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问题,江沐抹了把眼睛上挂着的眼泪,吸了下鼻子,“谢镧,我想的不会比你更少。我在刚开始那个公司做了两年,却还是爬不上去。我当时的同事说过,我画的很好,只是不符合市场的主流。”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孤芳自赏。做了两年还没见气色,我早就该改行了。”
至于甘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比谁都要不甘心,可是有用吗?”他质问着谢镧,也像是一遍遍对着自己强调,“我苦学画画十几载,没有一天荒废过,付出的努力有多少只有我懂。我被多少人夸过天赋高,我的名字不止一次地挂在荣誉墙上,我怎么可能忍受这从天堂一下跌到地狱的落差?”
谢镧听得哑口无言。
江沐的眼睛再一次蓄满泪水,他平静又绝望地说着:“我试过的。当时我说,此路不通,那就换一个,反正我有实力傍身。”
“我找了一家愿意收我画的小画廊,卖画,想着总有人会欣赏,毕竟我的画一直被夸技法娴熟。可是一直无人问津,我还在安慰自己,没什么人会买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话。”
“再熬一熬吧,我对自己说。”
谢镧忍不住问:“后来呢?”
江沐的眼神变得空洞,苦笑一声道:“后来啊,我就等到了跟我同期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画家的画爆火,被疯狂地哄抬身价。”
“他的画就挂在我的旁边。”
江沐的瞳孔在某个瞬间泛起病态的光,他颤抖着说:”你见过真正的天赋吗?从那天起我才终于明白了,在这些有着绝对天赋的人面前,我书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我引以为傲的技术,不过是瞎卖弄。”
“我的画在画廊的角落里度过了两万多个小时,终于它下架了。”江沐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拾起画笔的勇气和信心。”
谢镧握住了那双生满薄茧的手,因为多年苦练画画而变形的指节硌得他生疼。
第54章 幸福来敲门
谢镧的指尖沿着他凸起的腕骨轻轻游走,将掌心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拇指以固定频率摩挲着淡青血管,仿佛在安抚受伤小兽的驯兽师。
”你后来…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老师的?”
”我再也提不起画笔。可这么多年…”喉间溢出一声自嘲的闷笑,”我也只学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好我理论学的不错,教资考试倒是容易。”江沐突然加快语速,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桌子间的缝隙,”这个学校的网上招聘写得明白——无经验可。”
“所以我就来了。”
”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谢镧说那天救溺水女孩的事情。
江沐揩了下额角的汗:”当时不是故意的。我一开始确实没有认出你。”
他笑得有些牵强:“后来听到名字才知道是你,所以叫住你了,我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后来又后悔了——”
“因为现在的我过得太差了。你知道的,人在自己落魄的时候,很难坦然而对曾经见过自己风光无限的朋友。”
“后来对你说那些话,不是因为讨厌你。”
谢镧淡淡地道:“没有关系,我没在意。”
江沐将视线看向窗外,月上梢头,原来已经是深夜了。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聊了一个晚上。
满心满腔的惆怅已经吐完,像一块经历过重压后变得皱皱巴巴的海绵,再也挤不出一滴。
谢镧见他不说话了,起身出去接了杯水回来。
玻璃杯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冷白,被推到江沐面前。
谢镧说:“说了这么久,喝点水吧。”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叩了一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江沐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口渴,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喉咙口干得发涩,连一滴可作润滑的口水也没有。
他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下去,温水划过干涸许久的喉管,让他产生了一种满足感。
谢镧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喝。”
可能是前面话说的太多,现在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人都相对无言起来。
谢镧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夜已经深了,外婆来叫过他们吃晚饭,只是他俩一致地说没胃口。
“你饿吗?”谢镧问他。
江沐就像被下了指令的机器人,肚子终于幽幽转醒,他又感觉到饿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等我一下。”
谢镧说完就下了楼,径直走向厨房,在锅里磕了俩鸡蛋,煎得面黄酥脆后捞了上来,倒入早就烧好的开水,下了把挂面,简单调味后就是清淡的一餐。
江沐看着端到桌上的两个海碗,哭笑不得道:“怎么又吃面啊?”
谢镧有点尴尬,默了一会儿说道:“没办法,没去买菜,家里只有这个,凑合凑合吃吧。”
两人又想起谢镧今天的曲线救国行动……
果然人在饿的时候啥都好吃,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条了。
吃完后江沐有些碳晕,简单擦了擦嘴就瘫到了床上,一动也不动了。谢镧叫他去洗漱一下,人已经睡熟了,怎么也叫不动,谢镧给他把外套脱了下来,把人埋进被子,又去楼下把碗筷洗好,才慢悠悠上了床。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忽闪着,轻声道:“晚安,江沐。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他会努力让江沐幸福。
这就是他那么多年努力工作的意义,让家人和爱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工作日的早上,谢镧开车把江沐送去了学校就匆匆赶回来,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没有机会,后来又是在和施茗他们公司谈合作,更是分身乏术,如今这些都忙完了,他终于抽得开身做这些。
货车载这几个礼拜前订的大批欧石竹到了。
两个工人帮忙把草皮一起载到土里,谢镧怕时间来不及,也换了胶鞋挽起袖子在院子里忙活。
他握着铁铲,弓着腰,将表层泥土翻起,让原本紧实的土地变得松软透气。随后,小心翼翼地轻轻展开草皮,贴合地面,像是为大地披上绿色绒毯。最后,指尖深入草皮边缘的缝隙,将其与泥土按压紧实,确保每一处都紧密相连,再捡起接好的水管,让细密的水珠均匀洒落,新铺的草皮在水雾中舒展,透着盎然生机。
可是院子到底是有这么大,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按时做完这些。谢镧干得投入,订好的闹钟在房间里兀自响了起来,又自己关掉。谢镧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江沐下课的时间。
江沐在学校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谢镧的车,无奈之下只好去学校的停车棚里拉出被他抛弃多时的小电驴。
推开院子,他的视野顿时被大片大片的绿色占满了。
院子里的草地已经铺了大半,还有少部分没铺的堆在一块儿,像座绿茵茵的小山头一样。
谢镧猛地直起身子来,极为意外地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江沐很少在谢镧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神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么紧张做什么?”
