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石板路的间隙中，干燥的尘土间，几只蚂蚁焦躁不安，失去方向般来回穿梭。夏日的山林，空气中的潮湿让夜晚也不那么宁静。

　　没有任何工业光源，漆黑错落延展入深色的山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这一切落在江乐眼里却是另一幅样子。藏在浓厚云层中的月光与星光，都成了足够耀眼的光芒，整个山林在他眸中呈现出高对比度的鲜艳清晰，犹如白昼。

　　周遭的信息如同汹涌的海浪向江乐涌来，却又能被他的精神力精准地筛选与控制。

　　略一垂眸，蚂蚁便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凝视，迅速钻进了巢穴里；枝干扭曲的树下，随风摇曳的低矮灌木上的叶片背面，一只青虫正在啃食叶片；山林深处悬于半空中的蛛网上，一滴欲落未落的露珠隐隐反射着月光；蜗牛爬行过的痕迹在江乐眼中上亮如明灯。

　　江乐微微侧头，无数声音便也一起涌入他的耳廓。

　　风声，无数种风声。掠过叶片的风，飞虫振翅的风，扫过水波的风，伴着地底深处蚯蚓蠕动的沙沙声，昆虫在黑暗中进食的咀嚼声，蛇类从落叶堆积的腐殖质上滑行而过的湿润微响。

　　呼吸一口空气，松针伴着夜露渗出冷香，被啃到一半意外落地的野果子依旧散发出甜气，丝丝缕缕飘散着，甚至几公里之外的村庄，烧过的柴火，晒谷场上水泥于烈日蒸腾过后的余味，或远或近的味道都被再次进化的感官精准捕捉。

　　有那么一瞬间，江乐觉得自己也成了漂浮在空气中的一阵风，一种味道，与这自然毫不违和地融在了一起，化作枯叶，化作长了苔藓的石头，化作了地球生态的一部分，与它一起化作了正在发生的变革本身。

　　直到江乐收回一切感知，周围才慢慢重新沉入与以往类似的寂静和黑暗中，恢复如初

　　从2级到3级，除了感官的感知力再次升级外，各类生物落在江乐眼里又变了模样。不再只是简单显示出等级，而是根据属性不同化作了不同的色彩。

　　成功变异的植物散发出鲜艳的，预示危险的红光，而在这场自然角逐中落败的枯腐藤蔓则呈现出死亡衰弱的灰色，只有未曾变异，也未曾来得及被变异生物吞噬能量的普通生物呈现出浅绿色。

　　江乐掏出手机，上面有许多条未读消息，除了各类无用的通知外，剩下的都是毛小飞发来的。

　　虽然江乐在离开之前就告诉过毛小飞，他这次出门不知道要多少天，这些天里不方便看手机回消息，但毛小飞还是每天在进入农场时给江乐发一张打卡照片，每天下班时还给江乐发一张公告栏上没有待做工作的图片。

　　“江哥，你这农场搞得太厉害了，这个公告栏真的能够实时监控每个地方的活，指示可清晰了！”

　　“这是不是就是现在网上说的一些高科技，现代化作业？”

　　此时是晚上九点，江乐向农场方向走去，本来是打算看看农场的情况再休息，系统里虽然可以看见农场的数据，可总没有亲眼所见让人安心。

　　然而没想到他到达农场后却发现这个点毛小飞竟然还在农场里，正哼哧哼哧在搭棚子。

　　“小飞？”江乐叫了他一声。

　　毛小飞嘴里正叼着个手电筒，手里握着一把竹竿，闻声抬头，先惊喜地呜呜几声，才想起将口中的手电筒拿下来，雀跃道：“江哥！你回来啦。”

　　手电筒的光从江乐的眼睫毛打到他的鞋面，最后又定格在他的脸上。

　　毛小飞有点呆，江哥看上去还是那个江哥，可是又明显有哪里看上去不太一样了。如果非要毛小飞描述，他略显匮乏的表达能力也只能说出好像是变得更帅了。本来就挺拔修长，俊逸脱俗的脸，现在更多了几分不容冒犯的距离感。

　　江乐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看毛小飞手下的材料，还有边上的凉席卷，似乎是想要在这里随便搭个凉棚睡觉。

　　毛小飞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他挠了挠头发，解释道：“这两天在家睡得怪不安稳的，各种小虫乱爬，不分白天晚上的咬人，昨天家里还爬进了两条蛇，那头三角形还扁扁的，一看就巨毒，给我吓得直接跳起来了。”

　　“这两天我们村光是被蛇被老鼠咬伤的就有三四个了，蛇就算了，老鼠都……这叫什么事儿？这在往年可是几年都难出一个的，反而是我白天在这里干活的时候发现农场这块凉快还清静，田间地头的连个小虫也看不到，我就干脆想着晚上在这里睡得了，小时候我爷爷种了西瓜，怕有人来偷，都是这么睡在田里的咧，我也睡过，习惯了……”

