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我传给你,”老师笑着点手机,“我以前以为啊,Ian虽然平常不怎么喜欢讲话,但真要做什么汇报的时候都大大方方的,所以这种典礼也不怯场,没想到那天他还挺紧张的,看起来有点可爱啊。”
“是吗?”李不凡笑,抬手搭着季一南的腰,“那我看看。”
把视频传好,老师站起来摆摆手,“我不打扰你们小情侣约会了,到我睡觉时间了。”
“我能看吗?”李不凡没直接点开,先问。
季一南无奈笑笑:“可以,没什么。”
虽然想到那一天他就有些痛苦,但此刻那个让他痛苦的原因已经消失了,所以也就好了很多。
李不凡打开视频,镜头先摇晃了一阵,之后才对准站在领奖台上的季一南。
开场白简单直接,没什么废话,季一南发音标准,也很流畅,唯独脸色很差,好像没什么精神。
整场发言不到十分钟,李不凡对季一南最后的话印象深刻。
“我一直认为,学习的意义除了学习本身,还为了能够更好的生活。但从前,我从来没有弄懂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的,我对未来太过执着,以至于对当下有所遗忘,没有在意眼前的生活就已经是曾经希望的样子。正因为此,我错过了一些原本美好的人和事。
“人生中烦恼总是层出不穷,好像解决了一个困境后,又会迎来新的问题。但我只想抓住每一个阶段里最快乐的事物,尽量改变那些问题,用我朋友的话来说,大概是哪怕眼前的天空格外有限,我也想成为飞得最高的那阵风,获得自由的视角。
“今天在这里,我很荣幸能作为毕业生发言,对我来说,这更像是一次对我自己的总结。从这里毕业之后,我想我会有更多收获,有更丰满的人生。
“最后,我祝大家成风成雨,无所束缚。”
视频播放到最后,季一南很快就下了台。拿着手机的人又对准他的身影多拍了几秒,恰好拍到季一南脱下学士服和学士帽,急匆匆离开现场的背影。
李不凡指了指,问他:“你要去哪里啊?”
季一南垂着眼,好像透过这段视频,也回到了那一年的那一天。只是和视频里他本人的情绪有些相似,此刻的季一南也算不上轻松。但他说过自己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如果是想起这样的人,李不凡也能理解他的失落。
“去情人大桥。”季一南说。
李不凡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两件事就这样联系到一起,“你说是去看日落,我以为还会再晚一点。”
“本来是的,但后面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样,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没带伞,回去以后就感冒了,断断续续烧了一个星期,后来又咳嗽了很久,差点没赶上提前进组的学生。”季一南语气还算轻松,像只是和李不凡分享一件很小的事。
他们聊了很久,连买冰淇淋的小店也要关闭了。
李不凡牵住季一南的手,玩儿一样轻轻揉捏着。灯一暗,这里就变得更安静,季一南连李不凡的心跳也能听见了。夏夜的晚风裹着空气中的热意,变成薄薄的汗水黏在他的皮肤上,他却并不反感,因为想到很多年前和李不凡在一起的那些夏天,他们也是这样,在湿度很高的空气里牵着手,或者坐在一起,说着各种各样的话。
“我一直相信万物有灵,一颗小草、一朵小花,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生灵,无时无刻不在和这个世界联系着。”
因为听到了熟悉的话,季一南忍不住侧目,视线落在李不凡的侧脸。即使没有光,季一南看他,还是觉得他在发光,发出那样温暖的、持续的光,像天上不会熄灭的星星。
“所以我觉得,哪怕人死了,只变成一抔土,那也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一抔土。”
“所以我要爱这个世界,我爱这个世界,就是在爱所有我爱的人。”季一南出神地呢喃着。
“学会抢答了,”李不凡笑,“今天你好像很想聊聊你的朋友,如果你还想说,我也愿意听。你说后来你们又见了一次,是怎么见到的?你找到他了吗?”
