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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神新妻_分节阅读_第66节
小说作者:砂金流渚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702 KB   上传时间:2025-08-13 11:23:08

  司机一紧张,不小心把包直接扔进了大宅里。这下柳闻斌不得不下去了,他心说如果他出不去,死在了这灵异大宅子里,就是这司机害的!

  柳闻斌踩在这蚕丝白絮上,质感正如他所看到的那样,软且无害,也没有什么异味。他捡起书包,捧出佛子的佛像,一边摩挲一边在心里呼喊佛子。一间间房门就这样大大地敞开,蚕丝铺得屋里屋外全部都是,柳闻斌只敢走这走廊,院子太恐怖了,蚕丝陷下去简直像白色的湖,一脚踏进去不知道会踩中什么。柳闻斌冥冥之中走到外院最里间的房间,桌上有一尊毛绒绒裹得严实的东西,蚕蛹一样,柳闻斌恍惚间觉得自己手中的佛像在发烫,要柳闻斌靠近那桌上的蚕蛹。

  柳闻斌的手指碰上了,白色蚕线软得一塌糊涂,柳闻斌一戳就凹陷下去,再仔细一捏,发现桌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竟然是佛子的一尊小像,柳闻斌赶紧三下五除二将蚕丝去了,将小像放进包里,然而一股烟味忽的飘过来,紧接着是骤起的浓烟,柳闻斌仿佛看见院里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影全都给火烧着了起来,疯狂地扭动、弹跳、移动,柳闻斌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想往外冲,却又被屋外的崎岖人影吓破了胆。

  人影像是发现了柳闻斌,就要往屋里冲。柳闻斌赶紧把门一关,挪了桌子过来抵门。这么邪门的地方,他柳闻斌竟然也敢进了?原来那些狗屁倒灶的网络小说也不是全部都在骗人?!柳闻斌发誓,他再也不会低估那些所谓盗墓灵异、家族恩怨的地摊文学了。

  马家天的时间流速非常之慢,反衬得现实世界的时间像超发了的纸币,通货膨胀了便不值钱。人类世界的时间是小小的生物们累积着小小的、短促的生命,而佛的世界是一佛贯穿千万万年。到底谁的世界才是超发了、膨胀了?

  与施霜景说完上一句话仿佛只是一念的停顿。

  罗爱曜在马家天内,受众多法相的簇拥,他们奏乐,他们舞蹈,他们开始唱赞歌,久没听过的佛国之音突然响彻。天,就是一种场,要将罗爱曜迅速地拉回到他所属于的那个世界,那个礼乐通天、岁月无垠的世界,须弥山上山下,诸天人、金刚、护法的居所,行赞,赞佛之慈悲大智、慈航普度,也修行,但修行是为了无形。罗爱曜是从那个无形世界来的,就连须弥山所在的有形世界也属低级,那人类世界就是更低之低,如同人类在人间之下还有地狱,地狱往下数还有十八层,人类不敢想在十八层地狱之下还有什么。罗爱曜忆起他就是从非想非非想之天而来,经历一场惨痛的倒退,但罗爱曜一点没有感觉,他也去地狱待过了,在他的思想里,地狱不比人间低级,而佛界也不比人间高级。“囿于欲界,佛子无教”,这是不空三藏对罗爱曜的判词。那又怎么了?“有教”就是回到罗爱曜来时的地方吗?从来都是实践法先行的密宗佛子确信这回头路才真是虚妄的。

  心底有无数声音与罗爱曜辩经。最先就是金刚、胎藏二部,罗爱曜生来就要继承密宗,所以从他生来便会的考校起。然后是这千年来发展的一切大小乘、各种密。罗爱曜当初进山不是为了休憩,而是为了洞察一切变化法。经藏考校完,便是辩法。罗爱曜渐渐感觉不到任何天与人的动静,什么马家天,什么人间界,倏忽间他置身万丈佛光的云巅,闭眼受众佛的提问,不论罗爱曜是否学过或是想过,必须立刻作答。在非常偶尔的灵光一现中,罗爱曜忽然很好笑地觉得,这过程很像面试。没什么大的分别,无形与有形,人与佛。然这些佛全都作壁上观。