　　毛小飞觑着江乐的面色，手里抱起铺盖，犹豫道：“那我还是回家去睡吧。”

　　现在各类动物出现怪异的举动不过是因为陨石所散发出来的能量在它们体内缓缓沉积，无论变异与否都侵蚀着它们原本的思维：资源是有限的，想要变得更强就要掠夺与杀戮。

　　生物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展现出巨大的攻击性。

　　当下距离陨石降临还不算久，等时间满半个月，陨石的影响会初见端倪，丧尸开始出现，引发一波全球性的混乱小高潮。

　　好在看见毛小飞后，通过他周身还不太明显的红色光芒，江乐确定了他的变化趋势。毛小飞不会变成丧尸，他大概率会成为某种异能者。

　　江乐没让毛小飞真睡在农场里，虽然也不是不行，但好歹要正式搭个房子再说。他让毛小飞跟着自己回到了江家的老屋，叫毛小飞还是睡在堂屋里。

　　毛小飞之所以会觉得农场里更安全更清静，并不是错觉。农场里的作物与家禽，虽然等级还不算很高，但像黄瓜番茄这些都已经在反复的采收种植中达到了2级，比起外界刚刚才开始变异的动植物，2级依旧是个有威慑力的等级，一般的生物都不会轻易靠近。

　　而在江家老屋里，江乐本人就能起到这种震慑作用。

　　回去的路上，毛小飞将这些天周围发生的事情简单给江乐说了说。

　　围绕陨石的网络热度已经过去，人们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围观，好奇，兴奋，变成了现在的猜忌与隐约恐慌，各类阴谋论满天飞。

　　社交媒体上出现的热点视频被各种奇怪的，肉眼可见的异象取代。

　　家中阳台上古怪扭曲的植株，外表颜色变得五彩斑斓的蛙类，质地变得坚硬可以砍断木块的叶片……全都超出了人们以往的认知。

　　但更让大部分人焦头烂额的是疾病热潮，各个小诊所，社区，私立公办的医院里挤满了各种来看病的人。

　　老年人原本控制稳定的基础病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熟悉的药片不再能起到安慰和治疗的效果；儿童群体间也在夏季爆发出原本在秋冬开春时节才常见的季节性疾病，儿科门诊与急诊被焦虑的家长与哭闹的孩子挤得水泄不通；连格子间里上班的青年人也不得安宁，本来就长期亚健康的身体中潜伏的损伤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出来，头痛发烧，失眠焦虑的比例大大增加。

　　各类养殖场的动物或是发狂，或是莫名死亡，即便今天还正常，明天也保不齐就会突然出现问题。菜农也是如此，原本每日稳定产出的新鲜蔬菜出现了各种病变，大片大片枯叶，而剩下看似正常的蔬菜，外表虽然很好，甚至比普通的果蔬还要漂亮，可是味道却出现了古怪的变化，要么苦要么辣，几乎不能入口。

　　江乐面色平静地听着毛小飞说完，毛小飞的脸色有些不安，像寻找主心骨似的询问江乐：“江哥，后面应该会恢复正常的吧？我看新闻上说，上面已经在调动之前的储备物资，不允许物价被抬得太高。”

　　江乐并没有回答毛小飞的问题，他拍拍毛小飞的肩头只说：“睡觉吧。”

　　虽然江乐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但他沉稳的表情还是给了毛小飞些许安慰，在一天疲惫的劳作后，毛小飞在竹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乐一时没有睡意。

　　此时外界发生的都是在重复上一世他经历过的罢了，没有任何让江乐意外的细节。他知道上头曾经做出过的无数努力，无数次想要组织起救援和团结的力量，否则也不会在陨石降临三个月后才进入彻底失序中，毕竟大部分国家没有撑满一个月就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崩溃。

　　然而部分人类的力量在被改写的自然法则下终究不值一提，无法抗议，无从申诉。生存或湮灭，这场残忍的变革以不能被逆转的姿态，在人类反应过来之前，已拉开了帷幕。

　　清楚这一切，江乐无意伤春悲秋，他只想在新世界里活下去。

第12章

　　天边初现晨光，山林边的农屋烟囱里已经开始往外冒出炊烟，毛小飞坐在灶台后面打哈欠，目光看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江乐在院中清晨的凉风中闭目感受周遭轻微的能量波动，其中有一丝明显更锐利的异常回响，然而在他想要捕捉到对方的具体位置时，那道能量波又消失了。

　　能发出这样能量波动的，若非是极有潜力的变异动物，就是极有潜力的变异植物。对江乐来说，恰巧是最适合捕捉的时候，为此这两天他时常打开感官探查周遭的情况，打算一旦确定能量的来源方位就前去查看。

　　回到屋里，毛小飞正从厨房端出煮好的白粥，粥碗放进盛了井水的脸盆中降温，再转头从在堂屋墙边的泡菜坛子里夹出一些新鲜泡菜，回厨房用菜油简单清炒，泡菜的酸香和菜籽油的清香结合在一起，散发出引人食欲的香气。

