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转到这里的瞬间,寒明原本愈演愈烈的火气却像是真正淋到雨一般,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大半。
“……真是个蠢货。明明连做人都没有学会……”却已经先一步学会了怎么爱人。
一再避着他下雨的确是在怕他生气。不过那不是怕他怪他浪费能量,而是怕他气他自作主张。
凌宙不确定自己在这条称帝之路上是否想要他的帮助,于是只能像这样漫无边际地下着雨,将一切的选择权静静放到他手里。
当初寒明极端厌恶凌宙想要他称王的做派。无论是他离开东域时对凌宙占有欲的嘲弄,还是后来他孤注一掷地挥刀斩断前缘,其实都有这件事的影子在里面。
他以为身为非人类的凌宙永远听不懂。
可实际上,或许早在放任他斩缘时,凌宙就已然听懂——自那以后,他也一直在努力地克制着这一点。
或许正是因此,以星辰为名的他才如此无法拒绝这个宇宙。
于是最后,寒明只能无奈地嘲了一句:“先是花,又是酒,凌宙那家伙总不会真将今天当成天婚在搞吧?”
一旁的公主闻言不禁悄悄看了他一眼。
就公主那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寒明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你想说什么?”
随后他就听公主讨好地笑道:“明明你真聪明,都不用看星网,网上正在说的那些你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雨水的轻微变色勉强还可以用晃眼来解释,可整颗星球上的所有水面全都凝成冠冕,即便这颗星球上没什么人存在,也不可能完全不被发现。
毕竟现在连地面上的小小水洼都顶着一个皇冠,这是得多瞎才会看不见?
等到无所不能的网友们顺着线索一点一点地追溯过去,一切也就没了秘密。
这其中他那位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堂哥寒衡还掺和了最重要的一笔。
此刻只听公主调出的直播录屏里,寒衡正惊讶地大叫道:“什么?你们说我们南域飞船的窗户没擦干净?看不起谁呢?!就南赫那个洁癖程度,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连他自己都嫌脏——就这域情,我们南王宫清洁人员的工资都是十倍起,怎么可能连窗户这么明显的地方都擦不干净?说这话前,你先问问他们的工资同意不!”
“嗯?你们怎么还在说窗户上有灰啊?跟你们说实话吧,我们飞船的窗户是特制的,绝对半点不留尘。今天我话就放在这里,哪怕是天上下黑雨了,也不可能是我们这里的窗户脏!不信我拿个布擦给你们看,能有一点灰都算我输。”
寒衡明显是个行动派。他一边说着一边扯下胸前口袋的手帕,然后顺着窗户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再然后,他就看见银色的丝绸手帕上那极浅却难以忽视的墨色,以及墨色上若隐若现的金色星光。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还有,我怎么忽然感觉飞船上有股酒气?南赫刚输得那么惨,敢在这时候开香槟是真的演都不演了吗?就算那酒的酒气再淡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
这时候边上的寒权闻言,还一本正经地说要出去逛一圈,一看就是想找找此时究竟是谁在船上庆祝。
随后一旁的寒枢终于被这对卧龙凤雏的对话蠢得听不下去了,只见他一言不发地拿过寒衡手上的帕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在舱室里来回换了几个位置朝舱外的雨水看去。
半响,他才神情复杂地对寒衡道:“你说对了——天上竟然真的下黑雨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黑酒。”
今天的天气时晴时阴,整个宇宙又聚焦于寒明一人,又有谁会去关心雨水是否改变?
然而在这种时候下这样的雨……
念此,寒枢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凌宙。
所以这哪里是凡人在庆祝寒明的胜利?这是宇宙在为他最偏爱的星辰喝彩。
“酒?”没等寒枢回过神来,寒衡已经找了个杯子递出去接了半杯并喝了下去,尔后信誓旦旦道:“我拿我纵横宴会三十年的名声担保,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滴酒精。不过真奇妙,这玩意儿尝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香槟的感觉,而且是餐前用的那种。”
“这就是我们帝位候选者的排面么?宇宙意志先献花再送酒,然后他们在举世见证下双向奔赴……等等,这个流程好像……”寒衡蠢吗?或许。但他还不至于蠢到想不出改变天象化雨为酒的人是谁。
就在他准备顺势吹一波自己堂弟备受瞩目的大帝之资时,他却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显然,此刻觉得不对劲的远不止他一人。
[献花送酒,一个说出誓词,一个无声回应……你真觉得这个走向是常规的称帝仪式?]
[低头看看你那杯没喝完的酒吧,上面的金点竟然缓缓汇成了一个王冠。扪心自问,别说寒明还没称帝,就算真的称帝了,这是宇宙意志哄皇帝时会用的心思吗?]
