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晚上好,小羊排好吃吗?我也很想您。对了,这是沈如鑫的车。我之前查过,他名下一共三辆车,这辆通常是去夜店接少爷小姐时开的。】
消息回复没多久,顾凛川就把视频打了过来。
那晚两人冲动后,顾凛川又发过几条消息,沈璧然没回,他就很默契地暂停了联系。
“怎么突然想到要查你堂哥的车?”顾凛川开门见山,“发生什么了?”
沈璧然说了事情经过,“你后来查过那个女生吗?”
“查了。”顾凛川微微停顿,“我们确实从她身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但我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涉及到了一个人。”
沈璧然笑了下,“顾凛川,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如果真是我亲大伯幕后主使、接送我十年的司机王叔完成犯罪,那还有谁是能让我更……”
他忽然一顿,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心头滑过,“不会是……”
“是保姆孙静。”
顾凛川语声低沉,“那个女生叫孙恬恬,是孙静的女儿。孙恬恬六年前的所有经历都被挖空了,但五年前她在香港接受过肾移植手术,帮她找肾源、约手术专家、支付后续疗养费用、在北京落户的都是沈从铎。”
“据线人探查,孙恬恬现在是沈如鑫的床伴之一,每周会有一天被沈如鑫接走。假条是沈如鑫替她开的,所以我猜孙静应该不知情,这种事很可能会激怒孙静,沈从铎也不会允许,应该是你那个废物堂哥背地里找死。”
沈璧然被这一串石破天惊的消息震住,消化了好一会儿,“可当年参与车祸的是王叔……”
“这就要牵扯到他和孙静的关系了。”顾凛川叹了口气,“当年我刚到你家没几天,孙婶就说乡下老人摔倒了,请了半年假回去照料,从孙恬恬的年龄推测,那应该就是孙静怀孕后期到分娩的时间线。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半年王立山也经常请假。”
沈璧然没吭声,顾凛川说的这些他都记得。
他儿童时期是非常依赖保姆的,孙静请假那半年,温姝原本要找新保姆,但后来顾凛川完全接手了,而且比孙静照顾得更好、更细致。
“王立山那时已经结婚了,他和孙静是婚外恋。王立山大概不想离婚,而且我记得沈老先生非常看重佣人的品行,所以孙静或许也不想公开,他们选择背着沈家偷偷生下这个孩子。”
沈璧然抿了下唇,“为什么不打掉呢。”
“这也是我的疑问。”顾凛川说,“我只能猜测他们是真的相爱,背德的爱。”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查到了孙静当年在邻市的生产医院,手术签字的是王立山,而后这个孩子被他们放在福利院养着。我想,后来王立山的合法妻子难产死亡,他没有再娶,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另一段事实婚姻和家庭。”
“还是和孙静生产的同一家医院,Jeff查到了八年前孙恬恬确诊尿毒症的诊疗记录。”顾凛川说,“我猜沈从铎早就掌握了这一切,以此要挟王立山做他的暗桩,并最终在六年前让他出卖性命,换了孙恬恬的肾源和治疗。”
顾凛川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讲述着这些刺骨的真相,他朝镜头伸了下手,似在抚摸屏幕上沈璧然的脸,“现在孙静是我们获取沈从铎罪证的唯一希望,我回国后亲自接触她。”
沈璧然沉默良久,“我去问吧,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不行。”顾凛川立即否决,“等我回去。”
沈璧然皱眉,“她和我关系更亲近。”
“那也不可以。”顾凛川语气严肃,“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她已经伤害过你。”
沈璧然:“可……”
“听话,沈璧然。”顾凛川打断了他。
沈璧然沉默,关了摄像头,只保留语音功能,转身从床头柜上抱过然然,挠她的脑壳。
然然被按摩得很爽,一边大声呼噜一边抽空朝他“咪”了一声。
——人,不要难过。
“不要生气,好吗?”顾凛川在电话里叹气,“今天的电话可不可以打久一点?”
沈璧然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不好受,我多给你读一会儿书。”顾凛川低声道:“我相信孙婶对你的爱护是真的,很多时候人犯错是身不由己。人心很复杂,如果我是她,即便沈从铎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我也无法原谅他逼迫我的爱人去死、逼我背弃恩主。”
“沈璧然,背负愧疚过一生并不好受,我们一定可以撬开她的口。”
沈璧然无声点头,过一会儿才意识到摄像头关了,顾凛川看不到,于是低低地“嗯”了声,又慢吞吞地道:“如果是小时候,我确实会觉得天崩地裂,现在还好。”
如今他只觉得唏嘘和苍凉。
其实他现在脑子里想的是顾凛川,因为顾凛川也背负着愧疚过了很多很多年。
年少时自己不计代价地推顾凛川离开,只想着保他平安,却没深想那样沉重的自责会让他面临什么。
他眼前浮现顾凛川身上不计其数的伤、Jeff耍宝似的在地上爬——那些荒唐、玩笑般的只言片语背后,是实打实刀光血色的两年。
可那两年顾凛川已经开始清查真相了,心里或许好过一些,再往前呢,被家族封闭的三年里、再往前呢,回德国前日复一日发消息却得不到回复的大半年里——顾凛川都在想什么呢。
他以为顾凛川会恨他,可他错判了。
如果没有恨,一个人究竟要如何捱过那沉重而不知尽头的岁月?
