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地其实是郁临谈下来的。
赵烟景转头看身侧的人,入目首先是莹润白皙的肤色,郁临正看着景,手指随意搭观景台旁,身躯修长,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望进夜色里,疏淡又温柔。
他当时还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极有野心。
赵烟景当时初露锋芒,相中了这块地,他就敢在群狼环伺里跟人争。
他身旁是赵烟景,旁人不敢明面和他过不去,暗地里下的绊子绝不少,他硬生生一个个拔出来砍了。
危险又迷人。
日复一日,赵烟景无处诉说对他的迷恋。
山间的风又凉又静,月明星稀,有轻薄到看不见的雾气。
两人走走停停,相处多年,不必多说,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对方意思。
郁临往台阶上走了一步,仰头是仿佛可以轻触的星辰,赵烟景半退他一个身位,始终跟随,两人手指相扣,交叠一起,仿佛总牵不够。
夜色里,不知哪里的山鸟突然鸣啼一声。
鸣啼声里,夜色朦胧,赵烟景忽然出声,手指抬起,在郁临指节间穿过,他道:“乖点,回去让医生检查,养的好了,我新谈的项目,这个地方,都给你拿去。”
撬动明城半个经济的项目,他随口就给,说的轻描淡写。
然而话说的霸气,实际一点力度都没有,不过是赵烟景式哄人。这些年,他对郁临从不设防,两人命脉早就绑在一起。
他的东西,郁临权限很高,本就随意取用,在他忙的时候,甚至有集团决策权。
早些年,其他人观察这点,还一脸吃惊,时间久了,众人由一开始的茫然到震惊到不可思议再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又觉得没什么,好似也是平常事。
毕竟再惊奇的事,经过时间磨炼,也会变得让人习惯,两人的感情时光荏苒,已然十七年久。
听着赵烟景的话,郁临脚步顿住,不再往前,他轻搭着栏杆,低笑出声,转头看赵烟景,他的眼眸在夜色里笼上一层薄雾,垂眸问:“赵烟景,你哄我?”
“嗯。”赵烟景也不耍赖,握一下他的指节,深邃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
山间的道路很长,蜿蜒往上通行,两人并肩走的时间不短,沿着星空,远远的看,像要走到天上去。
“有一点。”郁临感觉了一下身体的酸软程度,坦然承认。
山间的石阶被前几日的雨冲刷的干净,他坐下,轻扯一下赵烟景手腕。
赵烟景抬步上来,两人并肩坐下。
“赵烟景,我不想总是看医生了,也没有觉得不舒服。”郁临吹了会风,突然开口。
他转头看身边人,轻声:“你不要总是太担心。”
自从那年出事,这两年的赵烟景简直像伤了元气。
吃什么饭要管家提前配好,见什么人要提前汇报,每月例行检查医生。甚至因为他认为从前的郁临争强好胜,如今变得安静,还叫了心理医生定时上门。
郁临身体的确比从前虚弱一点,养好之后,日常生活已经没什么问题。
但他像是说一不二的暴君,镇压一切不确定性,导致楚秋望想带着郁临出门玩,很多时候都犹犹豫豫不敢直接答应。
关系远一点如杨遵,一见情况不对,更是早早跑了,就是怕赵烟景事后算账。
赵烟景能量强,这个念头深入人心之后,影响的不只是他们两个人,周围人也跟着兵荒马乱。
但这很奇怪,无论对郁临,还是对赵烟景。
赵烟景十分聪明,他听明白郁临说什么,但显然不愿意配合。
他的手指懒散搭观景台栏杆上,目光平视虚空黑夜,风把他的头发吹起,他仿佛没有听见。
郁临伸手,揪一下他的耳朵:“赵烟景,你没有听见?”
赵烟景挑眉过来:“你胆大了?”
