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寻章本来也对这个事抱有疑问,正想试探戴林暄,被这么一问反而冒出了冷汗,生怕戴林暄误会,立刻解释道:“你应该能看出来,他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前段时间进了局子,家里不方便出面保他,估计一直怀恨在心,那天晚上恐怕是随机寻找目标……”
戴林暄:“万一他跟警察供述了什么……”
“应该不会。”贺寻章说,“就算说了什么也没关系,一个精神病的胡言乱语能证明什么?证据才是王道。”
“放心吧,我们做事很小心。”
精神病和胡言乱语组合在一起,让戴林暄不是那么舒服:“靳明没来。”
贺寻章皱眉:“不识好歹。”
虽然靳明背景很深,但毕竟山高路远,真要对抗起来,也不是完全动不得。
贺寻章眼里划过一抹狠意,转瞬即逝。他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拿过两杯香槟:“吃完蛋糕后,我爸想和你单独聊聊车祸的事。”
戴林暄接过一杯,垂眸看着酒面的倒影:“确实是贺书新做的?”
贺寻章直接承认了:“贺书新就是个混账东西,还好,你和小栗都没出大事,我们家日后也能好好赔罪。”
这意思就是要戴林暄放贺书新这一回。
戴林暄也没问贺书新为什么这么做:“看来贺叔早就知道了。”
赖栗刚出车祸没多久,贺书新在贺成泽寿宴上大放厥词,被贺成泽当场叫走,在书房里抽得浑身是血。
当时戴林暄便在想,如果贺成泽是在做表面样子,未免用力过猛。如今看来,贺成泽分明当时就知道贺书新的所作所为。
贺成泽没第一时间关贺书新禁闭,恐怕也是怕他产生联想。
“应该没有很早。”贺寻章叹了口气,“我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也不是故意瞒你,他毕竟是我弟弟……你懂的吧。”
“理解。”戴林暄和他碰了碰酒杯,却没有喝。
贺寻章抿了一口:“今天这场合,你还滴酒不沾啊?”
戴林暄温和地笑笑:“既然要谈事,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这玩意儿能喝醉?你可别逗我。”贺寻章还想劝劝,余光瞥见贺乾接了个电话吼,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贺乾大步往外走去,没几步就被侧门进来的贺成泽叫住:“阿乾,去哪儿?”
贺乾立刻回到贺成泽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贺成泽不动声色道:“你戴爷爷过寿,你这时候离场算怎么回事?吃完蛋糕再说。”
贺乾应允,眉眼间却难掩焦躁。
戴林暄眸色微动:“怎么了?”
贺寻章也不清楚:“生意上的事吧。”
蛋糕在最大的礼厅里,众人一边欣赏院落的雪景,一边沿着连廊往那边挪动,很快便齐聚一堂。
戴松学说话不便,寿宴致辞都由戴林暄代劳:“首先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祝贺……”
一直进行到尾声,蒋秋君还是不见踪影。
戴松学僵硬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不可能为了蒋秋君推迟切蛋糕的时间。黄齐生推着戴松学上台,将蛋糕刀柄放进他手里,轻轻握住。
戴松学却说:“林暄,你来,帮我。”
戴林暄刚要走过去,就瞥见门口进来了一位眼熟的身影——
宾客名单上的靳明姗姗来迟,还带着两个人。
戴林暄一眼认出来,那是他警局里的同事。带人参加寿宴很正常,可带警察同事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靳明不仅迟到,还穿得极为随意。
戴松学有些不悦,不过也没在意,他费力地碰了碰戴林暄的手背,催促着准备切蛋糕。
然而,靳明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径直走向今天的寿星。他面带微笑地出示了证件:“戴老先生,由于你涉嫌一桩刑事案件,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靳明并没有压低声音,所有宾客听得清清楚楚,顿时陷入了一片哗然。戴松学偏瘫这么多年了,能扯上什么刑事案件?
戴松学面色铁青,嘴皮子颤抖:“你、你说,什么?”
靳明耐心地重复一遍:“你涉嫌一桩刑事案件,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戴林暄握着蛋糕刀,缓缓直起上身。他似有所觉地偏开目光,之前一直没出现的蒋秋君伴着风雪走到门口,逆着光的面容一片平静。
紧接着,人群中响起了几道手机提示音,性子最冲动的姑姑突然拍案而起,不可思议地看向蒋秋君:“林暄不是大哥的孩子!?”
她口中的大哥自然是戴恩豪。
众宾客瞬间噤声,下一秒便响起了更加沸腾的讨论声。
“不可能吧?父子俩很像啊……”
“说小翊不是亲生我还信,不像秋君也不像恩豪。”
这事八成和戴三叔脱不了干系,他难掩得色地问:“大嫂,这到底怎么回事?”
