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林暄眉眼间蒙上了一层无奈的疼惜,连带着眸色都柔和了少许。
“为什么有这么多药?”
这么些天里,赖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概率不是为他准备的医药箱。有些药生产日期很早,更像他来之前就在这里。
一想到赖栗以前可能瞒着自己来这边做过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戴林暄的胃就止不住地痉挛,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赖栗指尖滑过他的腿,轻轻勾了下:“哥,我困。”
戴林暄知道赖栗在转移话题,没说什么。他摘掉手套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赖栗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戴林暄缓缓走近,手指贴向赖栗的脖子一侧——
脉搏还算有力。
戴林暄保持这个姿势,数了很久的脉搏,直到胳膊僵麻了才缓缓收回手。他给赖栗掖好被子,又收拾了下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几盒用过的、已经过期的药,放到一边。
托盘里,几块团起的纱布被血浸得通红,旁边的子弹还沾着血丝,戴林暄想把它擦干净,手却抖得厉害。
他撑着床站起来,挨着赖栗坐下,轻轻摩挲赖栗明显比之前削瘦许多的下颌线,低头落了一个吻。
赖栗睁了下眼,似乎感觉到戴林暄的纵容,得寸进尺地将头挪到戴林暄腿上,埋进他怀里。
“你要不想我变成杀人犯,就乖乖睡一觉,饱了就起来。”戴林暄拥搂着赖栗,垂眸看着他,“嗯?”
“……”赖栗蹭了下他的腿,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第112章
擂台下站满了人。
从高处俯看,昏暗的灯光将这些人打得像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恶鬼,于极度紧张与亢奋中盯着台上年幼的选手。
戴林暄西装革履地站在二楼,被廉价的烟草与汗液的酸腐味熏得喘不过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林暄来了?戴老后继有人啊……”
身后熟悉的窃窃低语和谈天说笑声如潮水一般扑涌而来,面前就是没有护栏的二楼平台,戴林暄踉跄了下,堪堪踩住边缘站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这些人面目全非的嘴脸,看到昔日尊重的叔叔、伯伯们……还有不是父亲的父亲,不是爷爷的爷爷。
可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罪恶。
戴林暄逼迫自己转过脚尖,楼下的癫狂喝彩与周围的谈论声在顷刻间停滞,他回过身,并没有看到很多个熟悉的面容,只有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遍体鳞伤地站在那里。
对方歪了下头,眼神天真纯粹:“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戴林暄禁不住后退一步,一脚踏空。
“……嗬!”
剧烈的失重感使得戴林暄的腿猛得一抽,他猛然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凌乱的呼吸,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房间很安静,没有窗户,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不过冬天本来就是无声的,不存在花鸟虫鸣。
赖栗斜斜地睡在床上,脸完全地埋进了戴林暄的腹沟,两条胳膊还抻着抱戴林暄的腰。
尽管与赖栗的呼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布料,戴林暄还是小心翼翼地支起被压麻的腿,露出赖栗的口鼻,再把手指伸过去,放在了人中处。
潮热的呼吸清晰地洒在指尖,戴林暄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他怕这个姿势会压着赖栗*的伤口,试图把腰上的胳膊拿开,然而小心翼翼折腾半天,赖栗愣是纹丝不动。
睡着了也是个执拗的犟种。
戴林暄又气又心疼,想揍又下不了手,最后掌心落在了赖栗的后脑上,轻轻摩挲他的头发。
有点乱,该修剪修剪了。
警惕本来已经刻入了赖栗的骨髓,可戴林暄被他划入了安全范围,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只要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就算戴林暄动手动脚他也不会醒。
更别提这些天就没好好睡觉。
戴林暄等得很煎熬,粗略估计有十多个小时,赖栗才有了苏醒的迹象。他磨磨唧唧地拱了拱,不怎么情愿地问:“哥,几点了?”
戴林暄凉凉道:“你问我啊?”
赖栗好像才想起来戴林暄被自己拘在了家里,又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回去,装死不动。
戴林暄懒得和他计较,醒了就行。
“起来,让我看看伤。”
“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么说,但赖栗还是坐了起来,瘢痕密布的上身完全袒露在了空气里,新增的伤势一点不显违和。他还穿着昨天回来时的那条裤子,睡之前戴林暄倒是想帮他脱掉擦个身,奈何房间里连条毛巾都没有,也只能作罢。
伤口从外面来看很正常,没什么问题。也幸好是冬天,不容易发炎感染。
戴林暄不放心,蹙着眉说:“再去医院看看。”
赖栗当听不见:“哥,你想洗澡吗?”
