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眶如在血水里浸过一遭:“为止, 我……你是还在恨我对吗?对, 确实该恨, 但你别这样对我, 我求你。”他急急上前走了两步,一股极浅的花香味萦绕鼻尖,他牵起江为止腕,“你打我吧,怎么打都可以, 别不理我。”
不足一握手腕捏在掌心,五根手指软软下垂, 手背上嵌着三四个针痕,抽针没及时按住针孔而留下了交错的青色印记,遍布白皙如玉的皮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楚牧一愣,心底涌起丝丝隐痛, 哑声道:“是又生病了吗?”
江为止全程没说过话, 只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宛如看着一场盛大的独角戏。眼见着他把自己的手托直唇边才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探出两指抵住他的下巴, 止住了他的动作:“我们之前做过?”
这一句宛若石破天惊, 楚牧猛地抬起头,呼吸大乱:“这是什么意思?”
江为止抽回手,恹恹垂眼:“没有?那你是谁?”
楚牧身形逼近, 高大的阴影笼罩长发男人的身形。他不敢去深想那句“我们之前做过”是什么意思,单是在脑子里随意晃一圈他都接受不了。
“为止——”楚牧伸手想碰他,行至一半又克制地顿住,“我——”
“楚总,骚扰了吧。”
“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懒洋洋的男声响起,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横插进来,五指发力紧紧禁锢着楚牧的手臂。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隐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氤氲着玩味的笑意。
江为止扫他一眼,好半晌才认出来人:“啊,是沈老师啊,好久不见。”他侧过身看向男人身后,果然看见了林诉野的身影,年轻的总裁双臂交叉抱胸,神色很是不虞。
“阿野。”江为止脸上终于多了点别样的色彩,他走到林诉野身侧没骨头似地倚着他,毛茸茸的发扫过小林总的颈窝,“想你。”
林诉野偏头摸摸他的发,意有所指道:“遇见神经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楚牧很烦,这些年林周两家几乎是斩断了他一切接近江为止的可能,只要江为止回云市便会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这几年他一路压过四位姐姐、压过父亲,接了楚家的权,彻底撕开了楚家封锁的豁口,终于争回了见到江为止的机会,这个节骨眼上又被搅和他心里怎么可能快活?
“松手。”他毫不犹豫给了沈会词一个肘击,“别碍我的事。”
“别啊,楚总。”
两人身形未挪动一毫,手下动作却转瞬过了十几招:“要打架也是和我打不是吗?”
楚牧神情寒如冰刃,手上的动作越发狠厉:“我没工夫和你打。”
“那可不行。”沈会词话里仍旧含着恼人的笑意,“我们家小野说了,拦不下你可是要问我的责。”
“老婆的话比天大,是不是?”
“啊,忘记了,楚总是孤家寡人,想来是不懂我们这种有家室的人的。”
这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尤其是沈会词无名指上的钻戒磕上他的指骨,配上那句话更是让人怒火中烧。楚牧黑眸深处凶光闪闪,下的每一次手都掀起凌厉的风。
林诉野牵起江为止的手:“沈老师,车里等你。”
“快点解决,别被拍到了。”
沈会词扭头眨眨眼:“遵命,小野。”
眼看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楚牧越发急躁:“让、开!”
“下手别那么狠啊楚总。”沈会词摊掌挡住他的拳,“毕竟我伤到了有人亲手上药,你伤到了只能自己回去包扎。”
“你们的事我听小野说过了,说来要是那没一遭,还轮不到我在楚总面前炫耀呢。”
沈会词喉咙溢出一声淡笑,声音拉长:
“若是一切顺利,你们本该在毕业那年结婚。”
楚牧动作一滞,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江为止一上车就把大衣脱掉了,靠着林诉野的肩闭目养神。
林诉野虚虚搂着他的腰,有心想问他刚刚的事,又担心勾起不必要的愁绪。他不太高兴,往年从没让楚牧和小止碰过面,这次竟然被钻到了空子。
而且……
这次小止回国后便准备在国内发展了,倒时候楚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为止捏了捏他的指骨:“阿野?在想什么?”
林诉野望向他:“小止,要不然你还是搬来和我们住吧?”
江为止睁开眼,目光交汇,他勾唇笑出声来:“我去?做什么?当电灯泡?”
“谁说的?又没关系。”
“这话问过沈老师了吗?”江为止幽幽道。
林诉野:……
“他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江为止顿了顿,接着说:“希莱尔跟着我回来了,他太吵了。”
希莱尔是江为止在国外认识的金发碧眼公子哥,傲气又难缠。说来两人的相遇也十分有戏剧性,那个时候他已经留了长发,希莱尔把他认成了女性,抄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上来就让他做他的妻子。
简直莫名其妙。
知道他是男人后也没放弃,反而展开了气势汹汹的追求,一直追到现在,如今竟还要飞来云市继续追,简直难缠到可怕。
“他也来了?”林诉野眉梢一挑,他往C国跑得勤,自然是认识希莱尔的。金发公子哥无论是在外形还是家世上都挑不出毛病,绝对是一位哽人心坎的情敌。他记得先前江为止在C国的追求者,全是被他一个人打跑的。
“那挺好的。”
“好在哪?”
林诉野笑而不语。
两人没聊多久沈会词就回来了,他自觉地坐上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接下来去哪?”