[既然前面都不敢直说,那我们北域的先冲了!这不就是天婚吗?鲜花、酒水、誓词,要是再来个交换戒指,哪怕被埋在坟墓里,我也要用腐朽的声音呐喊: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婚啊!!!]
[我只知道3月3日是古历里的情人节,但我没想到竟然在这天真看到了一对情人,如果他们其中某个算人的话。还有,不止是杯子里有皇冠,就连窗外的水洼也是——祂想要整个世界都为他的爱人加冕。]
经过弹幕的一顿输出,又看了杯中酒水几眼的寒衡倒是也想起了点事:“昨天在竞技场看擂台战的时候,我也和北域的人聊了会儿天。听说他们北王宫有一款很出名的餐前鸡尾酒,是厨师得天之授偶然调成。那杯酒叫做‘群星加冕’,除寒明外无人得饮。因为一旦那个厨师想给寒明以外的人调,他就跟失忆一样什么步骤都想不起来。”
“你们说,我手上这杯和那一杯,会不会是同一款酒?”
无疑,这绝对就是一样的酒。
得天授之,群星加冕。这两个元素堆叠在一起,那个“天”究竟是谁,难道还用说吗?
寒衡这些话一出,一些本来嘴硬坚持说这就是寻常庆祝的观众也不免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感慨道:
[当初北域叫嚣着称呼寒明“陛下”时,我只觉得他们异想天开。现在看来,他们个个祖上都有预言家血统啊。这不,几千上万年前,他们就已经开始预言今天这场天婚了。得了,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就随份子可以吧?]
“他们搞错了一件事。”粗略看完这段录屏后,寒明没理会屏幕上铺天盖地的随份子调侃,只是再次看了眼窗外的那场雨道:“下个流程不是誓词,也不是戒指。”
当初那杯鸡尾酒他曾配着火焰饮尽。
所以,“接下来一定是一场火。”
一场流星带来的最暴烈之火。
等到火焰熊熊燃起,这杯酒连带着水域上金光汇聚的所有冠冕,都会如当日那般化作日月的模样。
那也是他寒明的模样。
就像凌宙在他来帝星前就让这里遍布星辰玫瑰的花种一样,就像凌宙笃定他会从这场雨中看出它的真正效果一样,此时此刻他100%笃定凌宙一定会为他带来一场燃火的流星雨。
毕竟凌宙了解他,而他又何尝不了解这个真正因他为人的疯子?
“啧,怎么越说越像是真的在结婚了。”
尤其是当代表对方心脏的戒指已经在他手上的时候。
明明他们之间连爱这个字眼都未曾明言。
第106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十一)
“没想到我还有亲眼看到明明结婚的那一天……”
听着一旁鹦鹉那如坠梦中的呓语, 本来想说很多的寒明一时间没了反驳的念头。
他就这么侧头凝视了一会儿悄然落在他肩上的公主,最后轻轻摸了摸它的羽冠道:“那你最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做个宇宙里最聪明的小公主, 别再像今天这样抢着赴死。”
“反正我以前就不聪明, 不然也不会在垃圾桶里和乌鸦抢饭吃。”鹦鹉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一早就被看穿了,只见嗫嚅了许久才破罐破摔道:“我就是不想明明死在我前面嘛!”
虽然它不聪明, 可从它能够遇到明明来看,至少它的运气一定是全宇宙第一!如果它能抓住时机在寒明需要的时候为他挡上一击,如果它能够帮助明明赢得胜利, 那么它很乐意接受这样的死亡。
即便它真的弱得什么也做不了, 起码它能选择为谁殉葬。
对于这番他早已猜到的言论, 寒明听完后却还是沉默了很久。再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但既然你这么担心,那么我在这里再对你正式承诺一遍:我不会输——起码接下来这一场我的胜率是绝对的100%。所以你一定能活得很久很久,因为我不接受你先我一步死亡。”
“听懂了吗?听懂了就别再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看起来实在太傻了。”说着寒明用手揉了揉鹦鹉圆圆的红脸颊, “要知道在宇宙的平均寿命里, 你还是个宝宝呢,死亡这种事打一开始就不该在你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你也无需害怕, 无需着急,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相伴的光阴。
“我和明明差不多大,那明明也是我的宝宝。”公主这句理所当然的话彻底逗笑了下车的寒明。
这个宇宙里的人寿命不短没错,但再怎么样, 18岁依旧是成年的年纪,哪还有20多岁的宝宝?
刚才他不过是在哄自家的公主,结果怎么好像变成他被哄了?
而与他的闷笑同时响起的,还有自宫殿殿顶传来的一声嗤笑:“那么这位宝宝陛下, 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刚学会走路因此走得比较慢,还是从早上一直迷路到了现在?”