“不算找到。”季一南摇摇头。
那天离开情人大桥以后,季一南生了一场很重的病。他先是发烧,只在家里自己吃了一点退烧药,反反复复发作几天没好,最后烧晕在床上,几个小时以后才自己醒过来。
他感染了肺炎,躺在病床上时联系了喻修景和徐祁年,可他们也没有李不凡的消息,他像是下定决心,要把与季一南相关的一切都排除在外。
季一南先去联系了李不凡的心理医生,但因为涉及患者隐私,医生完全拒绝对季一南透露李不凡的病史。季一南只好换更笨的办法,他都给李不凡发消息,尽管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复。
和曾经预想过的生活不太一样,季一南的人生中忽然缺失了最重要的那块拼图。他常常去情人大桥边,从现在的公寓开过去的三十五公里,让季一南想到本科期间他无数次的来回,在车里的那些时间,会导致季一南产生短暂的错觉,好像李不凡还在他的终点等他。
虽然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桥边的冰淇淋店一直开着。季一南到了情人大桥附近到了又不敢上桥,只是偶尔买一支冰淇淋吃。
他详细规划了如何寻找李不凡的计划,主要围绕中国大陆展开。可是人海茫茫,看到满墙标记好的地点,季一南又觉得很是泄气。
他的确找不到他了。
季一南留在学校不到一年,转机发生在当年冬季的一次中外交流项目。来自香格里拉植物研究所的所长带着团队前来交流学习,季一南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
都是国人,自然话题多一些。季一南一个人在国外这么多年,都有李不凡在身边,他突然离开以后,季一南才察觉自己和这里的环境相处得其实没有这么融洽,也有些想念国内的生活。
临走时,所长面露难堪,最终还是偷偷找季一南聊天,问他愿不愿意考虑回国发展。
“我知道,我们研究所的环境肯定是比不上你在这边的,我们愿意尽量给你最好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比,可能还是会比你现在差一些。但我们很欣赏你的能力,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们。香格里拉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是我们学习植物的人的天堂。”
当天傍晚,季一南又开车去了情人大桥,买冰淇淋时,店家看他常来,好心告诉他:“我们要关店了。”
“为什么?”
“不怎么赚钱又很累,不想干了。你经常过来,就跟你说一声,下次别跑空。”
季一南拿着在这家店买的最后一支冰淇淋,走上了情人大桥。
今天天气晴朗,情人大桥上能看见江面夕阳,人也比平常多。季一南走在其中,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行人。
他安静地站在栏杆边吃完那支冰淇淋,用湿巾擦干净有些黏的手,给研究所的所长打去电话。
“您好,我是Ian,之前您和我说的事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研究所。”
第44章
季一南回国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的春天。
研究所里最近在传,有个国外回来的学者要空降进所里,大家纷纷猜测他的背景,说什么的都有,偏偏对年龄和外貌的认知非常统一:一定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吧。
季一南背着黑色背包到研究所的时候,所长还在开会。他坐在研究所大厅的沙发上看手机,那时正好是午饭时间,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人。毕竟这里是研究所,很少对外开放参观。
安排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所长想尽快结束会议,交代得匆忙,就让她去给大厅坐着的男生端茶倒水,说对方叫季一南。
问清来人,女生给季一南拿来果盘,还沏了一壶茶。她坐在季一南身边,不知道和他聊些什么比较好,就先问:“你是来这边工作的吗?”
“嗯。”季一南话少,等茶凉了一会儿,就拿起来喝。“我们研究所好多年没来新人了,今年一下来两个,”小姑娘继续说,“看你这么年轻,你肯定才毕业没多久吧,偷偷告诉你,我们今年在国外招了一个特别厉害的学者,所长好早就跟我们说好了对他的安排。”
听她说到这里,季一南才稍稍侧目。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小姑娘想着,“应该比我大很多吧,估计和我爸爸差不多大。”
季一南稍微一想,就弄明白他们大概是搞错了什么。
这时所长从会议室里出来,带着一群研究所里的年轻人,郑重介绍道:“这是新来我们研究所的Ian,中文名叫季一南,就是当时我说,在国外遇到的一个好苗子。”
