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堆着,越看越刺眼,他烦躁地扯掉领带,又解开衬衫上两个扣子,这才觉得吸稍微顺畅了一点。
贺临坐在对面,目睹了整个过程,他一早就看着老板不对劲,从电梯口一路黑着脸进办公室,贺临识趣地先躲出去,现下才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黑咖啡,悄悄靠近。
“老板,您今天……”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轻柔,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个状态吧……不像是工作出问题,是风水不对了?还是昨晚……”他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含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干坏事没成?”
顾云来连眼皮都没抬,语气冷得能结冰:“你想说什么?”
贺临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桌边,慢悠悠地开腔,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昨晚您不是干好事去了么,怎么现在脸色比凌晨三点的急诊还难看??”
顾云来抬眼看了他一眼,眉峰微动,眼底划过一丝警觉的光芒:“你怎么知道我昨晚……”话说到一半,他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贺临却毫不畏惧,摊了摊手,一脸“我很无辜”的表情,懒洋洋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动作轻佻又带着几分揶揄。
“你领口扣子没扣好,我一眼就看见了,新鲜的。”他笑得一脸纯良,嘴角却藏不住狡黠,又补了一刀,“要我猜,许医生干的吧?”
顾云来的脸色微微一变,伸手去摸那点被吻过的肌肤,手指一触,仿佛还能感到昨晚残存的温度。他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
贺临见他不吭声,反而像是抓到了把柄,兴致勃勃地自顾自补刀:“啧,了不得了,是不是穿上裤子就不认人,我再猜猜,这肯定不是第一回了吧?”
他眼睛转了转,语气里带着调侃,“标准的渣男行径啊。”
他说着,还一副惋惜地摇头叹气,语气夸张得像个脱口秀演员:“真得提防点,说不定是敌特,行走的50万,专门策反你这种科技财阀型男人!”
顾云来眉头跳了跳,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桌上的文件,指节微微泛白,终于忍无可忍:“你天天都在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我一年给你这么多钱,你就管这些?”
贺临却像早就习惯了他的坏脾气,甚至还挺直腰板,语气理直气壮:“这怎么能叫没用?你花大价钱雇我,不就图我在你人生失控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
他的眼睛直视着顾云来,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再说了,我这是关心你啊,老板。”
顾云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指轻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已经在盘算要扣他年终奖了,眼神中有风暴酝酿。
贺临却仿佛没看到危险信号,眼睛一亮,忽然前倾身体,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或者……狐狸精!”他说完还故作神秘地做了个手势,好像顾云来真被什么妖术迷了魂。
顾云来:“……”他的沉默比千言万语更有威慑力,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贺临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双手一摊,一脸义正词严:“长得好看,每天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冒着仙气,来无影去无踪,身上还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他眨了眨眼,语气突然认真起来,“老板你可得小心了,你不觉得许医生就像狐狸精吗?随便一个眼神就让你魂飞魄散。”
顾云来竟然顺着贺临的胡扯想了一下许天星那个冷淡又好看的样子,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晚上他在窗前的画面,那双眼睛此刻柔和得像化开的春水。
思绪至此,他终于没忍住,低低失笑了一声,笑意从唇角悄然爬上眼角。
他靠进椅背,整个人半瘫在柔软的真皮椅子里,似乎连一整天积压的阴霾,都因为这段荒谬的对话而稍稍散去,周身紧绷的气场也松弛了几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和调侃:“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眼里闪过一丝探究的光。
贺临摊摊手,一脸无辜,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我可是钢铁直男,真不太懂你们之间……”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暧昧地挑了挑眉,嘴角带着揶揄的笑意,“那些事,再说了,我可是母胎solo,全部精力都在工作上。”
“你少来。”顾云来冷笑,眼神犀利得能刺透人心,声音里带着揭穿的快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顾云峥天天八卦我的事?”
贺临干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立刻挺直腰板,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那也是关心上司和亲表哥的幸福啊!”
