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心梗的贺云迟疑了片刻:“嗯,猴子?我试试看能不能行。”
“谢谢小叔叔。”贺子安抱着贺云的大腿,甜丝丝的,看了看身边的小伙伴,“小叔叔,哥哥也要,哥哥一个,修文哥一个,韩则哥哥也要有哦。”
贺存将人捞回身边,一把扛在肩上,打道回府,“不行,院子里没位置了,回去让叔叔给画在纸上,这样就可以一人一个了。”
半挂在贺存身上的贺子安哇哇哇乱叫着,一群人跟在身后的往家赶,日落十分,半边天的橘黄色晚霞照在明晃晃的水面上,湖光一色,最是迷人。
“哥哥,你快点儿!”领先跑到前面的贺子安举手里的紫色小花花,很是招摇,见没人理会他,只好转变政策,软绵绵的央求道:“修文哥哥,快来,快来!”
无奈的笑着的贺修文摇了摇头,默默提速跟了上去,看见路上好看的花,时不时薅上一朵,等到家时,他怀里的花已经挡住了眼前的视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贺子安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已经开始嚎叫,“姑姑,安安给你带了发啊!姑姑!”
没得到回应,贺子安一点也不气馁,转身换个人开始喊,“伯伯,你快来啊,安安给你摘了好多好多发啊!”
已经纠正过无数次读音,早已放弃抵抗的贺修文,悄悄跟在他身后,随时注意着他跌跌撞撞、毫无章法的步子,像是随时都有栽到地上一样。
眼见他走进大门,尾随着的贺修文才将心放回肚子,谁知临到门口,踩到花枝的贺子安一个趔趄,抱着满怀的花向前扑去,眼见要摔到地上,贺存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人拎了起来,还在虚空踏步的贺子安一脸懵的看着自己被禁锢在半空中。
“爹爹,飞!”
“飞什么飞!”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取了他的花,贺存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走路要看脚下。”
小孩双手抱头,眼里写满了控诉、困惑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委屈,盯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默不吭声。
轻飘飘的视线回望他,贺存朝他抬了抬下巴,神情中写满了打的就是你,怎么了。
上一秒还理直气壮的崽崽,嘴巴向下一瘪,眼眶一红,伸着手就要抱抱,真的是一点脾气也都没有,这倒好了犯错的是他,委屈的还是他。
成功得到怀抱的贺子安小小软软的一坨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试探道:“爹爹?”
眼里带着笑意的贺存故作生气的问道:“嗯,干嘛?现在不生气了?”
被呛了的贺子安又软软的叫了一声,随即抱着贺存的脖子,“爹爹,不生气了,安安给你送发发,都送你,好不好?”
“都送我?你不是要送伯伯吗?”
怀里的贺子安弯着就去苟,将花往贺往怀里塞,“送你!都送给爹爹哦!”
“哥哥呢?还有姑姑叔叔他们也想要子安摘的花。”
贺子安转头看着他,看了看花竟有几分不知所措,贺存将人放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屁股,提议道:“我们可以一人送一枝。”
小眼睛立马亮了的小孩,摇着腿就往下,抱着花就往韩则他们跑去。
正月十六,敬安玉堂,搬家打扫。
在一片鞭炮、锣鼓声中,终于搬进新家了,不说几个孩子是如何的喜笑颜开,单说贺存自己都觉得开心,一路颠沛流离,这下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家了,那种心安无法言明,大抵是看山清秀,看水妩媚,一天的好心情。
这种亢奋心情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贺存最后洗漱好回到卧室时,就见到床上四个崽崽坐成一排,眼巴巴的等着贺存。
见到他进来,贺子安突然兴奋,立马从被子里钻出来,“爹爹,孙猴子,我们想听孙猴子。”
“好嘞,快回去乖乖坐好。”贺存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上床。
“话说,这个孙猴子一个筋斗云就是十万八千里……”
“爹爹,十万八里很远吗?”贺子安立马插话问道,“有从这里到胖虎家远吗?”
贺子文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本想吐他口水的贺子安扭着身子,爬到韩泽、贺修文之间嘟着嘴,很是不满的看着自己烦人的哥哥。
贺存想了想道:“十万八千里啊,大概就是从这里飞到汴京再飞回来,再飞回汴京吧,说了你现在也不懂,等你长大了进了学堂就知道了。”
听到了解释,贺子安乖乖的坐在两人之间,只有听到激动的地方,挥着小笼包般大小的拳头,巴不得自己就是孙猴子好拳打白骨精,脚踹小妖怪。
几个孩子都沉浸在惊心动魄的故事之中,不知何时,贺子文坐到他身后帮他擦着还在滴水珠的长发,贺存心里一暖,用毛巾包住发尖,将背后的小崽崽捞到怀里吧唧亲了一口。
看着害羞内敛的大儿子眼神飘忽,乖乖坐在他怀里不说话,贺存只觉得好笑,他家这两个崽崽子真的差太多了。一直到贺存喉干舌燥,他才在大家神采奕奕的小眼神中坚定地将人赶回屋,熬夜会秃头!!