  构建起这马家天的马鸣菩萨只在关键时刻出声。他好似是在管理时间与进程,问出的问题与罗爱曜这入世的短暂半年紧密相关。就好像马鸣也是无形非想非非想之天的耳目。

  “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你要论“空”。”

  罗爱曜说:“我不修此不垢不净法。爱染我身,我证实相。”

  “实相见空性,染爱三毒——”

  罗爱曜说:“三毒实性清净,不二不别。”

  “你等待缘起,再等待缘灭,视生灭为常,可自证空性。”

  罗爱曜说:“有为法见无为,我既有爱,以有为证无为,以无为证不灭。生灭无常,因果相续。我视因果为续法无尽,沉溺实相,最后所证不过是我一瞬的‘明’。”

  “一念有明,然一念也无明。我执不除,无可涅槃。”

  罗爱曜说:“我仍在因果中。”

  无数佛音试图说服罗爱曜,论一与二,论有为无为,论清净垢念,论空性实相……概括下来,罗爱曜的回答不过“我仍在因果中”这六个字。

  众法相更欢喜、飘摇了,犹如一朵朵莲花幽浮在马家天。因论法之激烈,也因马鸣的刻意收束,罗爱曜的三身渐渐齐聚于马家天,既他的法身、报身与应身。绝对的聚精会神,绝对的光明自省。

  终于,一道音声这样说。

  “因缘即将圆满,修行大成,教化佛子,诸天众护法,可立得涅槃。”

  罗爱曜突地一怔。什么叫“因缘即将圆满”?在此潜意识痛彻的追问下,罗爱曜遍开佛眼,千只佛眼凝视音声之来源,千只佛手撕扯佛光云层。在这狠厉的反击下,天国佛光骤灭,一瞬仿佛置身幽暗冥室。护法音声庄严恭敬,这仿佛是另一座早已设好的坛场,无需罗爱曜自行布置,从他抵达的这一刻,涅槃便可开始了。

  前提是“因缘即断,此身清净”。

  罗爱曜不再辩法,不再辩经,千万万密咒正行、逆行,破坏这一切。不论假象还是真实,不论涅槃还是谎言,这不是罗爱曜选的法。

  然一股紧束的力死死地拥住罗爱曜,禁锢一般。罗爱曜毫不屈服,全新的密咒陀罗尼源源不断生产而出,超越旧经旧典,罗爱曜那具人形应身原是坐在莲座上,现转为半跪,是要起身。

  法眼看破三界,忽然泪如甘露。

  天人所唱第一悟,如是一念复一念。

  屋门被强行破开,柳闻斌躲在雕花拔步床侧,不敢冒头,直到罗爱曜的声音响起,焦急地,痛苦地,“滚出来!柳闻斌,我要回家!”

  柳闻斌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浓烟贯入,妈呀,真的起火了吗?!罗爱曜一把拎起柳闻斌,将他的兜帽强行压低,“不要看庭院。”罗爱曜厉声道。

  血红色密宗法身扫除马家大院的一切障,那些献祭了半成品法相的马家人全归到各自房间中,庭院内风云诡谲不堪看,人见即死。柳闻斌像犯人一样给罗爱曜押着往前走,十分不真实。

  临出马家大宅的大门前,罗爱曜说:“我的佛子像,给我。”

  柳闻斌立刻把大的那尊递过去,罗爱曜怒音说是小的那尊,柳闻斌忙不迭从包里翻出来,还给了罗爱曜。此刻罗爱曜用拳头狠狠地敲击着佛像,铜鎏金外壳扑簌簌地落一地,暴露出中间已被完全替换的新像。

  那是一尊马头明王小像。去他的马鸣。

  罗爱曜逼迫柳闻斌以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去,回到施霜景身边。

  “我放弃了涅槃,不能再放弃他。”