他辩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再说了,我们也不光八卦你,林总我们也八卦的,绝对公平公正。”
“你再发疯。”顾云来冷冷道,眼神危险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声音压得极低,“我就给你调去仓库查库存。”威胁的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愿意查,只要你能冷静点。”贺临不退反进,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语气虽然轻松但透着坚定。
顾云来一噎,像是被戳中了软肋,抬手砸了他一记文件夹,但力道控制得刚好,恰好让贺临能灵巧地躲开,“滚。”那一个字里既有恼怒,也有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被看穿的无奈。
贺临乐呵呵地闪开了,动作敏捷如同躲避球场上的老手,一边出门一边碎碎念,带着逗乐的意味,“我得去给你找个护身符了,回头让林总也查查,你们一个两个都被男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
他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表情复杂的顾云来,语气忽然认真了几分,“你好好调整调整心态,过两天盛阳的慈善晚宴,还需要你老人家镇场子。”
门“啪”地一声关上,顾云来的办公室重新归于安静。但他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被逗乐的痕迹,仿佛贺临的胡言乱语确实缓解了一些他心中的烦闷,那些阴云似乎被风吹散了一角。
第41章
办公室终于归于沉寂。
顾云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仿佛这才真正卸下了胸腔里盘旋了一夜的那股绷紧。他整个人往椅背里靠去,动作缓慢而疲惫,像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拉锯战刚刚结束。
他的手肘撑在桌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肿胀感, 像一场风暴留下的余震,微钝, 却真实。
是昨夜的触感在残响, 是那场混乱中被亲吻、被撕扯、被依赖的印记。
窗外是冬天干净而刺骨的光,日头虽然明亮, 却没有丝毫温度。
玻璃窗上结着一层浅浅的雾气,远处城市高楼的轮廓在寒气里显得格外清冷, 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
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照亮了白墙, 照亮了桌角,却怎么也照不进他眼底那道沉郁的暗影。
城市的广播里在低声提醒着即将来临的除夕倒计时, 楼下便利店挂起了红灯笼和福字剪纸。
但顾云来只觉得一切都与他无关,年关将至, 万家灯火渐次点亮,他却只觉得整个世界更冷了。
他的眼神落在桌上一叠未经翻阅的文件上,却早已失了焦,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昨晚许天星的眼神。
那双一贯清冷疏离的眼睛,在黑夜中却藏不住汹涌而起的情绪, 怒意、渴望、压抑、犹豫……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
像风暴海面上翻涌的浪头, 一层盖着一层,沉沉地砸在他心上。
那一刻的许天星,根本不是那个在抢救现场沉着如冰、刀锋般果断的急诊医生, 而更像一只浑身带刺、却又脆弱到极致的野兽。
他死死靠在自己怀里,像是要从他身体里攫取最后一点可以让他活下去的温度。
那一夜,顾云来清晰地记得,他的指尖在他背后微微颤抖,心跳紊乱得像要逃跑,他以为自己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封闭许久的、被锁进铁壳里的人心底最柔软的一隅。
哪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可天一亮,温度散尽,这次人没走,还给他做了早饭,可说出的话却无比冷漠,没有争吵,没有解释,没有任何温度的告别。
比离开更冷的是,他还在,却像从未真正来过,连昨晚那份贴着肌肤的亲密,都被他一句话利落切断,干净得近乎残忍。
对他来说,昨夜的一切只是一次技术性的交合,一场无关情感的身体错位,仿佛那个在他怀里发抖、咬着他衣角小声说“别死”的许天星从未存在过。
顾云来低低骂了一句:“冷血。”
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咬牙吐出的字节,混着压抑的怒意、被背弃的无奈,更多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那一点点深埋的受伤。
他以为他早该习惯了,习惯许天星的若即若离,习惯他永远不会为谁真正停下来、也不会真正坦白。
可心脏的地方,还是像被什么尖细的东西轻轻地扎了一下,不致命,却钝痛分明,密密麻麻地、沉默地蔓延,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身体深处悄然展开,缠住了他的心。
那网没有声响,却越缠越紧。
盛阳的晚宴设在城南的一家高端会所,四周水景环绕,整栋建筑镶嵌在湖边的灯火里,如一座浮光沉影的镜宫。
香槟金的灯光自穹顶缓缓倾泻,洒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影,像是给整个会场镀上了一层梦境般的滤镜。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之间,一切都热闹得恰如其分,可在这片声色流转中,顾云来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领带笔挺,姿态沉稳。他手握酒杯,微笑着与来宾寒暄,举止谈吐间无可挑剔,滴水不漏,神情却像是被隔在了这幅华丽景象之外。
可越是完美的面具,越藏着不愿示人的心思。他在喧嚣中独自沉默,像被这场浮华吞噬的一粒尘埃,越站越久,神思却越飘越远。
酒杯一换再换,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动,仿佛映出他心里那片再也无法平静的水面,身边的助理不时凑近耳语,念着应酬名单,他却只是微微颔首,回应得得体,却机械。
他知道今晚该见谁、该说什么、该表现出什么情绪,这套流程他早已驾轻就熟,却也从未如此厌倦。
他带着应有的分寸和笑容,周旋在一群觥筹交错的宾客间,不动声色地与盛阳集团总裁赵绍辉的女儿赵子晴攀谈,每一步都像是在走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深思熟虑的落子。
赵子晴穿着一袭白色的西装,身材高挑,短发利落地垂在耳边,笑容得体,眼语气柔和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每一个回答都无懈可击,美得无可挑剔,却也冷得让人打滑,让人无法真正靠近。
赵子晴很聪明,她不主动,但也不会让气氛冷场,话语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不轻易流露出半点真正的情绪,但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让人无法窥见真实的她。
就像这一整晚的灯光、笑声、觥筹交错,全都是幻觉,明亮、热闹、完美,却冰冷而遥远,让人无法真正触及。
就在他们交谈间,旁边几位年长的宾客凑了过来,端着酒杯,脸上染着微醺的红晕,笑语盈盈地起哄:“哟,顾总和赵总是相谈甚欢啊?”
