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而言,今日能听到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午门外传来第二阵鼓声。
林佩拿着贺表代百官出列,宣读道:“中书左丞相臣林佩,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成新,恭帷皇帝陛下,奉天永昌。”
朱昱修道:“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自今年起,更年号为兴和。”
臣子双手举起笏板,山呼万岁。
万岁呼完,殿中忽然陷入一阵寂静。
林佩站在原地,似在等待着什么。
朱敬清了一下嗓子。
董嫣会意,端正坐姿,眼神眺向远方:“先贤言,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若奉亲于内而行家人礼可也,于朝则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皇帝年已十二,有贤臣良将辅佐,得宗亲公侯扶助,前朝之政无忧矣,本宫决意自今日起还政于朝,退居后宫,颐养天年。”
之后就是一出心照不宣的戏码。
朱昱修当即长跪恳辞。
董嫣拒绝。
陆洗以时事多艰,万几繁钜,恳请皇太后从缓归政。
董嫣拒绝。
董颢朗声道:“臣吁请皇太后体念时艰,继续训政,即便要归政,也应该等陛下弱冠。”
董嫣道:“听政之举实在是处于万不得已,如今欣见皇帝典学有成,此意已决,勿复议。”
林佩与朱敬等人一言不发。
玉辇此时已到殿外。
董嫣把朱昱修扶到龙椅上坐好,转身离去。
凤冠珠串宝石的光华映过一双双眼瞳。
——“太后移驾谨身殿。”
众臣恭送。
朱敬目送董嫣离去,出于尊重,抬手行了一个礼。
殿内的雅乐周而复始。
朝会按既定的议程继续进行。
朱昱修独自一人面对群臣,略显生涩。
他收起鸠车,目光扫过大殿,背出一段话。
——“今肇岁改元,与天下一新,尔文武群臣,皆乃祖宗所任,以遗朕者,其必有以副朕之望,据诚秉义,以辅予德。君臣相与,同德协恭,康济宇内,用致太平。”
这是新年给文武群臣的敕谕。
林佩道:“臣必夙夜祗敬,励精思理,不敢怠宁。”
陆洗笑道:“臣谨记。”
天色渐亮,长空晴朗无云。
阳光透过窗柩洒下金色。
午门外传来第三阵鼓声。
华盖殿内的宗亲、公侯及奉天殿前数百名官员此时都翘首以盼。
朱昱修欠了欠身,命阮祎颁布诏书。
——“中书右丞相陆洗接旨。”
陆洗在众人瞩目之下叩首听旨。
【朕承先祖之顾,欲广开土宇,通商远方。陆洗才智出众,善于谋略,去岁随圣躬北巡,扬我国威,授翊运守正文臣特进荣禄大夫,封定北侯,食禄八百石,赐织金蟒袍,钦此。】
林佩听到赐蟒袍,微微皱起眉,瞟了一眼陆洗的背影。
陆洗中气十足:“臣谢陛下隆恩!”
林佩正想问,忽又听阮祎喊出自己的名字。
——“中书左丞相林佩接旨。”
【朕承先皇之基,致力于礼学昌盛,国运亨通。林佩学识渊博,才德兼备,去岁镇守京师,劳苦功高,特赐白银一万两、锦三百匹、粳米三百斛、珠宝十箱,赐织金蟒袍,钦此。】
林佩顿住:“臣……”
阮祎道:“林佩,接旨。”
林佩道:“臣林佩,叩谢天恩。”
左右丞相双双起身,手里都握着一道玉轴诏书。
林佩道:“陆余青。”
陆洗勾起唇角:“回京途中我是真的为你请过功,现在你可相信了?太后说你已经位极人臣,不知道赏赐什么好,我就说——你缺钱。”
林佩道:“我不缺钱。”
陆洗道:“手头多点儿钱又有什么不对呢?”
林佩道:“你……为何连诏书的字数都要凑得一模一样?”
陆洗道:“原来你听得这么认真,真好,不枉费我一番功夫。”
乐声掩盖了二人的窃窃私语。
太监按官品从高到低一道一道地宣读旨意,把文武百官齐齐赏了一遍,俗称腊赐。
炮仗齐鸣,锣鼓喧天。
皇宫上下欢天喜地。
接近午时,圣躬从华盖殿出发。
一条红毯铺地,四面高歌。
大辂由纯金打造,前雕龙头后雕龙尾,璀璨夺目,由白象牵拉着稳稳当当地驶向奉天殿。
*
宫宴即将开始。
林佩和陆洗在偏殿更换赐服。
镂空的屏风透过光影。
衣料摩擦簌簌作响。
林佩能看到陆洗的身形轮廓。
陆洗也能听到林佩这边收紧衣带的声音。
蟒袍乃是皇家对大臣特殊的恩赐,大襟阔袖,袍长及足,周身以金线刺绣蟒纹,佩玉带。
“知言,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穿蟒袍。”陆洗解释道,“接待外国使臣之时我便穿过一次,不过那次是为彰显国人风华,陛下特许我才敢穿,穿完还得归还,不算我的。”
林佩道:“你喜欢你自己穿,何必拉上我。”
陆洗笑了笑:“自己又看不到,不如咱们一起,我穿给你看,你穿给我看。”
林佩道:“我懒得……”
他抬起眼眸,撞见一位头戴七梁冠、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的美男子朝自己走来。
“就一回。”陆洗平张双臂,笑着道,“你既知道我这人爱慕虚荣,就陪我这一回。”
*
两人更衣完毕,正赶上奉天殿赐宴。
宫宴的座位分为上、中、下三等。
殿内摆二十上桌,殿廊摆一百中桌、阶下摆三百下桌,参宴之人的姓名和职位均贴注于席端。
菜品大抵有果子五盘、烧炸五盘、凤鸡、双棒子骨、菜四色、汤三品、马牛羊胙肉饭、酒五盅,也分为上、中、下三等,式样各不同。
庆乐响,舞狮跃动。
朱昱修道:“卿家竭诚尽节,特赐御酒宴席,以示朕之厚爱。”
群臣行礼后入座:“蒙陛下赐宴,臣等不胜荣幸,谨陪圣驾。”
第29章 正旦宫宴(下)
琉璃宫灯照着满面红光。
群臣觥筹交错, 或是分享朝野趣闻,或是商量儿女亲事,其乐融融。
今年不同以往, 董嫣退至谨身殿与内眷命妇同乐, 前殿的主位只剩下朱昱修一个人。朱昱修毕竟还小, 不知人情世故, 只能自己玩,所以御座左右的两件蟒袍便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酒过三巡,到了行令的时候。
笙箫琵琶合奏出欢快的曲调。
宫人撤走大菜, 给各桌换按酒四品, 摆上成套斗彩鸡缸杯。
太禧白的醇香登时飘散开来。
杜溪亭主动请缨:“陛下,臣提议击鼓传花, 臣来做酒纠。”
方时镜叹笑道:“杜尚书年年抢礼部的活儿,方某人懒得跟你争座次,可今年毕竟是兴和元年, 你要开此例,还得问问光禄寺答不答应。”
光禄寺卿谦让。
朱昱修道:“好,就由杜尚书击鼓开令。”
杜溪亭道:“谢陛下!”
行酒令这一环节素来是翰林院、礼部和吏部的阵地, 当然也有嗜酒之人趁机大喝, 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