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诞生于暴风雪之中,偏偏炽热到每一眼都足以将他点燃。
不,不该说是点燃。本来就没有熄灭过的火焰,又何来复燃一说?
都已经顶着名为“暴敛”的天赋了,还讲什么恻隐之心?承认吧,他就是有这么想要寒明。
念此,西烬狠狠舔了下右侧尖齿,唇齿间尖锐的痛楚却压不下他自肉/体至灵魂都不断升高的火焰。随后他拈弓搭箭,白银似的眼瞳微微眯起,就这么在一再升腾的暴焰中牢牢锁定寒明。
此刻最完美的猎物就在眼前,而他的弓弦就在指间。
他怎么可能忍住不射出这一箭?!
寒明不清楚为何短短几秒,西烬就骤然发疯至此。难道他的垃圾话水平有这么高吗?
不过无所谓了。他看着从里到外犹如火焰本身的西烬,没有像斗兽场那般以弓对弓,以箭对箭,而是无声转了下匕首,然后自匕首泛起金火的刹那抬起黄金之瞳,就此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火焰之中。
比起前面两场的步步为营,这一场反而是最符合世人想象的巅峰之战。
没有人心谋算,没有天赋博弈,只有单纯地疯狂对疯狂。
一个是能够复刻世间所有被火灼烧者天赋的“暴敛”,一个是能够征敛领土上所有子民天赋的“亿万人之上”。飓风、暴雨、火焰、寒冰;近战、远程、幻觉、真实……在两人肆无忌惮地操纵下,随时可变的诡谲天象,层出不穷的天赋应用,直接让屏幕外的观者们看得眼花缭乱。
[我知道西烬强,但我真没想到不执着于只用火焰后,他能强到这个地步。寒明那就更是……这两位都是哪路天神下凡来了?搁我在那,一个余波都能让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死去活来不至于,你可以学那只鹦鹉嘛。你看它一早躲在画框后面,从头到尾半点伤都没受。怎么说呢,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我的智商还不如一只鹦鹉……]
[想知道西烬为什么不再只用火焰了吗?指路你们回忆一下寒明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在想玫瑰”、“赶着登基”、“雨不该停”,啧啧啧,这些话里哪个字不让西烬破防?也难怪一向只用火的西烬今天都彻底放开了打。不过这位西王也可能是从之前斗兽场那里学到了教训,比起只用火焰赢,他更想要的只是“赢”这件事本身。在这一点面前,过往所有的坚持都可以让路。所以他这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啊?]
[就我好奇寒明的天赋强到什么地步么?他的战斗水平和以前比真的是判若两人,从当初和西烬的三七开,到现在的五五开,甚至这还是他缠斗两场后重伤状态下的结果。如果说北域称王天赋就变成了“亿万人之上”,那么他称帝后不会还会变得更强吧?嘶……想想就觉得恐怖了。]
[说出上面这话的不是蠢就是更蠢。第二场你是瞎了吗?!在南赫隔绝他天赋的情况,寒明用匕首的水平也没有下降太多,可想而知从离开西域到问鼎帝位的这段时间里,他一分钟也没有拉下苦练。又有天赋又努力,他不当这个皇帝难不成让你来当?可拉倒吧。]
[照这架势下去,寒明好像确实要赢了,毕竟虽然天赋类似,但在各色天赋的应用度上,西烬的确没他那么精准灵活。现在寒明用的应该是北域前军火贩子的“末路狂欢”吧?据说这天赋是受伤越重爆发越强,我半点都不怀疑他能赢。不过现在已经是帝星17:40了,看上去这场战斗不像是20分钟能结束的,他能赶得上吉时吗?还有那幅画……是我眼花了?我怎么感觉那幅画看起来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答案是赶得及。
帝星标准计时17:55,寒明的匕首斜着刺向西烬的手肘。然而就在它即将刺穿后者手肘的那一秒,西烬骤然抬起右手,以掌心阻隔了匕首的进一步刺入。从此刻寒明所站的角度,恰巧能够看见西烬掌心残存的荆棘扎痕。
他记得这道伤。
那是当初他和西烬去解决天灾时,他朝对方射去荆棘玫瑰时留下的伤痕——它绝没有严重到留疤的程度。
更巧的是,同样的位置,相似的对战,东曜今日也曾像这样被他刺穿掌间旧伤。
而被刺穿惯用手的下一秒,迎来的就是他的胜利。
如今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寒明并没有如先前那般一击即退,而是就这么站在西烬身前缓缓拔出了那柄嵌入掌中的刀刃。