显然,高处的西烬听到了他和鹦鹉的最后一段对话。
这还是寒明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宝宝”和“陛下”两个词连在一起。对此,他除了装作没听见还能怎么办?
然而对西烬来说,寒明此刻的充耳不闻并不管用。下一秒,便听他撇开那个幼稚过头的称呼,听不太出喜怒地再次开口道:“寒明,你真的太慢了。”
帝星的阵雨每次只在寒明抵达各域行宫时才稍稍停歇,而西烬就这么在殿顶从清晨等到下午,等在这一场场不知终期的落雨之中。此刻那头被淋湿的红发配上他那双红得暗沉的眼,看起来就像是一缕将熄未熄的野火。
可野火又怎会轻易熄灭?他只会在雨里风里愈发桀骜。
于是未等寒明回答,注意到后者停留在自己发间视线的西烬就笑着开始了挑衅:“你慢到我将西王宫烧了一遍又一遍——那些野玫瑰长起来多少次,我就烧了多少次,一直烧到它们不再疯长为止。”
野玫瑰?刚跃到殿顶的寒明闻言扫了一眼四周。
只见西王行宫各处遍布玫瑰——金红的火焰玫瑰,白底金边的荆棘玫瑰一号,通身耀金色的荆棘玫瑰二号。看着这些玫瑰周围残留的草木余烬……如果他没猜错,原本这里还有着一片片遇雨疯长的星辰玫瑰。
怪不得他一下车就闻到一种混着火焰气息的玫瑰味。
他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这三种玫瑰使然,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也不知道西烬究竟来来回回烧了多少次,才能将气味极淡的星辰玫瑰烧出如此浓烈的香气。
说起来早上他刚抵达东王行宫时,也闻到了雨后的淡淡草木气。现在想来,那时候东王宫的土地上竟没有金鱼草的踪影。所以那究竟是正常的雨后气味,还是东曜发现未发芽的星辰玫瑰花种后,干脆不加区分地将两者一同掠夺殆尽的缘故?
毕竟以玫瑰盛开的时机来看,凌宙恐怕在帝星所有角落都洒下了玫瑰花种,没道理只有东王宫例外。
寒明不禁想起了东曜先前的开场白。
他在那时候忽然提起夜雨,真的只是在说雨吗?而他喝的那杯烈酒,是否就是那些花朵萃成?
“来得晚就算了,这种时候你竟然在走神?”
若是之前的西王,现在应该已经一箭射来,而非以言语让他醒神。但不知是否是雨水多少浇熄了这位的火气,还是真的等了太久不差这一分半秒,今日的西烬眉宇间依旧缠着些许燥意,却罕见地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
就连他此时的语气,听起来都莫名有点辨不分明:“寒明,回答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玫瑰。”既是西王宫的玫瑰,也是东王宫的玫瑰,更是此刻西烬画架上的那朵玫瑰。
明明今天下了那么多的雨,明明西烬自身都被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彻,可他摆在殿顶的画架乃至画架四周却干燥如初。而这一刻,那张以灰色为底的油画画布上,正画着一朵半开的金色玫瑰。
这不是西烬惯常的风格。
寒明看过西烬先前那幅《观星者》。无论这位暴君用冷色还是暖色,他的画里都蕴藏着一种矛盾重重的极致冲击感,那种浓墨重彩的个人特色足以让人一眼就清楚它的画者是谁。
但这幅画……
寒明看着除了星辰和玫瑰外再无他物的画布,对着这将明未暗的色调,只感受到了一片静谧。
“嗯?你是说这幅画啊……”西烬皱眉扫了眼那幅他穷极无聊之下打发时间的画作,尔后他若有所指地低嗤道:“那你就想岔了,我画的可不是那朵未完成的玫瑰。或者说,不止是玫瑰。”
[不是玫瑰那就是星星呗。走开走开,先让我这个天文学专家来看看画上是哪颗星星!还有你们注意到西烬画架边上用的那个调色盘了吗?啧啧啧,我只能说西烬真是疯得名不虚传。]
“北极星。”比弹幕先一步认出那颗星辰的,是垂眼久久凝视着画作的寒明,“你画的竟然是北极星。”
其实在看到这副画作的第一眼,寒明就直觉般地注意到了那颗独自闪耀在北侧的星星。
只是单颗的星辰什么也代表不了。直到西烬特意提起,寒明才得以确认它真的就是他最初所想的那一颗。
对面的西烬闻言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关于这颗星星的介绍:“北极星,独立于北斗七星之外,只存在于后者遥远的延长线上。因为它位于北之天极,又处在星球自转的地轴附近,所以无论白天黑夜,它都永恒地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