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明白自己的劣根性。
过往二十多年里,于无数次绝路中他不是没想过拉着这**的宇宙一起灭亡,甚至他想了远不止一次。
所以数年前在意识到北域对他期待太盛后,他宁愿走遍其他三域也没有考虑过重回故土;所以在凌宙情绪值从0到1的刹那,他的选择是一刀斩断所有的麻烦与前缘。
毕竟如果只是他独自发疯,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他本就是这么一个厌恶背负他人命运、也厌恶旁人承担自己命运的自私鬼。
可今时今日,却有这么多的傻子不分物种地将命赌在他的身上,甚至在默认他会赢的前提下直接为他开始了“错的是世界”这种无罪辩护。
这要他怎么敢输?又怎么敢疯?
正值新一轮烟火一寸寸升腾。
在其升腾到最高峰的某个瞬间,寒明的金眸似乎穿透金焰,和一双同样的金眸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他在变强,又或许是凌宙在变强,早在祭台上陈述三愿时,他就开始能隐约感觉到凌宙的状态。之后很多个无意识的瞬间,他甚至错觉般地窥见过凌宙躯体似星辰般一次次崩散,又被不断涌入的金色光点重新凝结的奇异片段。
尤其是他在高台拈弓射箭的那一刹那,绚烂的金光仿佛随之在那颗终年冷寂的星球上炸裂一般。那一闪而过的视觉,让他根本分不清溅起又落下的究竟是凌宙金色的血液,还是如花火般的光点。
毫无疑问,前世今生寒明看过很多次流星,也见过许多次烟火。
他一向偏爱这种景象。
但今夜是不同的。
今夜这场落雨,燃烧的是整个北域、甚至是整个宇宙的命。
他恐怕再也不会追逐所谓的流星雨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比流星更孤注一掷的爱。
于是到最后,寒明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在绚烂的光影里举杯笑道:“承诸位吉言。”
他早已有了不能输的理由,所以他绝不会输。
3月3日黎明。
燃了一夜的烟火此刻仍没有落幕的趋向,甚至因为太阳初升而愈演愈烈。
这个时间点本该是四王博弈投票之时,然而曦光乍现后,既定的聚会之地却空无一人。
[昨天寒明宣战,今天投票的礼堂里没人我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竞技场里也没人啊?都已经下战帖了,现在不该是他们打擂台的时候么?]
半响,一直蹲在帝星主直播间里的观众看着这空空荡荡的礼堂,实在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直到另一条弹幕解答了他的疑惑。
[您是新时代的守株待兔者么?蠢成这样,我都懒得骂你傻,直接指路四域各自的分直播间,尤其是北域直播间。至于擂台?看昨天那位新王宣战的架势,你竟然真以为他们会规规矩矩打擂台?]
见状,那名观众顾不上回骂,立刻切进了北域直播间。
第一眼他注意到的不是夸张的几乎涵盖整个宇宙的直播间人数,而是屏幕上的寒明。
北域的冰雪似乎刻在了这位王者的骨骼深处。
明明三月已是初春,然而一身黑底金纹、并披着同色大氅的寒明只是站在那,都让旁观者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冷冽。
而当他缓步走到东王临时行宫的宫殿前,整个宫殿门于他驻足的那一秒轰然大开时,那种分明的冷冽便混着另一种更难言的威吓,就此越过屏幕而来。
[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朵黑玫瑰早已成王。]
恍惚间瞥见这条点赞最多弹幕的观众下意识地也点了个赞。
随后他便又看见有人道:[不会现在还有脑残嘴硬说这门开的是巧合,我们的北帝上位全靠脸吧?我一早就蹲在东域直播间了。就这么跟你们说吧,6:00的时候东曜准备去擂台时曾推过门,没推动又回去了。据说其他两位那里情况也一样。]
也就是这一秒,这位观众才明白刚才为他指路的网友为什么会说他傻。
显然,东王宫的宫殿门不可能无人自开,更不可能如此巧合地只在寒明来时大开。
所以这一切大概率是北域的手笔。
一大早就将三位王者堵在各自宫殿……
是了,这场对决从来不是点到即止的擂台。
打从寒明宣战起,这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战斗。或者说,死斗。
“刚才留守东王宫的人传信说,北域的人陆续出现在了各域边境上,并且数量很多。”
作为东王宫的二把手,哪怕东曜在推门受阻的一瞬间就收手回到寝殿、坐在他那个王座上继续当擦刀的工具人,安萤也没办法真将人当成摆设。收到这样的消息他不可能不汇报。
“那些人虽然都一身黑金着装,但并非北域制式军服。您看是否要……”
“不必了。”在安萤说完前,东曜已然平静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北域那群疯子想干什么,东曜一清二楚。
犹如飞蛾的疯子们一旦遇到既定的太阳,自然是无惧生死地飞蛾扑火。本来就是最无纪律的狂徒,一旦寒明战败,他们便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为王抢来冠冕。
可是太阳不乐意。
偏偏太阳不乐意。
他实在太了解了,他的太阳是不会乐意的。
果然,在东曜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安萤便收到了最新情报——“北域军队已派人将其清退。”
“现在,出去。”
我根本就没进去。
一直站在东曜寝殿外汇报的安萤闻言无声翻了个白眼,注意到走廊那道熟悉的靴跟叩击地面的声响后,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战场让给了今天的两位主角。
与此同时,东曜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尔后抬起了眼。
那双绿眸与就这么湛亮的刀面一起,静候着来人。
毕竟太阳已至,他无法不去注视。
第97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二)