在贺轩正常行走不成问题时,贺存带着贺云进了临安县,先去医馆兜售上次进山采摘的新鲜草药,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多久没进山了?”白胡子老头一阵啧啧称赞后,没好气道,“还有你就不会看一下书,把这些药草整理整理,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贺存拍了拍贺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像话,确实不像话,小弟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你看把老先生气成什么样了,真是的。”
瞳孔地震的贺云的看了看自家这个不值钱的便宜哥哥,对上老大夫探究的小眼神,他只好躬身行礼,站在原地听老大夫讲解如何处理这些草药。等老大夫一脸欣慰的讲完所有知识,他才在找到和展柜打成一片的便宜哥哥。
“束脩倒是小事一桩,不必担心!”掌柜扶着胡子笑着打趣道:“贺兄弟眼光长远啊!不能科举依旧送他们进学堂,一般人家可不会花费这么多心思。”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钱不钱的倒是次要的。”贺存含着浅笑,“多读一点书,总是好的,倘若一字不识,出了这临安城,才知天大地大,那就来不及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年轻人总是要出去闯闯,四处看看的,不然这一生,多浪费啊!好不容易来一趟。”
张掌柜怔了一下,看着他反问道:“倘若读了书,识了字,依旧不能过好一生,甚至还不如村里那些没读过书的,那不是白白浪费你的心血?”
“怎么会?”贺存神色愉悦,“他出去见识到的,那些别人不曾见识过的人和风景,不就是他所收获的?人生不就是一个过程,最后的结局不都一样,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的。”
沉思后的张掌柜,释然一笑,“贺兄弟对人生的见解很有意思。”
“劳你听我胡说八道了。”贺粗客气道。
“我与书院院长有几分交情,届时你把孩子送过去就行。”张展柜临走前,还是给这个新认识的后生行了个方便。
“多谢掌柜!”贺存立即行礼。
张掌柜朝院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后摇手,大声道:“举手之劳而已,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大概是想看看你那几个孩子日后的人生路。”
贺存笑了笑,看着人离开,没再说话。
倒是他身后听了半天的贺云,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以前二哥在贺府也是这样的吗?贺云带着隐秘的羞愧低着头,深宅贵府、嫡庶之分他们少有接触,即便是现在面对二哥,他心里依旧有着说不出来的莫名的自卑?或许是羞愧更多些,毕竟这一路走来,他们一家人几乎全是靠二哥撑着。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转身就见到人傻傻站在身后,贺存挼了他一把,心道:论手感还是幼崽的好些,随后拿着写满药方的单子去了柜台,“麻烦将这些药各自捡上十份。”
等店里的小药童应声后,回过身看着呆在原地看着他的人,贺存直接上手勾着他的肩往外走,“想什么呢?和我一起去牙行看看。”
两人一边逛街,一边打探着外面的消息,毕竟一天到晚都待在差不多与世隔绝的村子里,真是可以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贺兄弟又来了,这次需要点什么?”牙子黄笑着上前,“你要的产奶的牛,这我真没找到,如今这牛贵着嘞。”
“那不说明小哥生意好!”贺存环视了一圈,心里有了底。
第21章 第 21 章
“咱们都是熟人了,我今天来就想买点人回去种地,我那儿条件不好,你帮忙看着点儿,要会种地的。”
“这个简单,我带你去看。”牙人黄带着他们径直进了院子,“这两年江南水患严重,加上上边……”他说着摇了摇头,一句话里都是感慨,“少不了受苦的人!就我们这破牙行都收了不少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外面的人得多苦,人命贱哦!”
本以为会无感的贺存进了那个破烂、拥挤又灰暗的院子,看到那一双双含着殷切、迫切的眼,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末世,那个并不美好、人命轻贱,沉重又无奈的时代。
也就恍惚了那么片刻,他收起心底多余的感慨,恢复了原本的冷淡至极的面目,倒是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的贺云受到的震惊不小。
还没等牙人黄说话,一个头发散乱,衣衫破烂的女人冲了出来,径直跪在贺云面前,砰砰砰的磕头道:“贵人,求你收留我和我夫君,我夫君陈希曾就读于国子监,说句学识过人也不为过,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学,求您了……”
不少妇人见她这般放得下面子,也学着成片的跪在贺存两兄弟面前,一时间场面混乱了起来。
“滚回去!”牙人黄吼道:“谁让你们自己出来的!人都给吓跑了,看谁敢要你们一群难民!”
牙人黄吼完,见大家都没动静,一阵心累,眼不见为净,很是不爽,“看到个家境好的,一窝蜂的上,都想跟着人家,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种命,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是有些人不愿意放下面子,以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差,你们真是不知好歹……”
说到一半就不愿多说的牙人黄,对当中一些人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算了,人各有命!想那么多干嘛,徒增烦恼!