自他的动作开始后,西烬从一开始的皱眉瞥来,到后来的试图纵火,再到纵火失败后的无声沉默,然后是最后那再一次的荒唐大笑:“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哈,怪不得你那么笃定你的胜利。”
正以金火燃尽刀刃血液的寒明闻言笑着抬眼看向了西烬:“我提醒过你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如果你还不了解,那么容我在这里再次介绍一下——我的天赋叫‘亿万人之上’。”
而“亿万人之上”的效果是,征敛领土上臣民的天赋,征敛的消耗程度取决于臣民对他的尊崇度。
如今他作为帝座的唯一挑战者,在世人的承认下,整个帝星都可以暂时归做他的领土。至于臣民……
前天西烬曾在他于高台上射箭宣战时不得动弹。难道这只是因为他一时的眼神震慑吗?别开玩笑了。
那时候他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束缚类天赋,他用的正是原原本本的“亿万人之上”——他在那个瞬间征敛了西烬的天赋,使其处在了天赋骤消的僵直状态,而那个瞬间他受到的消耗……几近于零。
从那一刻起寒明就知道,西烬不可能再赢过他。
所以说宇宙真是奇妙。宇宙里最桀骜不驯的西王西烬,却比任何人都要守诺——他真的做到了当初在斗兽场里所说的败者对胜者予取予求。
即便西烬自己都未曾察觉,可他从肉/体到精神,早于斗兽场战败那一刹那就彻底成了他的子民。甚至还是最忠诚的那一种。
这种情况下,寒明根本无法不给予对方一场足够尊重的对战。
也因此,在西烬于开打之初漫不经心时,寒明才火大到破天荒地出言挑衅。
如今胜负已定,余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关于天赋之事他对西烬也算是再三提醒,所以寒明在此时使用天赋用的毫无负担。就像他说的那样,称帝这种事一生只此一次,他的确想要赶个吉时。
第108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三)
战斗或许会打上一天一夜, 可决定胜负只需一秒。
大笑过后,西烬瞥着掌间血色,尔后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败北。
世间千千万万朵玫瑰, 唯有那一朵扎进了他的掌心。既然他不想拔刺止血, 甚至还进一步地饮鸩止渴,那么被刺痛也是理所当然。
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随后西烬抬起猩红的眼, 在四周将散未散的火焰里,看着寒明缓缓在那幅画前站定。见状,西烬又笑了起来——不是先前的荒唐大笑, 更接近于一种无可奈何地嗤笑:“动手啊, 寒明。你要的东西就在那张破画里。”
[……如果这都是破画, 其他那些价值连城的画作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句弹幕罕见地得到了观众们的一致认同。
因为这一秒, 画上的花开了。
不,不仅是这一秒,而是在寒明与西烬战斗的每分每秒, 这朵含苞待放的金玫瑰都在一寸寸盛开。
“是火焰。”在世人还在感慨着画作的瑰奇时, 寒明已经看明白了花开的原因。
是因为玫瑰背后一刻未停的火焰。
火焰源源不绝的温度让画布上的金色染料悄然融化, 于是靠近画布中央的金色一点一滴地向下偏移,而当其略微远离火焰后, 合适的温度就此让它们再度凝固。正是这神乎其神的纵火技巧, 最终造就了如今奇迹般的花开盛景。
而这一切甚至是这位西王在生死之战中所完成的。
单凭这一点,除了西烬本人,恐怕宇宙里无人能昧着良心将它说成垃圾。
然而西烬说破画时说得真心实意。毕竟最完美的画作早已走在他的面前, 至于余者,再无完美一说。
无论西烬怎么以为,寒明只是抬手取下了画布。随着画布的逐渐贴近,画上于火焰炙烤下愈发鲜明的玫瑰香也开始在这片空气里悄然徘徊。也是这时候, 寒明意识到自己最初猜得没错,这幅画上的所有染料皆是西王宫的玫瑰所制。
金玫瑰的花蕊用的是白金色的荆棘玫瑰一号,花瓣内侧用的是耀金色的荆棘玫瑰二号,而花瓣外缘那层若隐若现的金红色,用的则是斗兽场里象征胜利的火焰玫瑰。至于北极星……
寒明的视线再次停留在那于灰幕里异常清晰的金色上。
他原以为它所用的也是金色玫瑰的染料,结果此刻鼻尖那阵几近于无的幽香却告诉他——那竟然是星辰玫瑰的杰作。
此刻西烬的视线也随着寒明一起落到了北极星处。
谁能想到黑金色的星辰玫瑰揉碎以后,萃出的竟然是如此耀眼的金色?就像是寒明,在两年前的今日,谁又能想到所谓天生副手的他会连胜三王,真真正正地站到了亿万人之上?
