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校不同, 北校路边立着很多雕塑和别的形式的现代艺术。时雪青从车上下来, 在玻璃里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穿搭,又悄悄看了一眼路人, 觉得自己完美地融入了这里,一时间, 又昂首挺胸起来。
虞珩在钟楼下等他。他身上许多钉子装饰,穿着却总是干干净净的, 今天更是只穿了件白T恤和水洗蓝的牛仔裤,好像一个清澈安静的大学生。他蹲着, 正在用一袋花生喂松鼠。
M大的松鼠是著名的肥,一只两只活像圆滚滚的大耗子。时雪青一直不太明白它们从哪儿积攒那么多脂肪,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在赶紧走过去前看了下手机,讶异地发现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我必须得提前出发, 不然我会忍不住拖延半小时。”虞珩很认真,“走吧, 我带你去学院里面。”
他把花生收起来了。大松鼠失去食物,怒视时雪青。
时雪青才不和大耗子一般计较。他跟着虞珩刷卡进大楼,走过弯弯绕绕的走廊,在进入走廊尽头的工作室后豁然开朗。
……其实也没有豁然开朗。工作室面积很大,可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地堆积着,有道具路灯,有巨大的泡沫板,时雪青甚至还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张床(上面压着一个沙发,大概都是表演道具)。只有靠墙的位置留出一部分空隙, 大概是排练用的。
有两个人窝在空隙里闲聊。一个人听见响动转头,从杂物堆里露出一头红毛来:“Yvon,你把我们的琴带来了吗。”
……什么情况。时雪青目瞪口呆。
时雪青总算看清这两个人的真容了。一女一男。绿色鲻鱼头女生Ava是音乐剧社的社长,红毛高个男Kevin则是这部改编剧的导演。
关键是这怎么会是一个女角色。红毛男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说:“这是一个改编版。”
“为了发泄他对学校的怒火。”鲻鱼头女生说。
“是对整个精英教育体制的怒火!”红毛男嚷嚷。
两个人又就后现代主义精神危机、关系美学之类的名词吵成一团。时雪青再度目瞪口呆,虞珩比他还要尴尬:“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
“很好,你唱歌跑调吗Cyan?”红毛男忽然说。
时雪青下意识地摇摇头。红毛男又说:“我觉得你很合适。你看,你刚刚看我们的眼神,充满了你的听不懂和你试图表达的关怀。”
时雪青:……
他难以想象,面试就这样简单地过了。二人听时雪青唱完一段就当即拍马,快到让时雪青怀疑自己又上贼船。在加入群组,定下排练时间后,时雪青总算从虞珩那里了解到了一点这个社团的建立始末。
这个社团原本是学校里一个独立且有名的戏剧社,以辛辣新颖闻名,前年因为讽刺校长而被招安,从此以后只能出演一些歌颂校友的主旋律大剧。戏剧社由此开始分家,分出来的一部分如今挂在虞珩的院系名下,由鲻鱼头管着,除此之外还有分出来好几个混了许多年的老骨干。
“这帮人也太不厚道了,连一个灯都不留给我们!留给我们的那张床还是塌了一半的那张!灯全靠现任社长贴钱现买——Kevin是这么说的。”虞珩说。
时雪青肃然起敬:“社长破费了。”
虞珩:“Kevin还说好贵呢,花了社长一周的零花钱。”
时雪青:“……”
时雪青又想到自己遥远的傍富婆计划了。早知道就不在中校找了,应该来北校晃悠的。
原剧改编自同名电影,讲述了在纽约从事金融业的男主于跻身上流的过程中,因过度标签化的环境和无法融入的压抑爆发精神疾病,展开连环杀戮,并最终分不清一切是幻想还是现实的故事。社团的音乐剧在原剧的基础上做了改编,把中产阶级creepy改成了对精英教育的讥讽。
时雪青扮演的角色在原剧里是暗恋男主的女秘书。她多次试图倾听与救赎男主,最终只看见男主扮演出来的表象,却因为对男主一片真诚而被男主放过。有点堪称男主的最后一点良心。校园版做了一些改编,对各个角色的性别和设定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不过整体而言,这个角色的那种局外人的真诚且盲目感,是没有变过的。