“你们当中会种地的,出来。”牙人黄环视了一圈,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喊道:“动作搞快点!”
等人群有了动静,他才转身看向身侧的贺存,“兄弟,你看需要多少人?这边可以筛选一下。”
“多谢,我先看看,合适了再说。”贺存心中大概有个数,这些人去了只能住在他的茅草屋里,十个左右差不多了,春收之前还得养活他们,这是一笔不小的账。而且最好是听话的青壮年,可是他们吃的也多!啧……这就有点麻烦了。
想得很好,可站出来的不是拖家带口,就是老的老,小的小,这让贺存犯了难,有的经验丰富,可年纪一大把,有的看着很满意,可身后跟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崽崽。
看着就这么站出来的一堆人,这谁顶得住!他那儿也没地方住,贺存挑了三户劳动力多的人家,也就是十五口人: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家父子三人,剩下十人是一家,古代这一家人可真不少。
那些没有被选中的,不少人眼中又蒙上了一层失望和阴霾,定下人选后,看着全程默不吭声的贺云,贺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这种场面很难有人不难受,更别说他们这种还处在一腔热血之中,想要建功立业的小青年。
可事实如此,现实如此,自古民生多艰难。
“贺兄弟,都是熟人了,就给你一个内部价,这些人就给你算三十五两。”牙子黄打着算盘,转身冲他笑道。
“三十五?再便宜点儿!我要养活这些人可不容易,总不能养不活再给你送过来。”贺存朝人招了招手,两人往边上走,就这样价格来回拉扯。
“贺兄弟,只此价格,不能再低了,你诚心一点,不然这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贺存搂着他肩膀,拍着他的后背,感慨万分道:“老弟,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行个方便,大家合作愉快嘛!”
“哥,你还会缺钱?我看了这临安城最有潜力的就是哥你了,我还指望你带我赚钱,带我飞!”牙子黄半点不含糊的恭维道:“但是这些人真的已经很便宜了,哥就大气点,你自己挑选的,都是年轻力壮的,你心里有数,我亏大了。”
本就不会讲价而硬着头皮上线的贺存毫无招架之力,想了想算了,从他挑选好人时,就已经丧失主动权了,真是失策!失策!不再讲价的贺存转身想着:原先的预算要翻一番了,看来资金有点短缺,得去搞点钱啊,可是赚钱的方法都写在法律里了,就有点头秃!
瞧见自家二哥略显为难的神色,贺云不再理会墙角那个一开始就冲出来,又被赶回去的妇人,一下子带回去这么多人,二哥会不会负担不起啊!贺云面上带着些许苦涩,说实在的,他其实和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漂泊异乡,颠沛流离。
倒是先相通的贺存,转身冲贺云,“你看看,这些人如何?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二哥挑得好。”贺云隐下心中的想法,真挚道。
“那行,就先定下这些人。”
等贺云去签契,顺道为这些人购置些许生活用品,和牙子黄交换外界信息的贺存察觉到一群中那道不可忽视的视线,回望过去时,那双眼明显的亮了。
想起刚进来时的那一幕,还隐约记得她说她夫君是进过国子监的人,贺存带着好奇询问,“那妇人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岭南人士?”
“这说来话长,不过她倒是对她夫君情深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抛弃她,娶妻当如是。”牙子黄也带着一阵感慨和唏嘘。
“她夫君是何人?”贺存循着他的话出声道。
“我听了一耳朵,好像叫陈旭,想来当初应该是个名誉汴京的风云人物吧,不过如今还不是这个下场,唉!你说这人读书图什么?什么都没捞到。”牙子黄摇了摇头,言语之间很是看轻,“要钱没钱,要名没名的,何必苦自己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呢!”
“陈旭?”认真想了想,没什么印象,不忍心看到她眼里的希望破灭,贺存尽量避开她的视线。
看着办手续跑的满头大汗的贺云拿着一群人的卖身契回来,贺存向牙子黄借了一辆牛车,才将这十五个人一次性全部带回去。
牛车慢慢悠悠带着人朝城外赶去,倒是贺存刚准备甩鞭上路,想了想又回去了一趟。
见到他朝难民那边指了指,牙子黄点了点头,便转身和其他买家开始你来我往的讲价。
拥挤的小院子里,妇人看着消失不见的背影,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只是在转身间又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正准备进去看自家夫君的女人,刚走近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她微微叹了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之前的买主朝她走来。
“你夫君在哪?”贺存走近后,径直问道:“别误会,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您请。”妇人不卑不亢,即便落至此,依稀可见其风骨和涵养。
灰暗破败,四处漏光的木屋里,异味丛生。
干稻草铺设的地面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人,接受良好的贺存跟在女人走近一个稍显干净的角落里,看得出来这个一个穿着讲究的男人,只是他眼下青黑,面色苍白,又骨瘦如柴,如果不是他微微起伏的胸口,说这是一具尸体贺存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