谢镧身上遍布着泥点点,手上提着一大片草皮,头上还有可疑的草屑。
江沐扫了一眼,眼睛极尖地发现,这个花他以前养过!
但他还是佯装不知,问谢镧:“在做什么?神经兮兮的。”
谢镧见惊喜是给不成了,放下手里的活,脚印一深一浅地走出来,先朝着停下来的两个工人说道:“你们继续。”
然后想跟着江沐回屋,江沐一根食指横在他面前,表情嫌弃:“先去洗个澡,身上太脏了。”又把手转移到了谢镧头上,把那根草屑摘了下来。
谢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江沐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怎么了?你先去把这身换下来。”
等谢镧走后,他坐在院子里看工人们载,看得不觉有些手痒,穿戴上谢镧那套装备也下了地。
一个大叔睨他,觉得江沐是没干过粗活的样子,遍指挥道:“小伙子,帮忙给我们浇个水就好!”他指了指墙角的水管。
江沐比了个OK的手势,放下手里的铁锹,拿起墙角的水管开始给新铺的草皮浇水。
水管在手心里微微震颤,江沐学着在电视机上见过的模样,将喷头抬高倾斜,细密的水珠呈扇形洒向草皮。阳光穿透水雾,折射出细碎的虹光,水珠落在嫩绿的欧石竹上,顺着草叶脉络凝成圆润的水球,又“啪嗒”坠入泥土。
正浇得起劲时,谢镧换了身干爽的居家服出来,发梢还滴着水。他倚在门框边,看着江沐踮着脚去够远处草皮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水珠顺着江沐弯曲的脊背滑进衣领,沾湿的T恤紧贴后背,勾勒出流畅的腰线,在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当心别打湿了。”谢镧出声提醒,顺手拿过一旁的毛巾。
江沐闻声回头,脸上还挂着水珠,笑得眉眼弯弯,突然将水管转向谢镧,冰凉的水花劈头盖脸洒过来。谢镧躲闪不及,刚换的衣服又洇出深色水痕。
谢镧有些无奈地说:“你刚让我换的衣服……”
江沐摸摸后脑勺,有些愧疚却没什么诚意地说:“抱歉啊,一激动就……哈哈哈。”
话音未落,谢镧就捡起另一根水管,打开闸口,水流噼里啪啦地浇在江沐头上,把他淋成了个落汤鸡。
“谢镧你!”江沐被水灌得嘴都张不开,咬着牙说。
两人的笑闹声混着水流声,惊起了院角休憩的麻雀。
谢镧的外婆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拍手叫道:“哎哟!都多大人了啊!”
闹了半天,两个人都去洗澡了。
江沐细细地洗了一次澡,把每个犄角旮旯里的泥都冲干净,又把头发吹得蓬松,才出来,一出来刚好碰上再一次洗完澡的谢镧。
两个人对视上,又大笑起来。
只有谢镧外婆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这么冷的天,也不怕感冒了!长这么大真是白活了。”
笑声渐歇,外婆端着两杯姜茶从厨房走出来,瓷杯外壁氤氲的热气裹着辛辣气息扑面而来。她将姜茶重重搁在木桌上,布满皱纹的手戳了戳谢镧的肩膀:“还不快把这驱寒的喝了,小时候发烧打摆子的样子当我忘了?”
江沐乖巧地捧起姜茶,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他抿了一口,舌尖被烫得发麻,余光瞥见谢镧皱着眉,像吞药似的小口抿着,喉结不情不愿地上下滚动,江沐差点又笑出声,忙用杯沿挡住嘴角。
谢镧发现他貌似是在笑自己,皱着眉解释道:“太辣了,还呛。”
“终于找到你讨厌的食物了。”江沐愉快地笑了下,端起姜茶一饮而尽。
工人们栽好了欧石竹,打完招呼就走了。欧石竹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曳,叶片上未干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谢镧突然说:“本来是想在你下班后给你一个惊喜。”
一大片绿色铺满了院子,代替了原本贫瘠荒凉的土地,翠绿色的草地上星星点点布着几朵初绽的粉色小花。
江沐蹲下身,指尖抚过欧石竹柔软的花瓣,轻声地说:“我收到了啊。”
“很惊喜。”
风裹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迎面袭来,欧石竹的叶片相互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你开心吗?”谢镧突然问道。他看着江沐的笑,分不清是表达感谢的笑,还是发自内心的笑。
江沐怔了一瞬,接着反应过来,给了谢镧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柔声道:“很开心!”
“谢谢你一直记得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