“吃饭。”林诉野低头问猫一样窝在自己臂弯的人,“想吃什么?”
“……火锅吧,好久没吃了。”
“好。”他拍拍江为止的背,“坐起来,我先给你把头发编着。”
这事是自江为止留长发后的习惯,出去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帮他处理不便进食的长发,周观棋爱给他扎丸子头,林诉君会挽个侧盘发,林诉野则是爱编麻花辫。
“谢谢阿野。”
沈会词从后视镜看依偎在一块编头发的人,恨恨咬着牙,想刚刚果然是下手轻了。姓楚的那厮不犯浑能有今天这出?用力转了转无名指的戒指心里才好受些。
吃完饭时候已经不早了,想着江为止奔波了一天林诉野也就没带着他进行别的活动,放他回去补觉调时差。
江为止在云市的新家是他自个挑的三层小别墅,装修林氏给他包了个全乎,只等着拧包入住。他回去没睡,把先前侍从送来的行李收拾妥当后窝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
他小时候没接触过这些,长大后起了点报复心理,什么游戏都来试上一试。996眼睁睁看他玩到凌晨三点,且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扑棱扑棱飞上前,担忧道:“宿主……你该睡觉了。”
江为止白皙的指尖微顿,掀开眼帘瞥了飞舞的圆球一眼,从刚收拾好的医药箱翻出一瓶药来。单手拧开瓶盖往掌心倒了两粒,水都没就仰头吞了下去。
996没懂这番动作是什么意思,疑惑出声:“……宿主?”
“你怎么还在?”江为止起了点疑惑,清冷的眸子微皱,“药吃少了?”
说着他便弯药捡起医药箱准备再吃两粒,996终于反应过来了,飞扑过去摁住他的手,尖声道:“宿主!你不是以为我是幻觉吧?!!”
江为止没说话,但眼中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不然呢?
“不是啊!”996欲哭无泪,“我是来自未来的高科技产物,俗称系统,就是小说里写的……”
“好了不讲话。”江为止揪住它的翅膀,“我头疼,别吵了。”
那两颗药进去后他脸色差了不止一点,苍白如一张薄脆的纸,只有眼尾飘着一缕淡淡的绯,沁入眶中蒸腾出一层水汽。
996看他这副样子慌乱噤声。
“唔……”江为止低低喘了口气,通红的指尖伸入药箱摸出根温度计叼在嘴里。
38.5℃。
果然又发烧了,好烦,明明下午只吹了这么一会风。
他从沙发坐起身,撕开退烧贴敷在额头上。顶着烧得水光朦胧的眼睛又摁开了手机,还没等他有动作,微信就弹出了视频通话。江为止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根本不敢接,硬是挨到视频自动挂断。
消寂片刻的手机紧接着弹出消息:
菌菌菇:【小止,接视频。】
菌菌菇:【游戏在线,别装睡/微笑jpg.】
江为止:……
心虚无比的江大设计师撕下退烧贴,整理仪容仪表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才重新拨了回去:“君哥……”
C国那边是下午,林诉君端着山楂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淡声道:“又熬夜?”
“没。”
“嗯?”
江为止抿抿唇:“时差没调过来,不是故意熬夜的。”
林诉君叹了口气,放了他一马没逮着这事说,转移话题:“回国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走开,别咬。”林诉君的身影出了画面,画外传来的声音很模糊,只能隐约听见几个音,什么不许,老实点。
江为止由衷感谢林诉君身边养的那条捷克狼犬,逮着这个机会说到时候去接机匆匆挂了视频,若是再打下去,不出三分钟,那边的人绝对能发现他的异常。
已经被抓包了江为止没敢再上那个游戏,挑了个单机的做饭小游戏玩了半个小时。偌大屋子一时只余欢快的音乐声,蔓延在空荡荡的别墅显得格外诡异。
他越玩越晕,直到屏幕上的食材都打起了转,这次想起再测温。体温计上的水银直冲三十九度,显然那个退烧贴没起任何作用。
久病成医,他知道若是退烧贴对他不起作用,那药物也没用了,非得挂水才行。为了不被烧成傻子,江为止认命地爬起来换衣服。
他慢吞吞地往脖子上围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清瘦的躯体裹进宽大毛呢大衣瞧上去仍然是薄薄一片。小时候过得幸苦,没营养摄入,长大后也没顾得上照顾自己,他这副身体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一发烧哪哪都开始痛。
丝丝密密的痛感像是从四肢百骸涌来,磨得骨头都在痛。
江为止埋头叫车,这个点不好叫车十来分钟过去了也没动静,他便推开门准备出去看看能不能拦到夜间翻了几倍的黑心出租车。
凌晨的寒风刺骨,无孔不入往衣服里钻,掠夺所剩无几的暖意。江为止越发难受了些,拢了一块地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试图用尼古丁缓解身上的钝痛。
走至院外靠墙而站,他才发现一辆纯黑的卡宴停在了院墙外,屹立在浓郁的夜色中不知道停了多久。
车内的楚牧似也没想到这个点江为止会从家里出来,愣了好半天才打开车门出去。
“你怎么这个点出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为止两指夹着烟,街灯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和袅袅烟雾一同弥散,将他的轮廓镀的模糊而柔和。垂至肩头的发丝搅散雾气,他透过这层烟纱漠然地看着男人的脸,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