第128章 细马春蚕篇(二十六)

  柳闻斌和马家司机两只落汤鸡坐在前排大气不敢出,罗爱曜坐在后排一言不发。

  没人敢问罗爱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音讯全无,你知不知道家里出了事……倘若佛子真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柳闻斌肯定会提醒;可现在佛子明显是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么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加之那句“我放弃了涅槃”,柳闻斌知道佛子也不好过。

  从踏出马家天的那一刻,罗爱曜就试图让自己的法身回到施霜景身边,可不论如何追寻,罗爱曜都发现自己置身一片孤独的荒芜中。荒野毫无一人,没有方向与路标,长风细绕招魂幡。他仿佛回到了没有遇见施霜景的孤寂千年,神佛法身也作野鬼。施霜景是没有办法莹莹地发光了,他的阿赖耶识,他的灵魂,他的念,如今微茫黯淡,不知是缩藏了起来,还是即将熄灭。法身回到施霜景身边没用,罗爱曜知道施霜景在哪家医院、哪个楼层、哪个病房、哪张病床,但就是没有用处。千万只佛眼乌突突地看施霜景受苦,看到的那一刻,不论贪念、邪念还是善念、佛念,千年来的功德与积业尽付之一炬,罗爱曜决定不随马家坛场的仪式涅槃,他被这段因缘勾住了、锁住了,即便涅槃而上也不会甘心,这怎么能甘心?可为什么出来了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换做之前,罗爱曜的法身自是能力无边,治好一个人类不在话下,从前施霜景给人捅得一命呜呼了,罗爱曜用他那密咒陀罗尼被一罩,下地狱的人都能召回来。可现在罗爱曜的法身根本没办法靠近施霜景,不知到底谁是谁的海市蜃楼,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病房里有柳闻斌的妻子守着,施霜景急性肝衰竭,下午就要转去ICU。罗爱曜走之前一一爱抚过的皮肤要被插各式各样的管子,得肝病的人看起来枯黄、浮肿,施霜景看起来都有点不像他了。人类很坚强也很脆弱,可死亡真的好狼狈啊。

  罗爱曜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法身无法接近施霜景,报身佛都在家,要人临时去搬来,但用处估计也不大。他只能寄希望于三身齐在的非凡效用,所以罗爱曜必须要立刻、马上赶回家。

  司机在草原疯狂踩油门,上了高速连一口水都不敢喝,生怕找服务区上厕所耽误了正事。柳闻斌定了晚上八点半的飞机回成都,要是没赶上还有晚上十点的,总之不会拖过今夜。柳闻斌在心里骂自己真该死啊,昨晚就不该贪睡,他要是昨天下午就死皮赖脸地求司机,他们会不会昨天晚上或是今天早上就能飞回去?

  对于施霜景的沉默,医生解释道,这或许是肝性脑病的早期表现。医生还提醒说,肝衰竭晚期的病人可能因为肝性脑病而性情大变,要对病人多一点耐心和包容。

  耐心和包容……?谁对谁耐心,谁对谁包容?要健康的人对生病的人包容?这会不会太可笑了?刘茜白天会去施霜景家给小猫换猫砂、放食物和水。施霜景把这只小猫养得胖乎乎的,小猫你知道你的主人生病了么?现在的施霜景连视频电话也打不了,刘茜想,如果施霜景最后一面谁也没见上,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三月三日下午,刘茜接到柳闻斌的电话,他说他接到罗爱曜了,现在正去往西宁的机场,哎,我让佛子跟你说!罗爱曜接过电话:“刘茜,你回家里,把壁龛的佛像带出来,到时候直接在医院见面。”

  刘茜一把扯开固定下颌的捆带,含糊不清地骂罗爱曜:“佛子,你还晓得回家啊!小景一直在等你,你不晓得吗?你是不是治不好小景,那你赶快一点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刘茜骂完,一点也不后怕,撂下电话就去施霜景家装佛像。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椅子上,双手伸长去取那佛龛里的像,将佛子像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不是因为心虚或是害怕佛子的报复而哭,她真的是太遗憾了。