一位中年人眼神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语气里带着些看戏的揣测。
“可不嘛,云来这魅力,男女通吃、横扫一片,谁能逃得出?”
另一位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顾云来的肩膀,话语中三分揶揄,七分艳羡,眼里满是熟稔世故。
人群里顿时笑成一团,声音在会所高耸的天花板下回荡,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调侃,又隐隐透出试探与打量。
空气中,香水、酒精和各种隐秘心思混杂在一起,像层无形的雾,柔软却令人窒息。
顾云来脸上的笑依旧完美无瑕,标准、疏离,仿佛这种调侃早就烂熟于心。他举杯示意,动作从容得体,眼神淡淡扫过人群,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
可在笑容底下,心底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倦,像一块隐形的石头,悄无声息地压住了他的呼吸。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套路,他见得太多了,人前是笑谈风生,人后是利字当头,商业利益、家族联姻、权力角力,全部披着华丽的外衣上演着精致的剧本。
就连“男女通吃”这样的调笑,在这里不过是饭后谈资,毫无分量地被抛进空气里取悦旁人。
真正让他烦躁的,不是这些声音本身,而是就在这满室华灯下,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夜许天星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藏着恐惧、脆弱、渴望和隐忍,像一汪无声的深水,在黑暗中静静翻涌。
他记得那双手,微凉,却死死抓住他衣角,像是溺水者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可现在,那人不在。
只剩他独自面对这些温吞的揶揄、过火的香槟和这群假装亲切的面孔,他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一瞬间翻涌的情绪,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命名的复杂感受。
等笑声渐散,他举杯与赵子晴轻轻一碰,玻璃交鸣,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声响,他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眼神却早已失了焦。
仿佛穿透眼前的繁华人影,看向一个早已远去的方向,不管怎么靠近,他始终看不透她,就像看不透这场宴会背后空空如也的热闹。
一切都太亮了,亮得像个梦,梦里却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着。
他转身穿过人群,西装下挺直的背脊显得有些孤独,与周围熙攘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一眼,他看到了独自站在角落、举杯微抿的林星澈。
林星澈注意到他的靠近,挑了挑眉,墨黑的眼瞳在水晶灯下反射出细碎光影,笑得意味深长:“顾总今儿怎么了?看起来像是掉了魂似的。”
她的语气里一半打趣,一半关切,像一记柔软却准确的探针,戳进他藏得极深的情绪缝隙里。
顾云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松接话,他眉头微蹙,神情压得极低,沉沉地望着她,那目光像一潭死水下隐涌的漩涡,许久,才低声问出一个突兀得近乎唐突的问题:“你为什么能原谅沈放?”
林星澈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香槟轻轻荡起涟漪。她垂下眼眸,低头抿了一口,借着这短暂的动作掩饰眼底一瞬波澜。
片刻后,声音淡淡地响起,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他:“我试过了。”她轻声道,眼神微微发亮,映射出内心深处的某种决然:“除了原谅他,其他的,我都做不到。”
顾云来看着她,眼眸微动,没打断,他能感觉到林星澈话语中的重量,那是经历过痛苦与挣扎后的平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
林星澈轻轻笑了笑,笑意里有自嘲,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柔与痛意,仿佛撕开了一道早已结痂的伤口,“我一边爱他,一边恨他。”
她顿了顿,仿佛咽下一口尚未冷却的苦酒,才继续道:“他的初衷不是为了伤害我,是为了保护我。”
她抬起头,看着顾云来,目光坦荡又柔和:“我当然可以选择恨他。我也恨过他啊,你知道的,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