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蓉道:“正是。”
林承之声音沉了几分:“唐寺丞死了,没人替你赎身,慕芳楼的人也对你颇有微词,本官知你难处,但你不该走这些歪门邪道,你要钱,本官可以借给你。但两百两,本官拿不出来。”
郭茂德鼻子吐了口闷气,眉头皱成了一团,似乎十分不满意林承之的回答。
本王也在心头叹气。
上天给了一个人世间罕见的才华,也必然会给他世间罕见的缺心眼。
对于这个回答,紫蓉默不作声——按照郭茂德的吩咐,没有提过的,她便不能多嘴。良久,林承之试探着问道:“唐寺丞是不是曾给你提过本官什么?”
他有这一问也很正常。
紫蓉与唐宏升关系匪浅,或许唐宏升曾将有关升迁一事的怨怼讲过给紫蓉听,二人既有仇怨,紫蓉便猜林承之跟此案有关,故邀他来此借此诈他一笔。
“不是唐寺丞,是……”紫蓉不说了。
林承之道:“不是唐寺丞,是谁?”
郭茂德眼皮骤然拉起。
紫蓉大声道:“是谁你都管不着,两百两你给是不给?”
林承之语气无奈,道:“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官只能抓你去衙门了。”
紫蓉不做声了。
话已至此,戏也就至此了。
郭茂德一脸失望。何仲舒了口气,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却被一旁的郭茂德按了下去。
郭茂德摇了摇头,何仲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赞许的点了点头。
他二人设计一番,抓到人也就罢了,抓不到,出去场面应当不会太好看。
我三人心照不宣地默默蹲着,就等林承之不耐烦走掉。
半晌,那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紫蓉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本官就先……”
林承之话没说完,何仲突然“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郭茂德转头看向何仲,声音咬牙切齿:“你……”
何仲五官挤在一团,憋着气从地上支棱起来:“蹲太久,麻了……”
然而为时已晚。
“谁?!”
何仲本来在最边缘的位置蹲着,这一倒,上半身就全露在了佛像的底座外面。林承之呵完,脚步声也渐渐逼近,何仲身材敦实,两手在地上抓了两次没撑起来,焦急得热汗直流,郭茂德懊吐了口粗气,恨铁不成钢地过去将何仲提了起来。
这回是谁也躲不了了。
一通兵荒马乱,总算到他赶到,我三人都体面地站着拍灰。
“郭推丞,何推丞……晋王殿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本王很明显的察觉到林承之喊最后一声时语调多扬了几分。
他今日着了一袭靛青长袍,月白色的衿带正轻柔地在晃。
本王盯着那根衿带不说话。
郭茂德和何仲也不说话。
我猜他们正在组织语言。组织一个能合理解释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就在此刻,紫蓉提着裙子匆匆从另一头跑了过来:“我已按你们吩咐的做了,解药呢?”说完,朝郭茂德摊开了掌心。
郭茂德:“……”
何仲:“……”
空气就这么凝滞住。他二人的神情似乎比方才见到我时还僵硬了几分。
过了不知多久,紫蓉惊惶道:“你们不会耍赖吧?!”
郭茂德:“……”
何仲:“……”
郭茂德往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倒出了一粒黑色药丸递给紫蓉。紫蓉立马接过,刚入口,不自觉“呕”了一声,面皮狰狞成一团。
“这不还是刚才那毒药!”
林承之目光落到郭茂德身上。
郭茂德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没错。这是世间奇毒,没有解药,只能以毒攻毒。”
何仲:“……”
本王:“……”
林承之目光从郭茂德身上转到何仲身上,最后又转到了我脸上。停留片刻,眸光沉了又沉,声音也冷了几分:“三位疑心我,大可光明正大冲着我来,威胁一个女人家算什么本事?”
我与他之间关系刚好转些,怎么能生这误会?正焦急要解释,却见紫容纤指朝我一伸,高声道:“不关他的事!”
闻言,众人都朝我看来。
“林大人,不关这位公子的事,是你这两个手下逼我吃的毒药,林大人千万别错抓了这位公子!”紫蓉接着道。
我向紫蓉投去感激的眼神。林承之眸光闪烁,神情柔和了几分。
紫蓉娇羞地低下头绕手指:“这位公子是来救我的……”
第44章
话音落下,三人盯着我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何仲看看紫蓉,又看看我,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郭茂德满面震惊,震惊完,敛了敛神色,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作无知状。
紫蓉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虽只是段露水情缘,公子却能将紫蓉放在心上,涉险来救,紫蓉很是感激……”她娇声细气说完,眼中泛起盈盈泪光。
什么露水,什么情缘?