小一点时候,郁临知道他是大腿,要依靠他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都乖乖抱着他,他说什么都点头。
长大反而不听话起来。
他这些年积威仍在,话音落,耳朵上的手指顿一下,沿着他的颊边轻蹭,像在讨好他,又像在安抚。
郁临本该是一直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被他栽种成韧性十足的树。
如今他栽的小树苗在他头顶撒野,赵烟景也只能舍不得拒绝。
他说:“最后一次。”
“如果史密斯的治疗评估你能过,就听你的。”他下达最后的通牒,但补充,“不要太离开我的视线。”
他还是专制。
但这对赵烟景来说已经是让步,郁临看着他,平静的看了几秒,没有反驳他,而是手指往下,握住赵烟景的,抵在自己颊侧,轻蹭了蹭,答应他:“好。”
毕竟是自己从小抱在怀里养大的人,深得赵烟景的软肋。
他先是撒野,后又威胁,但赵烟景竟也生不出责备之心。
最后犯困了,也只是垂眼看着肩头,然后把人抱怀里睡。
在夜色冷凉之中,他抱着怀里瘦削的身躯,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怀中这人软软一团,胳膊很软,他总捏着玩,如今摸上去,只有清瘦骨骼。
时光总是太快,一转眼,人竟然这么大了。
赵烟景抿着唇未出声,任由夜风吹动他的头发,他抱着郁临,摸了摸清瘦手腕,敲了敲手腕。
不一会儿,保镖从山下拿上来毯子,他把人裹起来,任由时间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才捏着嘴巴把人捏醒。
他很快,把怀中青年漂亮的嘴巴捏成两片小鸭子。
郁临感觉到,颤着睫毛睁开眼,疑惑看他,他还没睡够,轻蹙着眉,不解问:“赵烟景,你做什么,我在睡觉。”
脾气挺大,然而赵烟景不为所动,且相当记仇,深凉的目光落下来,不带情绪指了指天边:“日出。”
天边霞光灿烂,一望无际的林海尽头滚着一轮红日,四周吹着清晨舒展的风。
岚峰山的日出很特别,总被无意中摄取到片段的旅客称为画中景,山上飘着一层薄薄雾气,带一点轻微冷气。
郁临没睡饱,窝在赵烟景怀里,垂着眼沉思,片刻后,又轻轻仰头,在将亮未亮里看突破云层的日出:“……”
他看一会儿,手腕抵了抵赵烟景的,忽然问:“好看吗?”
“嗯。”赵烟景说。
“那你在想什么?”郁临又问他。
赵烟景这次没直接回答,看向他,挑眉问:“你说呢?”
郁临窝在他怀里,脸颊被他手掌轻托着,眯着眼想了想,突然弯眸笑了一下:“在想我吧。”
赵烟景没有否认,轻轻颔首:“聪明。”
下山的时候营地静悄悄一片,楚秋望等人呼呼大睡,还没醒。
赵烟景没叫人,捉着郁临的手坐进车里,有人默不作声坐进驾驶间,车身启动的同时,挡板缓缓升起。
时间还早,赵烟景处理两份紧急文件,见郁临坐在一边看他,顿一下,把没做完的工作分给他:“既然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你也一起。”
“……”已经在剧情里卷了很多年的郁临。
他轻轻歪头,睫毛颤动,打一个哈欠,随即困意十足靠在赵烟景肩头。
赵烟景:“……”
老婆前十几年对工作的无比热爱仿佛全都是他错觉。
等全部处理好,人已经又靠在他身上重新睡着了。
赵烟景搁下笔,眼眸黑沉,调整作息让人睡得舒服,修长指骨轻搭在郁临颊侧。
顿了顿,实在手痒,没忍住拧着人脸又揪了一下。
正睡的郁临:“……”
互相伤害是吧。
第86章 豪门太子爷的小跟班(七)
两人一到家,管家就收到消息,带医生来迎接他们。
庄园很大,天雾蒙蒙的,像要下雨,泥土湿润,整个半山处连绵一片绿意。
私人医生史密斯戴着眼镜,跟着管家过来,沉默不语,他是个德国青年,以一丝不苟的严谨著称,样貌清秀板正。
他走近,暗暗瞥一眼赵烟景,和郁临走在一处,前行间他轻推眼镜,压低声道:“临,我必须提醒你,你不是普通的受伤,当时你几乎死掉了。”
郁临顿一下,继续往前,仿佛他口中说的是个陌生人,旁边和管家交谈的赵烟景听到,偏头过来,目光冷凉。
一路默不作声的郁临感觉到身侧视线,顿一下,步子忽然加快,一脸若无其事从众人中间走了过去。
他这个世界的结局本来是死亡,多番布置死里逃生,还算幸运,只是不小心让赵烟景留下阴影。
赵烟景发疯的时候很难哄,最好不要惹怒他。
史密斯也知道这点,跟着他一路快走。
庄园里有郁临的疗养间,好在他这几年身体的确恢复的不错,史密斯检查完后唇角轻勾,难得欣慰:“看来赵总说你不乖,是他的问题,你还是很乖的。”
郁临点头,史密斯看着他,越过他被风吹动的发丝,望见窗台外随处可见的蓝色花海。
史密斯听说过,这座庄园是因为郁临小时候一句话,才有这种浪漫布置的。
史密斯笑一声,想到这里,又觉得好奇,他很少见这样的感情。
他从很远的地方过来,是贵族之后,因为被亲哥哥背叛,不得已远走他乡。
当年他家族出事,他隐姓埋名在明城做私人医生。
恰逢郁临出事,他被走投无路的赵烟景抓过来救人,那段时间他充满防备,警惕一切,而郁临躺在病床不能动弹,两人都做不了什么,有几分交集。
时间久了,两人也能碎语几句家常。
不料他哥哥手眼通天,不知怎么打听到他踪迹,追查到明城。
他走投无路,正要鱼死网破,但很快发现,他的痕迹被人不动声色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