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眼尖地发现他眼尾稀薄的红,心脏一紧:“是生病了吗?”
“还是身体不舒服?”
“要去医院吗,还是……”
“楚牧。”
江为止平淡启唇,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音。
楚牧背脊一僵,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这两个字节恍若隔世。
多少次午夜梦回高中,他梦见少年江为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但是楚牧听不到他的声音,少年像是被一层飘渺的纱遮住,每当楚牧想要同他讲话、抱抱他、亲亲他时,画面便会开始扭曲变幻。
变到夜色二楼的长廊,江为止冷漠地俯视,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音都清晰落入耳朵中:“游戏结束,我们到此为止。”
这几个字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
“是我。”他垂下头,喉咙干涩,“我,我很想你。”
“我……”楚牧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想……”他咬了咬不受使控的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继续往下说:“我想重新追求你。”
他的声音很轻,把姿态也降的很低,又怕太生硬,急急补充了一句:“给我个机会,成吗?”
一声淡淡的嗤笑在夜中散开来:“追求我?”
“嗯。”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楚牧胸腔一绞,“我改了,我什么都改了。只要你给我一点机会,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我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烟雾打断了。
江为止轻轻吸了口烟,把烟雾尽数吐在了他的脸上。
两片柔软的唇张开一条缝隙,烟雾毫无保留散去。楚牧眼睛被熏得发酸,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点暗紫色的幽光在猩红的舌尖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极具侮辱的动作,楚牧却没从中感到任何不适,反倒是浑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急不可耐地靠近,道:“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江为止阖下眸子,“我以为当初说的够清楚了。”
“这么死缠烂打,未免也太廉价了点,楚少爷。”廉价二字被他绕在舌尖,饶有兴味地吐出。
楚牧深深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嗯,我廉价。”
漆黑如墨的瞳只有深不可测的执拗和认真:“你可以尽情利用我,玩弄我,践踏我。”
“随便你怎么样都好。”
“比如现在。”他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是要去医院吗?求你让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江为止敛眉看着递到眼前的宽大手掌,夹着烟的手抬起,屈指轻弹烟灰,裹着火星的灰烬簌簌落在楚牧手心。
楚牧没躲,江为止的动作也没完。他捻着烟蒂,将燃烧的烟支摁灭在男人手心,顷刻间便烙下一个圆形的烧伤印记。
“之前在机场没认出来你,并不是在刻意戏耍你。”
“楚牧。”他不紧不慢扔下烟蒂收回手,彻底把现如今在楚家一手遮天的楚总当烟灰缸用了,“我身边的人太多。”
“你已经排不上号了。”
第132章
小护士握着冰冷彻骨的手犯了难, 纵横的淤青将经脉的走向隐藏,完全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江为止转腕露出手腕侧面的青筋,声音闷在口罩下笼了层朦胧的纱:“打这吧。”
“好。”小护士松了口气, 精准下针, 血液流向针管后熟练贴上胶布, 看见面前怏怏的病人没忍住交代一句, “小帅哥, 抽针后多摁一会, 不然下次真没地方落针了。”
“嗯,谢谢。”
江为止举着吊瓶走进急诊室的病房,他没想着和老头老太太抢为数不多的病床,走到小角落坐下后就阖上了眼。
他没让楚牧送他过来,在门口等了十分钟拦到了黑心出租车。后果便是他吹了十分钟风, 眼下更难受了。烧得他浑身疲软,眼尾像是碾上了一枚熟透的莓果红得发艳。口罩下呼出的热气蒸腾, 把毫无血色的面颊熏染上一抹病态的绯色。
本来只想着闭目养神,不知道是烧迷糊了还是真累了,闭着闭着眼就涌上了一股子困意。意识混沌间,他感受到一阵柔和的力道轻轻拖住冰冷的手, 随后整只手被沁人心脾的暖意拢住。
现在医院的服务都这么好了啊, 江为止迷迷糊糊地想。
楚牧屈指拭去他眼角的生理泪水,又拂去他额角的虚汗。看着他睡着半分不设防的模样, 心间不由得一阵酸楚, 可能只有在这种时候, 他才能偷来靠近的机会。
他握住江为止的手丝毫不敢用力,生怕稍微施加一分力道那只如瓷做的手便会在掌心碎的彻底。
楚牧的指腹扫过醒目的淤青,心口绞得发麻。明明都病成这个样子, 却还是不允许他靠近。他如今……连一个在江为止身边伺候的机会都求不到,恐怕若是他愿意当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江为止都不乐意要。
就更别提重新拥有他的可能了。
可明明拥抱和爱,都是他曾经唾手可得的。
江为止再醒来人躺在病床上,药水已经输完了,医用胶布整齐贴在腕侧,难得没有淤血。他缓慢眨眨眼,视线从洁白的天花板转向大亮的天色,再次小小感叹了一句现在医院的服务真好。
醒了他就没再占用公共资源,穿好衣服出院。他没直接回去,经过昨天那遭深感没车实在是不方便,拐去4s店全款提了辆车开回家。
楚牧的那辆卡宴没停在院门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十分骚包的芭比粉贴钻兰博基尼,往那一停亮得扎眼。
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会开这种车的只有一个,江为止趴在方向盘上不愿下车面对,希莱尔不是说要一周才能处理完事过来了吗?怎么才一天就来了?