戴林暄:“……”
我想抽你。
戴林暄身上当然不脏,可赖栗昨天回来时一身灰,两人挨在一块十多个小时,赖栗必须亲眼看着戴林暄洗个澡,才能止住浑身被蚂蚁爬的难受。
外面的脏东西都没资格碰他哥。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赖栗甚至想把这个房间打造成无菌的环境。
戴林暄洗完后,将浴巾搭在臂弯,再次打开花洒,对守在门口的赖栗说:“裤子脱掉,过来。”
赖栗毫无负担地照做,心安理得让戴林暄帮自己擦洗身体。
胸腔以上都不方便碰水,戴林暄便打湿自己用过的浴巾,一点点地给赖栗擦。
“称过吗?”
“嗯?”赖栗没反应过来。
“你离排骨就差一步之遥了。”
赖栗缓慢地扇动了下眼皮:“你不喜欢吃排骨。”
戴林暄没想到他会记得,又被这牛头不对马尾的对话弄得啼笑皆非。想一巴掌呼过去吧,又因为赖栗受伤无从下手,处处受制。
“我只是想试试你这两年的生活。”赖栗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想知道吃不好、睡不好的感觉。”
“我……”戴林暄下意识想否认,可话到嗓子眼却像鱼刺一样卡在了那里。他败下阵来,试图实诚一点:“比你好,我可没有十天半月瘦这么多。”
戴林暄虽然吃不好,但也会尽可能摄入日常所需的营养,睡不好就吃安眠药,不至于像赖栗一样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
赖栗缓缓拉开身体,看着戴林暄的眼睛:“你骗我。”
戴林暄:“真没——”
赖栗夺过浴巾披在头上,边擦头发边回到卧室,从满墙的照片里精准地抽出一张,拍在了戴林暄手上。
照片里,戴林暄穿着休闲衬衫,微微弯腰,单薄的腰线与肩背展露无遗,他正要上车,脸上毫无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清冷得不行,哪怕和如今也完全是两个模样。
“……这什么时候的照片?”戴林暄自己都没印象。
“你刚出国的时候。”赖栗微微垫着脚,从后面压在戴林暄身上,“这是第十三天,你走之前还不是这样。”
戴林暄对那一段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毕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刚开始,他以发展国外的事业离开,每天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着,不过痛苦总会被时间冲淡,最终生活还是回到了正轨。
应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赖栗说:“我很想你,可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你不想要我,只能让人拍点你的照片。”
戴林暄的指尖微微抖了下,握住了盘在腰间的手:“没有不要你。”
赖栗没应声,不知道信了没有。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问:“保镖?”
赖栗承认了:“嗯。”
被关在这里以后,戴林暄很快就想清楚了哪一环出现了问题,墙上很多照片都不是私家侦探或狗仔能拍到的角度与背景,何况遭遇二次凌汛的时候,几个保镖就在附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赖栗带走、事后被公布失踪而无动于衷?
除非保镖团早就被赖栗收买了。
赖栗:“你不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戴林暄没那么想知道,直面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养大的弟弟,养了十二年却养得歪七扭八也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嘴上还是顺着赖栗:“说来听听。”
赖栗缓缓道出了经过,自己怎么处心积虑地收购了安保公司,在绑架事件后更替戴林暄的安保团队……
“难怪你那时候一直说这批保镖不行,感情是在吹‘枕边风’。”戴林暄坐到床边,熟练地让短裤穿过从镣铐缝隙,穿好后,他停顿良久才开口,要笑不笑的:“赖少还真是煞费苦心,筹谋深远。”
赖栗:“嗯,不过值得。”
戴林暄:“……我在夸你吗?”
“哥,你饿不饿?”赖栗走过来,弯腰在他肩上拱了拱。
“饿。”戴林暄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不想给赖栗发疯的借口,“你伤成这样还能做饭?”
赖栗:“能——”
戴林暄打断:“烧了我也不吃。”
赖栗眼神一沉。
“老实叫外卖吧。”戴林暄摸了下他的脑袋,“放心,我还没有隔着墙和人心灵沟通的能力。”
“……”赖栗说,“我不吃外卖。”
“我也想给你烧。”戴林暄略带调侃地摊了下手,晃了下腿,镣铐发出一阵叮咣的声音,“或者你搬个灶台进来?”
赖栗垂眸盯着戴林暄的脚踝,看镣铐不顺眼的暴躁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戴林暄倒没别的意思:“附近没餐厅吗?让人做好了送来就是——”
没等他说完,赖栗就起身离开了房间,大概过了十分钟都没动静。
戴林暄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幺蛾子,对着监控唤道:“干什么去了?其他事都先放放,真的要去医院看看,枪伤感染了很麻烦——”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咣里锒铛”的声响,天花板上的锁链坠下了好几圈的长度,完全足够他离开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