　　笼屉里有方才煮粥时就蒸上的馒头包子和鸡蛋，一齐都被摆上了桌。

　　“……段高速出现连环车祸，百余辆车受到影响，超一百余人被送往医院治疗。”

　　“全球多地突发未知病毒疫情！多国医疗系统极限承压，源头未明……请民众近期尽量居家，避免外出。”

　　“大米遭哄抢，专家提醒当前我国粮食储备充足，请大家不要恐慌。”

　　毛小飞一边大口吃包子，一边刷短视频。虽然视频里主持人呼吁大家理性，但打开评论区又是一团乱，恐慌的情绪无影无形，可一旦产生就会像滚雪球般失控。

　　“我们这的菜市场都没多少菜了，价格好贵！不是说要控制物价吗。”

　　“咋控制啊，我们这儿的养猪场猪都成批成批的死，还有猪发狂的，听说有个养殖场老板半夜听见猪圈里有动静过去看，结果被种猪咬死了……图片我都发不出来。”

　　毛小飞抬头看向桌对面的江乐，对方的面色平静，白皙的指尖正捏着一只鸡蛋剥壳，他自己手里的包子却是不太好意思大口吃了。

　　察觉到毛小飞的视线，江乐抬眸。

　　毛小飞说：“江哥，我今天想回家一趟，把家里的粮食拿过来，我家里还有不少谷子呢。”

　　往年他爷爷身体好的时候，那是年年种稻谷的。

　　“可以，但别拖太久，有事微信联系我。”江乐道。

　　毛家沟的人口不多，在山里的主要也是留守的老人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变异迹象，但毛小飞这样身壮体强的年轻人应该不至于遇见什么无法处理的情况。

　　毛小飞以为江乐是提醒他尽早回农场，忙点头：“我知道，我拿完东西就直接去干活。”

　　江乐也要出门，他打算下山买一些农具，用来开垦荒地，继续扩大目前农场的可种植范围。

　　因为变异影响的荒草野木会比普通植物坚韧难以处理，对于普通工具的消耗量也增大许多。

　　虽然可以直接从农场系统中用金币购买，但当下还有直接购买途径的情况下，还是直接从现实中买比较划算。

　　这两天在完成农场的日常工作外，他和毛小飞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开垦附近的荒地上。白天将荒地上的杂草树根去除，夜晚江乐再进入农场系统，将相应地块收录进农场中，方便隔日直接开始种植。

　　电车和小电驴在山路上驶向不同方向。

　　江乐将车停在了小镇入口处的停车空地上，往常这个时间正是早市最为热闹的时候，停车场上空位难求，被电瓶车挤成一团。

　　但此时的空地上却只零星停着五六辆车。

　　沿着小镇的主路往里走，抵达老街上的早市位置，江乐终于看见了一些人影，也有一些人在摆摊。

　　不过街边的许多店铺都没有开门，本来应该满是老头的茶馆内也人影寥寥，叫熏出来的水汽都淡泊了许多。

　　江乐目的明确，直接拐入了老街上的老百货店。

　　大早上店内也亮着灯，但即便是亮着灯却还是光线不足，昏黄混着老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的躺椅上坐着个中年男人，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微微低垂，像一座雕像般一动不动。

　　江乐走路时脚步声习惯性放得很低，直到走到男人面前叫了一声老板，对方才后知后觉有人进店，呆愣愣地抬起来脑袋。

　　一张苍白枯槁，不符合外形年纪的脸露了出来，男人的嘴唇干裂，眼球浑浊，里头几乎没有亮光。

　　这样的外貌，直接拉进太平间里恐怕也没有人会怀疑。

　　但男人的确还活着，虽然只是暂时。

　　他身上的灰败气息难以掩盖，可能至多再有两天，就会彻底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不过现在男人的目光在江乐身上凝视几秒后，还是用仅存的理智分辨出了来人的身份，张口声音粗哑地询问道：“买点什么？”

　　江乐指着店内的农具：“这些我全要了，多少钱？”

　　男人起身去柜台后拿计算器，计算了好半天才给江乐展示了一个数字。

　　江乐对准墙上陈旧的二维码扫了一下，一声滴后将手机屏幕展示给男人。

　　男人便又坐了回去，像是短暂恢复的意识又断触了般，连江乐背过身后直接将农具收入了系统空间中都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大部分人都会走上这条无知无觉的路，成为渴望血肉却没有意识的混沌之物，用无知碾压过现有的社会秩序。

　　回程路上，江乐再次感受到了那阵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前面几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感觉更明确更强烈，让他得以确定了大致方向。

　　江乐追随着这时有时无的感应，在行驶了三十多分钟，终于触及了车辆和道路无法抵达的尽头。

　　山石和巨木构筑成的深色抵挡本身似乎就在对外来者表达着不欢迎，深深的红色光晕更是昭示着此处隐藏的危险。

　　江乐很干脆地抛下了车，登山靴踩在厚厚的腐殖质土层上，进入了这片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