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里聚会时,他会自然地搂着我肩膀,看起来亲密得不得了,但只要有其他人哪怕稍微开个玩笑,暗示我们俩的关系,他就立刻笑着否认,说我们只是‘关系好的朋友’。”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好像那句话在他心里卡了很多年,直到现在才被吐出来。
“我那时候……傻得可以。”他轻轻笑了一声,苦得发涩,“觉得只要我够坚持,够包容,迟早能等到他给我一个真正的回应。”
许天星握着水杯没说话,指关节慢慢泛白,骨节突出的手指收得很紧,像是忍着什么,他低声问:“……后来呢?”
顾云来看着地毯,眼神轻轻动了一下,语气却像是穿过了风雪:“后来他去了德国。”
“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他和新男友在科隆大教堂前的合照。“配文写着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笑了一下,嘴角牵得有些僵硬:“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整整三分钟,然后把他所有的社交账号都删了,拉黑。”他的语气始终很平稳,像是讲过很多遍的老故事,连情绪都已经褪色。
顾云来看着桌面那一圈酒渍,手指轻轻擦了一下,像是顺着酒痕回忆,又像是在清理什么。
“后来我去哈佛读博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华裔学生,念医学的。那时候在实验室里天天加班,一块熬夜,一块吃泡面,时间一长就走到一块去了。”
他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甚至带了点调笑的味道:“那哥们挺不容易的,家里条件差,爸妈是偷渡过去的,在纽约开中餐馆,一年365天只休大年三十初一,为了给他凑学费,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旧画面,笑了一声:“我们俩那段时间……说实话,天天吵,吵了就分,分了又和,情绪拉满,但奇怪的是,吵着吵着,也就没那么爱了,反倒成了朋友。”
“他现在是我们美国那边公司的负责人,业务比我还熟,除了嘴贱点,没别的毛病。”
许天星听着,没插话,也没表现出特别情绪,手指慢慢转着酒杯,动作轻,却始终没放下。
顾云来看了他一眼,像是终于把这段也翻过去了,语气慢了下来。
“再后来……就到了UCLA,遇到你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忽然低了一点,像是压着什么不敢太用力,怕一不小心说得太重,把那个“遇见你”的瞬间弄得轻浮了。
许天星没立刻接话,只是轻轻转着酒杯,眼神垂着,像是在琢磨要不要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开口:“你还挺能讲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评论一个讲座。
过了几秒,顾云来突然偏过头,眼神定定地望着许天星,语气不像是随口一问,更像是在寻找某种确认。
“你呢?”他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像是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整理情绪。
他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梧桐叶:“我没谈过恋爱。”
顾云来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刚想说什么,许天星却像是预感到他要追问,轻轻吸了口气,又接着往下说:“你要问第一次……”他声音很慢,像是在轻触一只封存已久的盒子,“是我邻居的哥哥。”
他讲得小心翼翼,每个词都像从喉咙深处挖出来一样,带着些许干涩,“高二那年夏天,我妈去世了。”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空的,哪儿都记不住,哪儿也不想去,邻居阿姨天天给我送饭,帮我洗衣服,让我去他们家写作业,怕我一个人待着想不开。”
顾云来的神情收敛了不少,他坐直身子,慢慢靠近了些,但没出声打断。
许天星的目光落在地毯上的某个模糊污点,嗓音轻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掉:“那个哥比我大四岁,不爱说话,但人很好。那时候我情绪一低落,他就会给我买奶茶、各种小零食,放在我桌上就走,从不多说一句话。”
“高考完的暑假,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喝了点酒……”
“也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反正那晚,就那么睡了。”他话音一顿,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口堵了很久的东西。
话说完,他侧头避开了顾云来的目光,语气却越发平静,平静得像在念别人的故事:“第二天谁也没提,连昨晚怎么回事都没问。我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只在想一件事……”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极压抑的力道:“我妈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我。”