两相告别前,虞珩特意给时雪青发了许多资料,又和他说都是学生社团,不要紧张。时雪青看了发到自己邮箱里的那一堆东西,剧本上标注着每个演员的名字,没有虞珩。
“学长你是做什么的啊?”时雪青问。
“我负责道具。”
啊?时雪青想到那堆积得好像祖传垃圾山一样的工作室。是不是每个剧社的仓库都是长这样的。
虞珩一直担心时雪青会不会有很大压力,临走时还说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时雪青嘴上说好,其实也有点害怕。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大型或小型的公开演出。
而且社团要在圣诞节前演出,这也太紧急了。时雪青没忘记自己还有个竞赛的最终演讲要准备。他经常在小红书上刷到那些身兼数职的社牛优秀大学生,没想过自己会是其中一员。
时雪青转头就去搜社长和导演的ins。一看粉丝数量,时雪青惊了,怎么都有大几万。
于是谷歌之。
先搜社长,富N代。
又搜导演,艺三代。
“……”
时雪青一下子就精神了。他连巴黎世家哥和几个大哥假期出去海钓的ins也不在乎了。能和两个“名人”结交,还是两个和艺术有关的“名人”结交,让时雪青的自我感觉非常好。他觉得自己拼死也要分享出一张和他们的合照,再在评论区里超不经意露出Ava是XX之孙,Kevin是XX之子的。
而且,他都已经背着邢钧干这件事了,如果不好好干,那不是白做坏事了。
时雪青回到公寓之后还在想这事。从前没有邢钧的时候,他总是有点瞻前顾后的,譬如想捞白富美,也做不到不要脸的程度,火烧眉毛了,也只能拉得下脸对人悄悄摸摸地暗示。
暗示不成功,就又缩回去。
而现在,被邢钧拘束过了,他反而有种偷来的时间都很宝贵的感觉。决定要把它们花掉,就得好好地花完。
而且时雪青忽然有种感觉,或许大学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把事情做过去。去年这时候他不认识艾弗先生,也不认识Willian和Nello,和留子圈里的人也是泛泛之交。
如今,他不仅认识了这么多人,还即将认识几个真正搞艺术的人。
或许某一天,量变积累成质变,他的人生里真的可能发生点什么。时雪青看不见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他想也想不出来最好的可能性。他只能参照身边,比如邢钧到处都是能帮助他事业的朋友。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认识纽约的Eve,西雅图的Ian,巴黎的Yvette。他也可以利用他们的资源来帮助自己,也可以和他们做利益交换。
就像邢钧那样。
想着想着,他在床头柜上碰到一个东西。时雪青定睛一看,是个深蓝色的大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入目的东西让他一怔,旋即就给邢钧发了个消息。
“邢哥,到家了吗?”
邢钧回得很快:“十几个小时前就落地了。”
时雪青:“我问你下班没有嘛。”
邢钧这是在计较他中途没给他发消息呢。
时雪青看着盒子里那被好生珍藏着的、雪花模样的钻石项链。他不知道它具体价值多少,但怎么也要大几万刀,甚至上六位数。他在想邢钧把这东西送给他,怎么都不和他说一声。
还是说,邢钧是故意的。他趁着时雪青早上闭上眼好似又睡过去的时候,偷偷把项链从箱子里拿出来,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时雪青在看见项链后,给他打电话。
在他们吵架又冷战了一个周末之后。
其实邢钧完全可以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把项链拿出来的,他可以告诉自己,他给自己买了六位数的钻石项链,别吵了,来试试这个贵东西吧。时雪青想,可邢钧怎么偏偏不说,玩这种小花样。
时雪青终究还是给邢钧打了个电话。邢钧秒接,却故意哼了一声:“想起来找我了?”
