衣服放在温书玉面前,“只能用行动来弥补你。”
“所以,你就要带我去引产?”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让你开心起来的办法。”
“傅沉舟!”温书玉抬手重重给了傅沉舟一耳光,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出了声:“你到底想怎样?!”
傅沉舟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他摸了摸嘴角,果然流了点儿血。
“没想怎样,只是不想再让你活得这么不体面了。”
“体面?事到如今你居然和我说什么体面?”温书玉怒极反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起身,狠狠拽住傅沉舟的衣领将人拉在了自己身前:“什么才叫体面?!被你压在墙上地上玻璃上翻来覆去折磨的时候就叫体面吗?还是你把我绑在床上一遍又一遍羞辱的时候就叫体面?!!”
温书玉这辈子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是头一次,是实实在在被逼得无路可走了,几乎快要将他赶尽杀绝了。
傅沉舟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唤他道:“书玉……”然而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温书玉瞬间厉声打断。
“傅沉舟,我恨你,恨不得你立马去死,恨不得你被挫骨扬灰,永生永世都只能下地狱!你自私又冷血,从来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我早就知道了,偏偏还像个傻子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对你抱有希望,相信你也许会改变,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书玉,我知道你恨我。”傅沉舟并不在意温书玉打他,反而下意识地拉起温书玉的手看了看,只见整只手的手心都是红的,不知道该有多疼。
温书玉双眸空洞,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勇敢过后,他甚至连站起身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他想,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那么凭借努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徒劳无功还是上天注定。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一个教授,一个坚定的理论者,一个将概念信仰到极致的人,活到最后竟然开始怀疑自己学过的科学知识,开始怀疑命运究竟是概率统计还是神定天定。
科学理论总是被不断推翻重建,亦或是有所补充,他以为的真理,也不过是前人的思想凝结,或许,他想的才是真的呢?或许命运真的是从一出生就已经定好的,任何事物的美好都会带来相应惨痛的代价,就像他的人生,走到了巅峰之后,下一步便是狠狠地摔下了山底。
可他不是一出生就在巅峰,他也不过是普通人一个,用尽了全部力气,一路摸爬滚打,摔得浑身是伤,才从山底走到了山顶,却在柳暗花明之际,再次被残忍地拉入了谷底。
第26章
去往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至极。
温书玉本应该是高兴的,此刻坐在车里抚摸着一层肚皮之隔的骨肉,心里却莫名生出了几分极为复杂且难以言说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滚落在身上,将浅灰色的毛衣打湿了一片,脑海里闪过的每个片段都在黏连重合着,光怪陆离,将他的思绪搅乱成一片。
傅沉舟握着温书玉冰凉的手,发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一片静默之中,只剩下了温书玉伤心的啜泣和抽噎,傅沉舟不理解为什么温书玉会掉眼泪,明明温书玉曾经亲口说过,想让自己带他去打掉孩子,可如今真的去了,他却又在发火,在哭泣。
到了医院,医生始终眉头紧皱,拿着手术协议反复和温书玉确认了好几遍。
“别废这么多话了。”傅沉舟烦躁得要命,眉宇间充斥着极重的戾气,身上的信息素游走在爆发的边缘,惹得走廊里的omega医生都纷纷离远了几步。
“我没问你,我在问他!”洛声冷脸打断了傅沉舟的话,转身拉着温书玉的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温柔地理了理温书玉凌乱的发丝:“别害怕,有我在。”
温书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看着洛声的脸,渐渐地让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
洛声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狠狠一拳砸在傅沉舟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他们这些alpha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自私,一样的令人作呕,总以为omega就是自己的所有物,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从来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
这边的洛声还在僵持着,尽量给温书玉拖延时间,可那边的傅沉舟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伸手一用力,径直从洛声手中夺过了协议,飞快地签好了字扔回了洛声怀里,周围人见傅沉舟都已经做决定了,个个都机敏了起来,就连一直靠在墙上小憩的麻醉师都睁开了眼睛,一脸严肃地盯着人群中间黑着脸的傅沉舟。
洛声恨不得将协议撕得粉碎摔在傅沉舟脸上,可他压根儿没有和傅沉舟抗衡的资本,于是只能怒火中烧地狠狠瞪着傅沉舟。
傅沉舟这会儿稍稍醒了酒,上下打量了一遍洛声,嗤笑着开口道:“洛医生,今天颜予君还在酒桌上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他现在满世界发了疯似的找你,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你其实一直就躲在医院的科室里,被他抓到了,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傅沉舟,你!”
“洛声,自身都难保了,就少来掺和别人的家事,说到底你也只是我养着的一个员工罢了,没了我的庇护,颜予君早就把你的皮扒干净了,哪里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说话。”
傅沉舟话音刚落,有几人看形势不对,立刻就上前挡在了洛声面前,周围一群人见状也赶紧反应过来了,忙将洛声扶起,匆匆带离了现场,剩下的人则将温书玉搀扶着带去检查室做各项准备检查。
等待检查结果的过程极为漫长,傅沉舟摸了摸口袋,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带烟。
自从决定要让温书玉生孩子之后,傅沉舟几乎快把烟都要戒掉了,一方面他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有任何不健康,另一方面温书玉很讨厌烟味,稍微闻到一丁点儿都有可能会头疼。
傅沉舟烦躁地捏着眉心,他想进检查室陪温书玉,可刚挪了一步就被人挡在了门外,说什么也不让他进来,无奈,他踱步半天,最终还是给颜予蘅打了一通电话。
“什么事?”颜予蘅嗓音沙哑,像是许久都没睡过好觉了,傅沉舟没听出来,淡声道:“没什么,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有病吗?”颜予蘅接受能力极强,话说罢,只沉默了一会儿,就气定神闲地接着回复道:“脑残是种病,得治。”
“你和你弟弟怎么都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没记错的话,你前几天刚截了我的单子,还想让我对着你说好话?”颜予蘅打了个哈欠,“做梦还没醒吗?”
傅沉舟选择性忽略了这个话题:“现在有空吗?”
“做什么?”
“来医院。”
“你被车撞了?”颜予蘅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难怪你这么说话,脑袋都撞成这样了。”
“滚。”傅沉舟靠着墙,捻搓着一旁龟背竹盆栽的叶子,眼神稍有些晦暗不明:“我带他去引产了。”
“嗯?”
电话那头,颜予蘅揉着眼睛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傅沉舟口中的“他”是哪位。
“多少周了?”颜予蘅道。
“二十周,还多几天。”
“你之前不是非逼着人家温教授给你生太子爷传承皇位吗?现在怎么又要打掉?”颜予蘅扔下手机,掀开被子起床穿衣。
电话另一头,傅沉舟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扶着墙沉声道:“他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