“沈璧然。”顾凛川忽然叫他,语气依旧温柔,“对不起,你不好受的时候我又刚好不在你身边。”
沈璧然回过神,垂眸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然然的毛,低声道:“我已经长大了,顾凛川。”
顾凛川恍若未闻,“我早点回去陪你,好吗?”
“别胡闹了。”沈璧然叹气,“搜集证据不急在一时,你优先处理完……你的遗嘱吧。”
这玩意真的很不吉利,沈璧然心想,顾凛川到底是什么命,活着和墓碑共眠,还要操心死后的财产分配。
“对了。”他忽然想起沈家老宅,“我回老房子住两天,翻一翻有没有徐婶留下的旧物,说不定会有发现。”
顾凛川答应了,“让司机开车。我给你安排了几个保镖,他们也会跟着,但不会向我汇报你的行踪,晚上他们在附近的房车里睡,你不用管。”
“嗯。”沈璧然已经从第二漏勺那里知道了。
他想说声“谢谢”,但又觉得多此一举。
重逢以来的很多事、很多纠结、很多弯弯绕绕,也许都是多此一举。
然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把肚皮朝着他,他很默契地放缓力道给小猫揉肚皮,低声道:“遗嘱处理完就早点回来吧,顾凛川。猫好像是有点想你了。”
第47章
北京发布暴雨预警, 喧哗的雨声干扰心绪,让沈璧然难以思考沈家旧事。
《月亮与六便士》原本只读到三分之一,但这一晚顾凛川读了很久, 沈璧然睡着前,依稀已经听到思特里克兰德病死。轰隆雨声、顾凛川低沉的嗓音和然然的呼噜在耳边交织,他就那样沉沉睡着。
夜间气温陡降,第二天醒来时沈璧然浑身冰冷。他周末依然有很多工作, 披着毯子加班到下午,打包一只然然去老宅。
顾凛川说, 保镖住房车, 但沈璧然没想到是一辆多功能房车。
他对着那辆意式冰淇淋车的窗口迟疑了好半天, “你们这是认真的吗?”
保镖一米九, 紧身背心勒出健硕的肌肉。他拉开冰柜, 露出两排整齐的冰淇淋桶:“沈先生,您要几个球?”
沈璧然已经是成年人了。
他低头挑选口味, 小声问:“这到底是谁的馊主意, 幼不幼稚?”
“老板让唐先生思考两个问题, 一是山野别墅区停房车怎么合理化,二是我们除了保护你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唐先生提出了这个聪明绝顶的方案。”
沈璧然认真地对他解释:“体力劳动者对脑力劳动者的智商赞美、脑力劳动者对体力劳动者的肌肉崇拜, 都是没有参考性的。”
保镖透过墨镜注视他半天:“您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要两个球。”沈璧然说:“特浓抹茶和树莓酸酪,谢谢。”
口味菜单和高中那家店一模一样,证明顾凛川也认可了这个幼稚的方案。
沈璧然很无语地吃完了两球冰淇淋, 从自己车里把然然抱出来进院,他一手托着小猫屁股,一手摸着小猫背,让然然把爪子搭在肩头, “这次没带你的管家,乡下生活艰苦,但你是勇敢的小猫。”
话音刚落,然然就突然挣扎起来,爪子刺穿衣服,把皮肤戳得很痛,沈璧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陌生的低吼,小猫挣脱他,一跃而下。
他心道不好,荒郊野岭果然会吓坏小猫。正束手无策,却忽地又发觉然然的样子似乎不像害怕。
暴雨后,处处散发着潮湿的青草气,然然冲进草地,低吼越来越响,突然,吼声停了,她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一点,身子伏低没进草丛,屁股开始左右左右地缓缓摆动。
沈璧然意识到了什么,配合地屏住呼吸。
然然屁股摆动的频率越来越快,突然,她两条后腿蹬地一跃而出,挥爪就往地上拍!
沈璧然头一回见这么大个的甲壳虫。
“喵——!!!”
沈璧然也头一回见这么兴奋的然然。
小猫几爪子玩死猎物,眼睛又开始在草丛里滴溜溜地转。
“那个,然然……”沈璧然被孩子厉害得瞠目结舌。
小猫猛回头。
“咪。”
——人,咪在忙。
沈璧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玩累了自己进屋。”
他确认一遍院门关紧,偷拍了几张然然的狩猎英姿发给顾凛川。
距离上次在老宅住已经过了一阵子,但家里依旧一尘不染,空调也换新了。沈璧然心虚地进工具间查看——万幸,他的木箱好端端地摆着,落了一层薄灰,保洁人员后续清洁时遗漏了这间废弃小屋。
沈璧然从贴货运单的塑料膜后抠出一张纸——是年少时那封寄不出的离别信,上次回老宅他怯于面对,囫囵折起带回家,藏在了木箱的货运单后。
一张纸被折叠三次,成了很小的一块,沈璧然捏在手里摩挲来去,几次想展开,最终还是放弃了。
沈家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而那些蛰伏在岁月里,怯于开启、也不必开启的秘密,该要永久沉睡了。
往事不必再提,他想和顾凛川重新开始。
沈璧然从杂物堆里找了只一次性碗,出去扯了一把草,点燃一根烟,和信纸块一起投入碗里。
信纸块的一角被舔出黑色,他忽然有些作恶般的心虚感,转身离开了工具间。
然然蹲在工具间外盯着他。
沈璧然更心虚,立即把猫抱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烧东西。”他低声对猫解释。
回屋里看手机,顾凛川还没回消息。
北京时间傍晚六点,柏林刚好是午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