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裴瓒因为那几颗东珠心慌,就算被故意搁在外面冷落刁难,他也说不出半句僭越的话。
一来二去,不仅跪得他双膝疼痛难耐,还跪得他脸色惨白,满眼脆弱惶恐。
他安安分分地跪着,时间长了难免垂头丧气,隐忍着摸了摸膝盖,心里委屈又藏不住事,被守门的侍女轻蔑地瞄了一眼后,眼尾就便开始泛红。
那位侍女顿时有些无措。
任谁也没想到在幽明府中叱咤风云,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的小裴大人,竟然在长公主府的院子里偷偷抹眼泪。
这还没怎么磋磨他呢!
【这小裴大人不会想着怎么参咱们公主吧!】
【男人都是小心眼,先让他起来。】
侍女跟身旁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进门。
另一位走下石阶,俯身搭上裴瓒的胳膊,伴着几率清奇的香气,柔声说道:“大人先起来吧。”
裴瓒一愣,对上侍女示好的眼神。
在心里痛骂沈濯的同时,裴瓒忍着疼痛狼狈地站起身,还不忘礼数周全地问着:“不知殿下打算何时召见微臣?”
他话音刚落,禁闭的青棕色雕花檀木门从里侧推开。
只在开门的刹那间,便抬头望了进去。
从缝隙里瞥见一抹雪青色倩影,略带几分清冷,却不失艳丽,好似冰天雪地中的红梅。
对上长公主那不容冒犯的眼神,裴瓒立刻低下了头,谨小慎微地拱手做礼。
“进来吧,让大人久等了。”
声音温婉柔和,没有想象中的端庄肃穆。
不过,还是跟其他的皇亲国戚一样,高高在上,语气中隐隐地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裴瓒自知是朝臣,不应该跟公主有过多瓜葛,更不应该深入长公主府的内宅,于是他始终低着头,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尽量避免被人抓住把柄。
坐在高位的长公主悄无声息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从身材长相到衣着打扮,审视的眼神如同一捧冰水,把人从头浇到尾。
长时间的端量,难免让人心惊。
直至意识到气氛有些过于压抑,长公主才移开视线,垂眸看着案几上的零散物件——
是裴瓒落在宫中的玉环,荷包,以及一只从未有过印象的旧铃铛。
长公主单手抚着鬓角,眉眼微挑,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铃铛,美眸流转,手指轻轻摇晃几下,略微有些发闷的声音传到裴瓒耳朵里。
裴瓒低着头,余光能勉强瞥见案几上的物件,想起谢成玉说的那些秘事,他在心中为自己捏了把汗。
不过长公主没有立即发作。
应该是还有周旋的余地。
长公主依旧摇着那只有些旧的铃铛,似有若无地笑道:“先前听闻大人奉旨到幽明府查案,不知一路上可还顺利?”
裴瓒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多谢殿下关怀,路上偶有坎坷,但终究不负陛下所托。”
长公主听了,未置一词,只发几个意味不明的气音。
“大人做事果决,却也不失仔细,行止有度,很是妥帖,陛下很放心。”
“多谢殿下夸奖。”
裴瓒以为长公主只是象征性的敷衍几句,没想到对方接着说:“本宫也是。”
瞬间,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裴瓒蓦地抬起了头,满眼的惊讶疑惑,但在看见那张与沈濯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后,他心中又莫名沉静,眼前浮现对方的信息。
【姓名:沈熙】
【性别:女】
【年龄:37岁】
【身份:元安长公主】
【武力:20智力:73气质:90】
【体力:65心计:68声望:75】
【评价:暂无】
裴瓒没有恪守本分地低下头去,而是凝视着长公主,在脑海中将她与沈濯放在一起。
果然,亲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长公主的脸型和沈濯十分相似,都是标致的美人脸。
只是比起沈濯深邃的眉眼,长公主的眉目更加柔和,仿佛隔了缥缈云雾的山水,温婉朦胧却不妖娆。
三十七岁,岁月的确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似雕似琢,却并没有妨碍长公主的气质,反而平添了几分历久弥新的端庄贵气。
尤其是目光投落时,依旧能让人心尖一颤。
裴瓒提起一口气,眉毛紧蹙,像是很不理解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在幽明府,可曾碰见过什么人?”