  柳闻斌的妻子倒是非常信佛子,她听说柳闻斌在回来的路上,闭眼连说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下施霜景死不了了,这钱根子断不了了。当初柳闻斌要去Q省找人,其实是有一定危险程度的,童蕾非常豁达地放他走,再不济冥冥之中还有柳家二大爷保佑呢,她让柳闻斌不要怕,她觉得佛子倒是比人类还更重几分情义,柳闻斌切不可在关键时候缩了头。柳闻斌笑骂他这婆娘,光说话不出力的。柳闻斌不懂,家里婆娘最扛事情,医生来问童蕾还要不要治、要怎么治,童蕾说怎么不治,人还好好的,治,当然要治,要她去偷半个肝来做移植都得治。其实哪能让人偷肝呢,童蕾私下已经把自己一家的血型送去匹配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惜根本不行。

  一进ICU,世界便清净了。家属只能在规定时间探望,探望的时间也有限。刘茜包来的佛像不知道放在哪里,她索性往ICU的角落一摆,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出来,然后她远远地守着ICU病房的门,生怕护士进去拿走了佛像,幸好直到晚上都没人发现它。

  柳闻斌特别好奇,佛子你这段时间都去做什么去了?怎么消失了整整一个月?马家这么凶险?

  佛子对柳闻斌说了最简略的版本,因为最详细的版本只能说给施霜景听:“佛教由西边传进东边,自古就常走河西这条线。我师不空在河西设疆场,最早是抵达武威城,由哥舒翰迎候。不空撤出河西之时,受诸佛感召,在祁连草原腹地选址做秘密坛场,此后不空就没有再照管过。草原里的马家就修在这秘密坛场之上。励光厂也可以视作坛场的地址,在这类坛场之处,因果流转会有异常。□□歌起初请我们去马家大宅,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他抗拒‘老祖’,但又受‘老祖’的控制。我在马家待着,直到马家人齐聚,我才知道他们‘老祖’请我来是提前开了坛场,考校我的千年修行,若我通过,即可涅槃。”

  “辩经、辩法对我来说并不麻烦,在我看来,唯一的关键只有我是否要舍弃一切因果。若我证得一切清净,因果自消,我当即就可大乘涅槃成佛。若大乘涅槃,马鸣菩萨示现,引导马家诸多天人之魂为我护法。马家的确有些说法,他们世世代代从这坛场出来,虽是人类身体,可魂灵早已经受了转化,有半成的法相,卡在不上不下的区间,若我涅槃,就会卷走马家所有人的因果,作开启涅槃坛场的助力。不过这样他们也就全死了。我放弃了,我如果当下就涅槃离去,施霜景会死,之前的努力尽付诸东流,我也无法证自己的法——我是修密教部的。我从垢染爱欲中来,涅槃也不去它们所在的地方。”

  机场人来人往,柳闻斌捧着一杯肯德基豆浆,听得很不是滋味,“那不就错过涅槃的机会了?还有机会涅槃吗?”

  “你还是没懂。密宗虽是大乘的分支,但我们的部、经、法是分隔开来的。我知晓从前密教部的佛、明王和菩萨最终都选了大乘的涅槃,也就是离垢升华、无欲无求。我可能是唯一一位执拗于密宗心性的候选人。他们担心我无法成佛,提前给我递了路,我拒绝,接下来只能自己看着办了。”

  “哦哦,那佛子你找我要回去的那尊小像……?”