蒋秋君有些淡淡的意外:“什么鉴定?”
她从最近的戴恩明手里接过手机,看到了戴林暄和戴恩豪的亲子鉴定。
结论自然为否。
戴松学顿时顾不得什么刑事案件,苍老的五指紧紧扣着轮椅扶手:“有、有人伪,伪造!”
轮子滚动了两圈,幸好黄齐生及时拉住。
鉴定报告只发到了戴家人的手机上,然而被戴二姑这么一吼,直接人尽皆知了。
从把戴恩豪放出疗养院的那天起,蒋秋君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这场闹剧的中心不是自己。
她心平气和道:“林暄的确不是戴恩豪亲生。”
众人愕然,没想到*她会当众承认。哪怕戴林暄真不是戴恩豪的孩子,也该想办法瞒住吧,蒋秋君坦然得近乎……无耻。
戴林暄沉默地立在原地,不发一语。
上一刻,戴林暄还是戴老爷子最宠爱的孙辈,正要握着爷爷的手帮忙切蛋糕,下一刻,他的身份从戴家长孙变成了母亲与其他男人的私生子。
这种天翻地覆的落差感让人感到荒诞不经,哪怕蒋秋君亲口承认,很多人还是不敢相信。
戴松学最为激动,呼吸急促地快要晕过去:“你胡、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您不是最清楚吗?”蒋秋君手插在大衣兜里,慢慢走到戴松学面前,缓声道,“我送您的八十岁寿礼,喜欢吗?”
戴松学终于反应过来,警察是蒋秋君招来的。
他半边身子气得直哆嗦,另外半边却僵硬如木偶,原本灰败的脸色胀得通红,窒息感猛然扼住了喉咙。
宾客们隐约消化出了蒋秋君话里的意思,再结合戴林暄和戴恩豪明明长得很像,却不是亲生父子的情况——
一阵阵窃窃私语弥漫开来:“这,不会吧?意思林暄其实是老爷子的……”
霍斐操了声:“警察说的刑事案件不会是这个吧?”
景得宇无视了他的挤眉弄眼,震惊地凑到姐姐耳边:“公公和儿媳?”
他姐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闭嘴,赖栗呢?”
“没联系上啊。”景得宇赶紧打开赖栗的消息框,开启了消息轰炸,“这么大的事得跟他说一下……”
景得宇:没死就赶紧过来!
景得宇:你哥出事了!
景得宇:惊天大事!!
蒋秋君的态度过于平和,叫人找不到可描补的缝隙。于是,周围的目光就如探照灯一样打在了戴林暄身上。
“那蒋夫人当年是自愿还是?”
“难说,她这些年不是在戴家活得风生水起吗?”
“难怪这些年没人发现,爸爸是兄弟,长得可不得像吗?”
“要这么说的话,林暄才是恩字辈最小的那个……”
“……”
这些尖酸的议论如毒刺一般扎向戴林暄的耳膜深处,他太阳穴突突得跳,心脏也猛烈急促地撞击着胸腔。头顶的灯光骤然刺眼起来,将一切搅和得光怪陆离,宾客们的面孔全都扭曲成了模糊不清的团块。
戴松学遭受了持续性的刺激,直接昏死过去。
黄齐生立刻要推戴松学离开,靳明却微微侧身,阻拦道:“都这样了,送医院吧,救护车就在外面。”
黄齐生:“……”
戴林暄没拿稳,手里的蛋糕刀滑落,落在了地上。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所有感官都缴械投降,只剩下天旋地转的眩晕与从后背渗出来的阵阵湿冷。
那些怜悯、不屑、幸灾乐祸又或是看笑话的眼神,都不算什么。
直到蒋秋君也看了过来。
戴林暄的身体被灌了铅似的,只能勉强地站在原地,动无可动,他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下坠感,脚下便是冬日的湖水,又或是由雪推起的深坑,簌簌地浸没了他的头顶,灌入了四肢百骸,冰冷刺骨。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两年前至今的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戴林暄无时无刻不想问蒋秋君——
这些年我喊的每一声妈妈,是不是都让你觉得恶心?
可当秘密被摆到人前的这一刻,他仍然问不出口。
蒋秋君弯腰捡起蛋糕刀,轻拍了拍掌心:“恨我吗?”
第100章
如果是十八岁的戴林暄,或者时间倒退到两年多前,他都还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可如今,很多心思早就化为了一滩烂泥,噎在了嗓子眼里,下不去,上不来。
戴林暄声音又轻又哑,几乎听不见:“恨什么?”
蒋秋君:“明知道是个错误,还把你带到这个世界。”
戴林暄目光下移,落在了蒋秋君微微漏出口袋的手腕上。她今天没戴表,也没戴镯子,一道长而狰狞的旧瘢清晰可见。
“你有得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