顾云来呼吸一滞,眼神里的光像是骤然压下,眉心轻轻收紧,像是有什么火,在胸腔里慢慢升腾。
许天星低头轻笑了一下,笑意薄得像针,明明笑着,却带着一丝细微的破碎感:“没什么特别的,也不懂那到底算不算喜欢,反正之后我试着去约会,但每次都觉得……不对。”
“就像别人讲的感情都有起承转合,有高光有回响,而我那段,好像是一部电影放着放着就断电了,连个像样的结尾都没有。”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空气像是凝固了一层,沉得几乎能听见两人呼吸的起伏,顾云来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直没有移开。
他一向话多,此刻却一句话都没说,许天星没看他,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指节,灯光打在他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那一小片阴影落得格外重。
顾云来看着他,胸口像是被一根钝钝的针扎着,一下又一下,过了好久,他才低声开口,嗓子发哑:“那个人……他不配。”
许天星轻笑了一声,笑意淡得像浮尘:“不是他配不配的问题,顾云来,是我当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不是受害者,我也没多清醒。”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种难得的坦白,“我就是……太孤独了。”那两个字一说出口,反而让整个房间静了下来。
顾云来缓缓靠过去,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指腹一点点扣住他收得死紧的手指,顾云来没逼他开口,只是安静地握着,像是在用自己的温度把那些冰封的记忆一点点化掉。
又过了一会儿,顾云来轻轻开口:“你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像突然断电的电影,我觉得不是没有结局。”
“它没有结局,是因为它不是你的故事。”
“你只是刚好,在别人的剧本里,客串了一段。”
他顿了一下,手指轻轻收紧:“但你现在,已经翻到自己的章节了。”
窗外风声轻响,屋里只剩两人的呼吸和酒杯未喝完的余温,他们谁都没说“你很重要”,但这一刻,他们彼此心里都知道:那部没有结局的电影,被另一个人接着演下去了。
隔了一会儿,许天星低头,像是随意扔出一句话:“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云来轻轻“嗯”了一声:“高一,那会儿篮球赛,全队就我和隔壁班那个男生练罚球练得最勤,他有时候凑过来帮我擦汗,我当时没多想,后来晚上洗澡的时候,就开始有反应了。”
他说得坦然,没有炫耀,也没有羞耻,只像是在讲一件早就和自己达成和解的事。
许天星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凉:“你挺早啊。”
“嗯,但我不觉得那叫‘发现’。”顾云来侧头看他一眼,语气忽然低下去:“我觉得我从来就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我只是不知道那种喜欢,是不是可以说出口。”
许天星没接话,眼神有些发沉,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什么,良久才开口:“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只是……不讨厌。就是那种,谁碰我我都能接受。只要对我好,谁都行。”
他说到这,眼神却一瞬间变冷了,“后来我发现,不是。”
“我有反应的,只有男的。”他抬头盯着天花板,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而且越是不能碰的、危险的、离得远的,我反而越想看他们到底能走多近。”
顾云来听得很认真,半晌才低声道:“你不是随便的人,许天星。你只是从来没人告诉你,你可以选。”在静夜里落下,像是一个迟到多年的许可。
许天星没动,只是将头轻轻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半晌,他声音低哑,却难得坦诚:“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但如果要认真谈一次……我大概……只想试你一个。”
落地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的轮廓,将他们的影子悄然融合,投射在墙面上,变成一个完整的轮廓。
片刻沉默后,顾云来低声道:“看来师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许天星微怔,抬眼看他,眉头轻皱,语气却带了点克制的揶揄:“你吃哪门子的醋?”
顾云来看着他,嘴角勾出一个懒散的笑,眼角却微微发红:“我当然吃啊。你第一个是师兄,我第一个……也算是师兄,我们两个,第一次是跟自己暗恋的师兄,但都没个好结果。”
许天星听完,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你是什么封建余孽?还在意这个?”