  一提到这个,佛子脸色马上臭了,他如此慌张,但在一些始作俑者眼里不过是儿戏,如此庄重对上如此不庄重,佛子越想越气血上脑,“我拒绝了大乘涅槃,马鸣菩萨走了,但马头明王*1不请自来——马家人搞不清楚到底是‘马鸣’还是‘马头明王’,马家坛场就是谁都能来,双马交替,耍我呢。”

  往好了想,罗爱曜可能是获得了第三位护法。往坏了想——要多坏有多坏,不就是差点把罗爱曜拐去其他部去了?如果说这是一场招聘,那这些大乘涅槃的佛菩萨天天从密教部截人,罗爱曜真不信邪了。

  说与外人听,外人全都会理解。罗爱曜唯独过不去心里的坎,一想到要向施霜景解释,这辈子第一次紧张了。但这种小小的紧张被大大的担忧盖过去。他们顺利赶上了晚上八点的飞机,十点左右落地,童蕾叫了员工在机场接人,俨然像一场生死拉力赛。

  没事的,没事的。罗爱曜在心里这样安慰着,既安慰自己,也安慰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安慰的施霜景。他的法身人形,璎珞玉石严身,面目藏在遮布之下,手撑着病床床头,俯身一直一直看施霜景,琳琅的坠饰垂在病床上,落花一样。法身找不见施霜景的心识,留在他的肉身旁也是一种守护。

  罗爱曜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施霜景会生病,为什么单一身无法救施霜景的病。施霜景是罗爱曜涅槃的一关吗?谁得了允许拿他的爱情当试炼?罗爱曜的逆反心全给激起来了,施霜景又不是工具,活生生一条命,罗爱曜走之前还和施霜景温存着,不问自取真是卑劣。

  *1:马头明王:密宗莲华部的金刚明王。据传来源于婆罗门教的双马神童。

  *2:“莲花处染而无染,贪性亦然无所著。此说若知外事无,设作诸罪亦无染。”——《佛说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三昧大教王经》

第129章 细马春蚕篇(二十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施霜景仍清醒的时候会想,自己应该要负不少的责任。如果不论怎样自己都要死,过年之后的这一个月,施霜景就应该自私一把,好歹让喜欢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施霜景很偶尔还会想,是不是自己低估了死亡,所以死亡才蹲守他,一直不肯走。总而言之,一直以来的态度问题爆发了。想来想去也怪不到其他人头上,就连施霜景的父母都不需要怪的,什么基因问题啊,什么癌症的遗传啊,豁达一点,就当是早点去见爸妈了。

  施霜景眼看自己的病情飞速恶化,前一天自己还能在搀扶下去卫生间,后一天他就只能卧床并需要安装辅助排便的工具。到了这个地步,施霜景对死亡的恐惧过了那条防御线,就只剩下倒数日子等结束的心理。不想清醒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再承担其他人的悲伤。转院也好,换人来看护也好,施霜景因肝性脑病发作而失去对现实的感知。他会看到一些幻觉……也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仿佛是他婴儿时期的记忆,母亲躺在病床上,父亲让一岁多的施霜景爬上病床,静静地趴在妈妈的身侧,妈妈手上插着针,还轻轻拍施霜景的后背,给他唱摇篮曲。

  这辈子好像只有一头一尾是彩色的。施霜景撑着一把烂伞,走过这多年。

  给罗爱曜发消息也没意思,埋怨他似的。事实上施霜景早就没再给罗爱曜发消息了,一是没有心力,二是视力急速下降,三是觉得就这样也挺好,大家好聚好散,记得彼此最好的样子就行了。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施霜景卡里的余额,施霜景忍不住感慨,自己真是烂命一条,有命赚没命花。不知道拿手机备忘录留遗嘱有没有法律效力,反正施霜景希望自己剩下来的财产都留给福利院和玉米。要是能全留给玉米就好了,施霜景真把玉米当儿子养的,他想到以前的新闻,说富豪把巨额财产都留给了猫,让猫住大房子,有管家来照顾。施霜景也希望玉米被这样照顾。