“邢哥,你下班没有啊?”
“下了。”其实还没有。邢钧只是不想让时雪青觉得他很忙,然后以不打扰工作为由把电话挂了。
“哦……我看到你给我买的项链了。”时雪青说,“很漂亮,我很喜欢。”
“在纽约订的,你喜欢就好。”邢钧说。
“嗯……”
好一会儿,时雪青说:“邢哥,之前吵架的时候,你怎么不把它拿出来啊。”
“怎么说这个?”
时雪青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你要是在那个时候把项链拿出来,我就不好意思和你生气了。毕竟你给我买了这么贵的东西。”
是不好意思,而不是不生气了。邢钧忽然把这几个字的区别记得很清楚。
他顿了顿,道:“和你吵架时那几万刀,是就事论事地打的。”
“……哦。”
“项链是本来就要给你的礼物。它不一样,不能在那时候拿出来。”邢钧说,“本来是作为惊喜存在的东西,不应该被当做吵架的赎罪券。”
否则,定制它的时候,所幻想的、时雪青收到时的那种喜悦,不就掺上不纯净的色彩了吗。
时雪青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邢钧又说:“而且你去普林斯顿的时候,我没给你礼物。”
“……”
“听说普林斯顿也快下雪了。想念那里的时候,就看看雪吧。”
一句话从邢钧的嘴里飘了出来。邢钧发现,自己好像有时候也可以文艺一把。
电话那头传来时雪青轻轻的呼吸声。邢钧觉得这声音,也像是雪在落下。好一会儿,他听见时雪青说:“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别做不好的事情,我就够高兴了。”邢钧半开玩笑地说,他不明白时雪青的声音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有点闷,怎么会这么矛盾,“你今天做了什么?”
“上学,做作业。”
“这么单调?有做别的么?”邢钧又问。
这次时雪青又顿了一下,很快,时雪青淡淡地说:“……没有。”
第96章 绿茶捞子烂桃花
十一月中旬, M城开始下雪。M城最冷的时候气温会下降至零下二三十度,那时候就连走在教学楼之间,都是一种折磨。
时雪青过去常去的C城也是大风暴雪不停。这大半个月来, 他几乎不去那里了。学习、排练和准备竞赛花费了他的绝大多数时间。
以至于ins的特别关注里跳出邢薇去演唱会的消息时, 时雪青才意识到,他几乎把社交这件事给忘记了。
邢薇说她爱豆12月底在美国还有一场演出。她和她爱豆在演出结束后偶遇了, 对方认出了她,并夸她痛包扎得好看。可惜回酒店的路上她把包弄脏了, 要再买一个。
时雪青只扫了一眼,就看见派对王发了新消息:“小时你不在家啊?”
又说:“又去准备你那个竞赛了?”
邻居就这样消息灵通。时雪青刚想说自己马上要上台了, 就看见派对王又发了消息:“你最近这样怪没意思的啊。难道还想拿个金奖不成。他们那些奖都是颁给自己人的。”
“……”
自己人是吗。时雪青看着正在讲台上致谢的George。George在台上台风很好,很自信, 带了很多恰到好处的美式幽默,几乎就是电影里标准的白人alpha男子。场下掌声雷动。几个领导看着George,表情非常满意。
Willian在这时拍拍他的肩膀:“该我们了。”
“……”
时雪青深呼吸一口气。他向前时,恰好和George在后台擦肩而过。George没看到他似的, 满脸笑容,和他后台的几个好兄弟拥抱。
而且发出很大的声音——标准的美国男性表示自己有很多好兄弟的声音。时雪青马上要上台了, 背后传来George的声音:“Cyan。”
“……”
“期待你的表现。”George在短暂的停顿后,又露出了他的标志性笑容,假热情得活像他真觉得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