我心头一跳,慌乱之中抬起手来:“误会误会,本王没……”
一缕白影从眼前坠下。
众人齐刷刷望向地上那块从我袖中漏出来的丝帕。轻薄如蝉翼,色润如玉脂,一角绣着朵芙蓉花,旁边还缀了个“紫”字。
何仲和郭茂德盯了片刻,眼底俱是吃惊玩味,我眼神扫向他俩,他二人又唰地一下收回目光。不偏不倚地仰着头,状若无事发生。
我额头突突直跳。
“本王可以解释……”
林承之目光从地上那块白色丝帕挪到了我袖口,停滞片息,沉凝的神色又晦暗了几分:“晋王殿下放心,今日所见,下官定然守口如瓶。”
我又顺着他目光寻去,又瞧见了方才为紫蓉拭泪时袖沿上刮蹭的朱红色唇脂。
……
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何仲赶紧冲我道:“下官也是。”
郭茂德“嗯嗯”两声:“下官也什么都没瞧见。”
老天玩我!
***
唐宏升尸首在大理寺停留太久,府上家眷急着入葬,来大理寺催了好几次。何仲和郭茂德计谋被撞破,也没底气再找林承之麻烦,这案子就这么结为悬案,由唐府的人将尸身领回去入殓了。
我机缘巧合掺和进此案,也在出殡前去灵堂吊拜了一番。
唐府人丁旺盛,孝子族亲跪作了好几列,个个肿着眼泡。唐宏升夫人柳氏站在门口迎来送往,衣襟有些干涸的泪迹,眼皮坠着,神色哀戚,形态十分疲乏。
吊拜完,正是近中午的时候,府上陆续摆好了菜,邀人去吃,我与唐府中人不熟,料想坐在席间也是尴尬,遂借口小解,遁去了后院。
本想寻个什么小门溜掉,走了一阵,却没寻到,晃荡许久,不知觉到了一个小院,余光瞥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一个玉杯,正在出神。
我走近了,觉得眼熟,仔细看,正是柳氏。
她不去前头吃饭,来这作甚?
柳氏便在此时转过了头,看见我,有些吃惊,站起身擦掉泪痕,问:“贵人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迎来送往的人太多,我单独过来,她也认不得我是谁。我道:“没事,是我自个迷路了。夫人不去吃饭吗?”
“没什么胃口,就不去吃了。”柳氏摇头道完,又给我指了路。
我点头,拜别,转身,一路又走,走了一会,忽然间记不得是往左还是往右了。正好瞧见前头有个刚送完菜的下人,便问他哪里方便出去。
那下人将托盘用左手夹在腋下,伸出右手跟我指了指前面。
“您往这右拐,看见颗银杏树,在左转,有个小门。”
道完,见我有些疑惑,干脆又道:“算了,小的带您过去罢。”
走了几步,那下人道:“您也是大理寺的官吧?”
我道:“何出此言?”
他解释道:“我看您样貌年轻,也不是我家老爷的什么亲戚,想必就是同僚了。昨日也有这样一位大人,跟您年纪差不多,听说是我家老爷的上司,包了好大一笔礼金过来。”
我停住脚:“你说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姓林,夫人跟那位大人聊天,小的在旁边侯茶,我听夫人称呼他林大人。”
往来吊唁,都要携些礼金。远近亲疏,财力深浅,送的礼金也各有不同。唐宏升住得不差,亲友也装扮体面,能让他府上奴仆觉得吃惊的数额,应当不会太少。
若是林承之……他跟唐宏升,非但关系不近,还有些过节。他受了牵连,却还来送礼,有些奇怪。
但他做事,也不能以常理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也很像他的作派。
“那位大人还帮忙收拾了老爷留在大理寺的东西,夫人感激那位大人,留他吃饭,那位大人说是忙着查别的案子,就这么走了。哎,都说是官老爷,小的看大理寺的官也不怎么好当,我家老爷一查起案来,也是总不落家。大人,您平时也一定恨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