他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锁骨处轻轻摩挲,又低声补了一句:“不过我比你好一点,我现在跟你在一块了。”
许天星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波澜,眼底却藏着一点波光潋滟的暗涌,他轻轻叹了口气,气息拂过顾云来的下巴:“……油死了你。”
闹了一会,顾云来终于歇了,趴在许天星肩上,手还搭在他腰上不肯挪开,他闷闷地开口,语气像是不经意的一句牢骚,又像是试探:“我这都给你坦白成这样了,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许天星没立刻回应,只是垂着眼把顾云来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腰上掰下来,放回沙发垫上,然后他慢吞吞地说:“你这人,平时话多得烦人,关键时候又爱说一半。”
顾云来愣了一下,刚要开口辩解,就听许天星补了一句:“不过我大概……听懂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仍旧平淡,眼神也没什么波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顾云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顾云来。”许天星忽然出声,语气放缓了。
顾云来看着他。
他轻声说:“你要是是认真的……我会尽量认真回你。”他说完这句,就垂下眼,不再看他。
顾云来没出声,只是伸手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抱得很紧,像是终于攥住了一样东西,舍不得松手。
那天晚上,他们确实都喝了不少,沙发上的空瓶静静躺着,杯底也干干净净。
可两人什么都没做,外头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整座城市像是沉在梦里,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夜很深了,可他们第一次,在彼此身边,睡得安稳。
第50章
夜已经很深了, 卧室的窗帘没拉严,城市的灯火从缝隙里透进来,在墙上晃出一片摇曳的光斑, 像无声起伏的水波,一下一下, 轻轻晃着。
床上一片凌乱,被子卷成团, 气息还未散尽, 空气里残留着彼此身体交缠后的潮湿与热度。
顾云来从后面搂着许天星,整个人贴得极紧, 像是生怕再松一点,对方就会像往常那样, 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开。
他下巴搁在许天星的肩窝,鼻尖轻蹭着对方后颈, 呼吸还带着一点刚结束的躁热和放松。
他的指尖在许天星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打圈,没什么章法, 却有着某种依赖式的执拗,像一只猫在反复确认对方还在身边。
许天星闭着眼, 嗓音低哑,带着刚被折腾完的疲惫和嘲讽:“你今天到底吃什么饭,吃成这样?饭里掺春药了?”
顾云来在他耳后轻轻笑了一声, 声音低哑而温柔,尾音带点勾人:“酒席上的鲍鱼……有点腥气, 你要不要闻闻?”
许天星懒得理他, 抬手反手拍了他一下,语气有点倦:“闭嘴。”
顾云来被他这一下打得更得寸进尺,顺势整个人蹭上去一点, 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感的小动物,把脸埋进他肩窝,闷声笑道:“你不知道,今天饭局上我听他们讲话都快睡着了,坐在一桌人里,一个劲地想着,赶紧结束,我要回家。”
许天星没出声,只动了动手指,像是不屑这个说法,却没有抽出手,“然后回家就干这种事?”他语气懒洋洋的,带点敷衍。
“回家见你,”顾云来纠正他,声音低下来,像是轻轻贴在心口的位置说出来的,“见你,然后……干这种事。”
许天星没再回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没反驳。他眼睛闭着,眉眼懒散,身体却没有丝毫疏离地靠在顾云来怀里。
他知道顾云来是真的高兴,不是那种场面话式的“得手后自鸣得意”,而是那种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满足,像回到了一个等了太久的地方,终于可以卸下全部的防备,放松地呼吸,那种“我终于能回家了”的安心感,藏不住。
也许就是这种安静的黏人,让许天星一时之间,也不忍心推开了。
顾云来忽然凑到许天星耳边,温热的气息像羽毛似的轻扫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他压低嗓音,带着点少年才有的调皮与兴奋:“我跟你讲个小时候的糗事……你别生气啊。”
那语气像是在密谋一场小小的恶作剧,坏得发亮。
许天星偏过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总是被医院夜班熬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却意外地清亮,挑了挑眉,神色揶揄:“你现在才想起立人设?”语气带着一本正经的假正经,“讲吧,我洗耳恭听。”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抚上顾云来的手臂,指尖顺着衣料下的肌肉线条轻轻摩挲,不带挑逗,却带着一种默认的亲昵与安抚,就像是他心口那点防备松了一寸,却没打算承认。
顾云来靠在床头,身子微微倾过来一些,眼神落在许天星脸上,目光温热又明亮,近得几乎能数清他睫毛轻颤的弧度。
他嘴角抿着,一副忍笑的表情,眼角那点细微的弯像是天生带着坏意,那是一种“我坏起来自己都怕”的表情,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人忍不住警惕他下一句话。
“我小时候看《红楼梦》。”他开口,语气一本正经,眼神却分明在打量许天星的反应,像是早就预谋好要往他心口上扔颗炸弹。
“看到有一段写,多姑娘天生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体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Chang Ji。”
他说得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像是在故意描摹每一个细节,那段古文从他嘴里念出来,竟有种格外惑人的暧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