裴瓒知道她问的是沈濯。
身为沈濯的母亲,长公主难免关心儿子,问几句也是应该的,可是提到幽明府,就绕不开长公主先前的钟情之人,绕不开那个敌国细作。
谁知道长公主现在还记不记挂那人。
反正裴瓒不敢赌,便矢口否认:“不曾。”
“太医院的唐大人前些时候来为本宫诊脉,说是大人不幸中毒,肺腑间犹如烈火燃烧,疼痛难忍,不知毒素可拔除干净了?”
裴瓒听见是唐远告知的,也没太惊讶,老老实实地点头:“早已无碍,多谢殿下。”
“本宫时常听人说起,观云山中满是合欢,花开时节,满山粉红似晚霞,很想去瞧瞧,不过山中偏僻难行还有不少毒物,而太医院除了那一味避毒丹外,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解药,这次多亏了大人,才让太医院得到旁的解药,让本宫有了前往观云山的机会。”
长公主这话说得弯弯绕绕,裴瓒琢磨良久,才听出她的本意。
是在询问他侥幸所得的解药。
裴瓒说道:“那解药是因为微臣中毒后,一时无解,同行的少年侠客斩杀下毒之人才拿到的。”
实情并非如此,但他只能这么说。
“少年侠客?”长公主挑了挑眉,看起来兴致盎然。
“是……”裴瓒的声音低下来,努力回想当日他是怎么敷衍另外几人的。
当时也被赵闻拓套话,裴瓒无奈,只能说裴十七是在从下州回京的路上相识的。
这个理由并不可靠,而且当时就被赵闻拓戳破了,现如今再搬出来用也不行,随便一查就能查清楚,裴瓒当初并不是跟着裴父回京,而是早在几年前,他就只身一人前往学堂了。
“那位侠客,他是……”裴瓒支支吾吾,有些说不上来。
长公主见他如此轻易就露出马脚,也不再试探他,直接说道:“是沈濯给你的吧?”
裴瓒顿时慌了神。
他知道长公主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套他的话,但是没想到,真相竟如此轻易地被挑开了。
长公主竟然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
“裴瓒。”长公主起身向下走去。
朱钗碰撞,罗裙浮动。
长公主走动起来,并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要么弱柳扶风,要么端庄得体,她反而风风火火,并不注重仪态。
裴瓒看着长公主逐渐靠近,眼神未有闪躲。
直到听见“哐当”两声,荷包和玉环被用力扔到地上。
他立刻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然而那双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却掐直接住了裴瓒的脸,迫使他抬头直视愠怒的双眸。
鲜红的指甲与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长公主弯着腰与他对视,声音中带了几丝警告的意味:“本宫并不在意他想在幽明府做什么,但是你得告诉沈濯,无论如何,他也翻不了京都的天。”
骇人的气势吓得裴瓒大气也不敢喘。
胸腔里咚咚的声音充斥大脑,根本无暇思考长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直接被长公主推开。
“殿下,微臣怎么能告诉世子爷这些话呢?”
长公主眼神讥讽:“怎么?你不能?”
【难不成还怕伤了他的心?】
“不是不能,而是世子爷现如今并不在京都城中,微臣短时间内怕也没有机会与他相见。”裴瓒重新端正姿势,陈述着事实。
他心里虽然好奇这对母子之间有什么龃龉,但他记着谢成玉的提醒,实在不想再掺合进跟沈濯有关的任何一件事中。
【别担心,本宫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听到心声,裴瓒立即感到不妙。
但凡跟“机会”这个词沾边的,就没有一件好事。
只见长公主摇了摇手中铃铛,听了两声响后,随手扔到地板上,继而转过身,背对着裴瓒说道:“沈濯总是妄想本宫眼里能有他,无论是从幽明府那里寻回荷包也好,还是费尽心机地去查过往旧事也罢,总是在一刻不停地折腾,本宫实在厌烦了……”
“不如交给小裴大人?”
“啊?”
裴瓒还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详细地解释为什么明明是亲儿子,却一口一个沈濯叫着,比盛阳侯府的那声“犬子”“逆子”还要生疏。
不料长公主的声音戛然而止,将问题抛给了裴瓒。
交给他?
要他去管教?还是单纯地把话带到?
长公主微微一笑,虔诚的眼神与沈濯有八分相似,其中的戏谑更是如出一辙:“我相信小裴大人总是有办法见他的,甚至,大人不见他,他也会来见大人你的。”
“微臣跟世子爷绝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