骚气冲天的兰博基尼车主是身材高大的金发男,打扮也十分醒目,身上的西装布灵布灵闪,俊逸的脸上挂着副宽大墨镜仍旧挡不住挥之不去的傲气。他看见江为止回来了,立马下车敲窗,说着点带口音的中文:“Babe,我想你。”
江为止叹了口气,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侧脸来,斜斜望过去:“说了很多次了,希莱尔,不要这么叫我。”
希莱尔把墨镜推上头顶,对他冷淡丝毫不在意:“开窗好不好?”
“我有话想说。”
为了防止他突然扑上来,江为止只把窗户开了条缝隙,岂料希莱尔直接伸手进来从内部打开了车门,又“咔哒”一声解开了安全带,长臂一捞,把他直接抱了出来。
精壮有力的胳膊托着他的腰高高举起转了两圈,脸顺势埋入胸口含糊不清道:“我好想你啊。”
江为止一手撑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插入他的发丝一拽,冷脸道:“放我下来。”
希莱尔脸上还是挂着笑,蓝色的眼瞳一错不错凝着身上的人:“亲我,就放。”
江为止低头,黑发自然垂落拂过白皙的侧颈,带动银色的耳链晃荡:“不亲不放?”
“不亲不放。”
希莱尔单手拖着他,另一只手卷起飞舞的黑发贴到唇边吻了吻:“Babe,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快一周没见到你了。”
“哦。”江为止手腕懒懒搭上他肩头,五指软软下垂,“那你抱着吧。”
希莱尔一震,眉头下撇:“江……”
“做什么?”
金发男人没有作声,把他抱到芭比粉兰博基尼车头坐着,两臂撑在他腿侧俯身靠近:“你不亲我自己来。”
江为止身体后仰,支起的膝头抵住他的胸口,神色浅淡:“不许。”
“可以。”希莱尔宽大的手掌摩挲他的膝头,掐住他的大腿一扯把人拽进怀里,低头就要亲。
他的唇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江为止的呼吸,背后就遭到了一记重击,痛得他眼前都黑了一瞬。
尚且未从疼痛的余韵缓过神,希莱尔脖颈就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了一双冰冷至极的黑色瞳眸,深处燃烧的火光让人心惊。
楚牧拽着希莱尔的后颈,气压低得要杀人似的:“你是谁?”
“你又是谁?”希莱尔被这突发状况搅得恼火,拧住男人的手腕挣脱桎梏。他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扫过他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又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反应神速下了结论,“你也喜欢我的Babe。”
“你的Babe?”楚牧嚼着这个简单的英文的单词,两颊的肌肉微微抽搐,“你、的?Babe?”
希莱尔摘下墨镜挂在衣领,随意解开两颗衬衫扣子:“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我们打一架,输了你就滚蛋。”
游离在紧绷低压之外的江为止不知何时又含了只烟在嘴里,懒懒散散坐在车头,抬脚轻踹希莱尔的后腰:“不许打架。”
看见这位公子哥这副做派江为止就头疼。他是出了国才知道自己勉强算是符合大众审美那类长相,C国人热情开放,隔三岔五就会有人上来找他搭讪,大部分人拒绝后会笑着夸他两句离开,小部分会展开追求。
那剩下的小部分但凡被希莱尔碰见就会直接开打,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希莱尔眯着眼摸摸被踹过的地方:“好,Babe,我听你的。”
楚牧被这副若无旁人又亲昵的姿态逼得眼眶发红,提着保温桶的手紧了又紧。他在医院陪了一夜的床,只趁着江为止睡觉出去做饭回来就不见了人,现在又让他直直撞上这样的事。
他不是没想过江为止在C国的这些年会认识别的男人,不是没想过他会和别人谈恋爱。昨夜那句“你已经排不上号”把他千疮百孔的心反复碾压,他给自己打足了预防针,但凡还有一丝一毫的位置他都能挤进去争一争。
可……当这一幕真切摆着他面前时,他还是被难以承受的痛苦磨得死去活来。
这明明是他的男朋友,如果他不犯浑,会喜欢他一辈子的男朋友。
“你们,谈恋爱了?”他一字一顿问。
“没有。”希莱尔大大方方道,金发张扬,“Babe不谈恋爱,但我一定会是他未来的丈夫。”这可是他一见钟情的妻子。
楚牧肩头微塌,睨着眼前的公子哥,冷冷道:“没谈他就不是你的。”
“那是因为他不和任何人谈恋爱。”
“我们谈过。”楚牧脱口而出。
希莱尔猛地一怔,不可置信扭头。
“我们谈过?”一直静默无言的江为止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瞬间让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偃旗息鼓。
江为止施舍了楚牧今天第一个正眼,如黑玻璃似的眼睛漾起点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夹在指尖的烟支雾气弥散,侵染弦弓紧绷的气氛:“也许两个人真心相爱,才算恋爱。”
“楚牧,我们谈过吗?”
这个问题犹如当头一棒直击楚牧灵魂,每一寸肌肤都似绞入凶猛的电流让他战栗不止:“我们……”
“嗯?”江为止眼神如刃,步步紧逼,“我们真的谈过吗?”
他喉咙塞了数千根针不能语,张张合合几次都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莫须有的事情不要再提,楚总。”江为止轻弹烟蒂,“我不希望有人平白无故辱我清誉。”
他像是看够这场闹剧,施施然跳下车,用手背拍了拍希莱尔的脸:“张嘴。”
金发公子哥顺从张开嘴。
江为止把未燃尽的烟支塞进他嘴里:“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