对西烬而言,他就是玫瑰,他就是星辰,他就是所有的光辉本身。
“我本来是想让那颗星星像流星一样划落天际的,但或许是因为颜料问题,又或许是因为那是北极星。”在寒明将画布卷起、即将卷到星星部位时,西烬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余火中传来,“所以就算火焰再烈,他也始终不曾划落。”
说着西烬似乎撩起眼皮看了天空一眼,仿佛在捕捉那颗星辰的位置:“听说北极星的亮度是太阳的数千倍之多。”
谁也不知道这一刻他究竟找没找到,只知道这位西王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世人大多却只知道太阳,根本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颗更耀眼的星星存在——因为这颗星星,从来只照他想要照耀的人。”
说到这里,西烬收回望向北方的视线,转而再次凝视着正以匕首拆卸画架的寒明。再然后,他说出了和之前相似却不同的感叹:“……他可真是固执啊,寒明。”
固执的到底是谁呢?
寒明垂眼看着双层画架里的景象。
里面如他所料,确实静静燃烧着一缕火焰,就连他想要拿到的北域王戒,此刻也安安稳稳地待在其中。
可那不仅是火焰,戒指也并非平放。
寒明注视着眼前绽放在虚空中的火焰玫瑰。暴烈的黑火第一次如此静寂地燃烧在方寸之间,而那枚王权之戒此时就这么悬挂在玫瑰枝条的倒刺边缘。
仔细想来,今日在西王宫的种种其实处处都透着熟悉的影子。
与东王宫相似的焚烧花海。
与南王宫相似的放置戒指。
甚至于这幅画……
寒明从星辰看到玫瑰。
如果这幅画上的星星真的如西烬所言燃火般坠落到玫瑰处——点燃玫瑰的流星,正是他踏入西王宫前所想之景。
寒明100%笃定西烬没看过直播,可以上种种却绝不是巧合。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西烬罢了。
名为“暴敛”的复制天赋啊……曾经寒明为了摸清西烬的习性,无声观察了后者近半个月的光阴,最终才勉强找出了西烬战斗的破绽。可西烬拥有该天赋的时间、西烬观察这个世界的时间,都远比他要久得多。
有时候寒明甚至觉得,只要西烬想,他无需费力便足以复刻任何人的任何方面。
今日这相似的一幕幕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而就是这样看透所有的西烬,却荒诞地只将一切付诸于如今这幅画作。
因为他不愿意。
是星辰玫瑰的燃料真的特殊至极吗?是北极星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划落吗?
只是西烬不愿意而已。
自始至终他都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赢。如果不行,那就别赢。
这就是西王西烬。
如果说寒明从南赫身上看到了些许凌宙的影子,那么打一开始他从西烬身上看到的就是他自己。
至少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太像太像。
所以今天固执的到底是谁呢?
这一刻,谁也没去追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随后寒明抬手摘下了戒指。大抵是那根倒刺太过仿真的原因,冰冷的戒指在他触及到的一瞬间竟轻轻刺了下他的指间。犹如恶作剧般的力度,连烫伤都不会有的热度,却偏偏真让人有种被玫瑰所扎的错觉。
而此时此刻,那个恶作剧的人就这么恶劣地开口了:“惊喜吗?寒明。”
这时候寒明忽然又不觉得这个幼稚鬼和自己相像了——起码他不会这么恶作剧,更不会拿投票纸当调色盘。
念此,寒明只能拎起画架旁那张沾满各色颜料的银纸道:“劳烦大驾,请这位大画家最后给我签个名。”
西烬闻言却轻啧了一声,“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因为那上面的每一寸染料,都象征了他的玫瑰本身。
从他用玫瑰汁液沾染投票纸时,哪怕它的上面空无一字,却已然遍布了寒明的痕迹。
不过最后西烬终究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接过银纸,用火焰勾勒出了寒明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