算上小姑娘,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季一南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白衬衣和黑西裤,头发也仔细打理过,做成很潮的侧背前刺,帅得像模特,和他们想象中的“学者”形象相距甚远。
“一南啊,我们给你准备了专题报道,还要你配合一下宣传。”所长拍拍季一南肩膀,先带他去吃饭。
或许是因为季一南本人很帅,能力足够强,又不怎么爱讲话,在同事心中一度是个十分神秘的形象。
半年多以后,某次研究所的年轻同事们一起上山,进行每年一次的环境检测。结束那天恰好是队伍里一个男生的生日,大家在帐篷外给他庆祝。
虽然只是秋天,但高海拔的地方气温很低。同行的人纷纷喝酒取暖,季一南也跟着喝了几杯,同事们聊了会儿天,他察觉眼前晕乎乎,才发现这酒度数高得很。
“这是当地人自己酿的酒,下手没轻没重的,说不出度数,反正容易醉人啊,”坐在季一南身边的男生笑,“一哥你喝多了。”
他今年毕业刚来研究所,大家都叫他小七。因为是新人,这段时间都在跟上研究所的进度,带他的老师还没安排。小七想跟着厉害的人,趁这次机会来跟季一南套近乎,争取成为他的徒弟。
“可能有点,我平常很少喝酒。”季一南用手撑了下头,因为实在不想在醉酒后出什么丑态,他缩在角落里,喝了半杯水,听大家聊天。
“生日都庆祝了,今年打不打算跟女朋友结婚呀?”有同事调侃寿星。
“想过,还没求婚呢。”寿星笑着说。
同事们惊讶地起哄,“那到时候要帮忙记得找我们啊。”
气氛正好,有人看见一旁喝醉的季一南,难得有勇气问问:“一哥呢,一哥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忽然聊到我了,”季一南难得话多一些,“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就是以前有的意思。”小七说。
“嗯,以前有,差点领证了。”
众人没想到真有什么故事,问:“那后来呢?”
“他不乐意,就算了。”季一南说。
季一南在大家的印象里,一贯是行事温和却距离感十足的作风,今晚却难得有些看见真心的落寞。
小七本来就是个自来熟的人,直接大胆拍了拍季一南肩膀:“没关系,这个世界上适合你的人还有很多。”
季一南笑了,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一晚,研究所里关于季一南的八卦就多了起来。大家都说他对前任余情未了,估计看着要结婚的那个同事心里痒痒,应该趁早发挥发挥所里的人脉,给季一南物色一个“佳人”。
那天也很巧,所长没告诉季一南是给他安排的相亲,也不想把这件事弄得这么正式,只说有一个和他研究领域相同的优秀女生最近要来研究所里待两天,让他先领人吃个饭。
餐厅是女生挑的,只为了好吃,没选环境。
他们坐在最角落的小桌子,菜都上齐以后,女生先和季一南聊了聊工作,之后转而问起季一南在国外的生活以及在研究所的情况,又说到兴趣爱好。直到女生说出:“我也喜欢爬山,以后可以和你一起去。”
季一南才后知后觉,这可能不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短暂分神时,季一南听见老板招呼新进来的客人。隔着身边一株绿植,季一南无意一瞥,只觉得进来的男生走路姿势他很熟悉。那人背对自己坐下,和老板说:“来个孜然牛肉炒饭吧。”
季一南愣住了,没管女生还在说话,难以控制地站起来,走到新来客人的身后。
老板记完单子,奇怪地看他一眼,问:“您有什么事吗?”
客人才跟着回过头,认出是季一南,他先怔了一秒,而后反应极快地拎着背包站起来往外跑。
“李不凡!”季一南追上去。
空旷的院子里就停着一辆越野,李不凡蹿进车里,很快就发动了。
季一南慌不择路,到旁边马厩,把钱包压给看马的人,翻身骑上一匹,沿山路驰骋。
这段路没什么车,但夜已深了,路灯不算亮,骑一匹并不熟悉的马跑这么快仍有些危险。
但季一南顾不上这些,这一次错过,下一次见到李不凡不知道还能是什么时候。他俯下身,手里攥着缰绳,眼睛里只剩下前方的越野车。
跑过两个路口,越野打着双闪,在道路边停下了。季一南追上,看见李不凡下了车,把马停在他眼前。
“季一南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刚才那段路多危险吗?”李不凡吼他。
很久没见,李不凡竟然胖了一点,但是晒黑了很多。他吼人的样子季一南也想得厉害,季一南翻身下马,直直地走向李不凡,把他压在车门上不由分说地吻下去。
“你干……什么,唔嗯……”
季一南捏住李不凡的下巴,吮吸他的舌尖和嘴唇,模糊地说:“如果这里真是荒郊野岭,我都想干你。”
挣扎间,李不凡颈间掉出什么东西,冰凉的触感让季一南冷静少许,松开了一些。视线下垂,那触感来自李不凡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银链子,木质方盒挂坠,是高中毕业那年季一南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