说是静候, 东曜既未起身,也没有去开门的意思。
因为就像外面的行宫大门一样,自寒明踏进这座东王行宫后, 整座宫殿都已对他完全敞开。
外界猜测这是寒明的新天赋所致。
此刻东曜却没去深思寒明又多了怎样的天赋。就像战斗时比起天赋他更喜欢亲手用刀一样, 他连自己的天赋都不怎么在意,更遑论旁人的。于是这个瞬间, 他只是如过往无数次在东王宫里那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声注视着寒明。
从落着白鹦鹉的黑金王服,到其颈侧晃动的星辰耳坠;从半落着黑发的苍白脖颈, 到那色泽浅淡又少见笑意的唇;最后的最后, 是那双早已悉数染成金色的、同样垂眸注视着他的眼。
许是一秒, 许是许久, 东曜拇指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似乎还因为天气潮湿而浮着些许水汽的纹路,尔后似闲聊般地开口了。单从语气来听,任谁也想不出他们此时已是敌手。
“从昨晚开始, 外面就在下雨。一直到今早太阳升起, 这场雨竟然还是没停。”
夜雨也好太阳也罢, 本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景象,然而前天诸王祭礼刚刚结束, 在座者谁也不会记性差到忘记东曜于祭礼上的祈愿——他想要一场只为他而落的太阳雨。
一旦结合这一点, 前面所有的正常都仿佛别有意味。
但这件事的提起者本人却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随后便听他低笑着继续陈述道:“可能是这场春雨来得太过突然,今天凌晨我罕见地做了个梦——我梦见了三年前的一天, 就是我刚遇到你的时候。”
寒明闻言同样陷入了回忆。
他和东曜的初遇是他一寸寸回忆原著内容后的精心设计。
当时东曜并未成名,只一人独行于战场边缘。而他根据书里的只言片语推断出了东曜的行动路线,选了一个危险而偏僻的战线,在东曜到来前先一步抵达那里造就偶遇。
在此之前,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听过东曜其人,所以这件事无论怎么翻查都只会是偶遇。
哪怕后来他们闻名宇宙,过往的一切于宇宙里流传,众人也不过是感慨他们相遇的美妙,同时发牢骚说为什么自己不能遇到一个相似的王者或副手,不然他们也早就声名赫赫了。
寒明并不怀疑东曜的敏锐。所以东王突然提起这个,是发现了什么?
说起来当时他其实准备了ABCD若干种计划,但愣是一个都没用上。
他仅仅是先在战场上和东曜打了个照面,然后在边陲酒馆里玩笑似地坐在其对面,就这么拿起对方的酒杯朝人举杯道:“战场上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意识到,您就是我所寻找的东王——敬东王。”
结果那杯酒东曜真的喝了。
之后从结伴到扬名到称王,一切都顺理成章。
以东曜的性格,倘若当初真的有所察觉,何必一身未散的杀意,却一言不发地饮满此杯?
东曜见状却随手放下短刀,尔后一只手拿起夜间梦醒便搁在银纸上的酒盏,一只手挑开烈酒直直浇下,转瞬便是杯盏满溢。
再然后,他又一次对上了寒明的眼。
那双与往日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厌恶你的眼睛。”这一刻,或许是浸入了烈酒的烈性,又或许是昨夜雨水梦境搅乱了睡眠,这位东王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说不清的晦涩:“那种看异兽、看人类甚至看整个宇宙全都意兴寥寥的眼睛,实在让人恶心透顶。”
“就是这样一双眼,却在染血的时候像是在燃火。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分不清你到底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
东曜第一眼并不喜欢寒明,说是厌恶也不为过。
事实上他天生情绪淡薄,根本不会在意旁人的喜怒,更不用说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到自身的喜厌。但寒明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太异类了,异类到他无法不去注意。
东曜当然听说过寒明。
这个宇宙里但凡有点消息门道的,哪怕不知道各域在座的王者,也不可能没听过所谓的“天生副手”,尤其是后者还有一张比传说更传说的脸。
他只是无所谓美丑,而非没有审美。所以战场上瞥见寒明的第一眼,东曜就认出了对方。
说实话,即使先前不认识寒明,就其那种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的眼神,也由不得他认不出他。
十八岁举世闻名,拥有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神似乎理所当然。
东曜不清楚寒明骤然出现在这样的边陲之地是为了什么,但这些都和他没关系,直到寒明于某片岩石群上垂眼看向了他。
又是那种悲伤而意兴寥寥的眼神。
看异兽如此,看人如此,看世界仍旧如此。纵使掩饰的再好,可除去那份莫名其妙的悲天悯人,东曜看这个世界几乎同样如此,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寒明骨子里的极端桀骜?
就这样一个人,传出来的名声竟然是“天生副手”?饶是东曜那一刻都有些想要发笑。
原本看到这里,东曜虽然烦躁却也不至于和个刚成年的狼崽子计较。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异兽的血悄然划过了后者的眼。
无数个日夜里,东曜最熟悉的就是血液的温度,他当然明白血液不可能点燃双眼,更别说那滴血根本就没有真正溅入寒明眼中。
偏偏寒明在提起匕首划过异兽咽喉、在透过那只异兽远眺整片异兽群、尔后再次稍纵即逝地看向他时,他却错觉般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那若有若无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