  别的啊,施霜景没什么想说的了。这半年他很愉快,除了罗爱曜之外,他还认识了其他的生物,龙女蒋念琅他们……是啦,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掉。三月二日,施霜景进ICU之前,强撑着发了条语音,胡言乱语的成分偏多,施霜景发给了郎放,就说自己生病啦,要死掉了,很高兴认识你们一家,要跟小鼓说一声,以后没办法一起玩啦,挺想你们的……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也不知道说清楚没有,说不定语音转文字出来一半都是方言。施霜景发完,手机交走,人也马上不清醒了。

  彼时郎放一家都在美国安顿好了,中国的下午是美东时间的凌晨两点,郎放刚和蒋良霖做完,将手机屏幕翻过来,发现施霜景给自己发消息,还以为是施霜景分享什么趣事给他。郎放点语音转文字,半秒以后加载出来,郎放盯了一会儿,没读明白,这才点开来听语音。郎放听着听着就眉头皱成一团,蒋良霖则是压根没听懂,郎放给施霜景回拨电话,施霜景没接。

  寻思片刻,郎放满屋子找香薰条,蒋良霖一头雾水地跟过来,郎放找到了,又找打火机,在室内不能起烟,郎放披着睡袍去庭院里,往草坪插香薰条,作香灰占卜,占出个实打实的死卦,香灰烧尽了像个人跪在地上,呈病厄大凶死兆。施霜景没在开玩笑。

  郎放给蒋良霖简单地解释过后,便转身回屋去找蒋念琅。小姑娘半梦半醒,郎放向她说了情况,这下蒋念琅再也不困了。蒋良霖在一旁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上前说明自己的观点——罗爱曜怎么不救呢?要是罗爱曜都救不了,他们回去有用吗?然而不管这一家关起门来如何讨论,他们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定白天最快的直航回国,还需要转机回D市,预计最早到达时间是三月三日的深夜或是三月四日凌晨。蒋良霖没想到,救场竟然会在之后成为他家的家族传统,都是小鼓太乐于助人了,完全无解。

  罗爱曜抵达医院。

  探视时间已过了,童蕾带了折叠小马扎,她和刘茜就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通道大门之外。这么晚了,罗爱曜即便赶来,医生也不会给他开这个门。但即便是这个点,ICU外永远不缺等候的家属,生怕医生找家属的时候没人,更怕错过病人最后一面。罗爱曜以前都是远远地俯瞰这一切,信徒许愿,他可救可不救。若不是真的经历这一刻,罗爱曜不会意识到愿望其实是这么重的东西。

  童蕾去请管床的医生,就说施霜景的爱人来了,请医生再好好讲讲施霜景现在的情况。医生见到罗爱曜第一面,立刻提醒他:“戴口罩。”罗爱曜冷不丁被提醒,才发现所有的家属其实都戴着口罩,他赶忙接过童蕾递过来的口罩,戴好,听医生讲施霜景的情况。医生解释了自身免疫性肝炎的急性起病病程,如今施霜景急性肝衰竭,肝性脑病导致昏迷,肾功能也很受影响,今晚是个关键期,如果病人其他器官还能撑住,说不定能排一下肝移植手术,但这很需要时间,手术指征也很可能一个天一个地,这都说不好的。

  众人观察罗爱曜的表情,本就观察不出什么表情细节,口罩一戴,更是不清楚罗爱曜到底作何想法了。医生解释完毕,她很想放这位大帅哥进去看看病人,毕竟一天拖一天,今天一个样,明天就另一个样了,可规定就是规定。罗爱曜提出,他能不能去医生办公室细谈,医生说在这儿谈就行,她是值夜班的主治。罗爱曜表示自己不是对治疗方案有疑问,就是想问些细节,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问。随后罗爱曜就跟主治去了医生办公室。

  几分钟后,主治医生从办公室出来,刷开重症监护室大门,进去检查病人的情况。门口的柳闻斌等人摸不透罗爱曜的做法和想法,医生出来了罗爱曜都还没出来,唉,到底怎么办啊,能不能救呢?要是不能救,柳闻斌要接施霜景的葬礼活吗?柳闻斌大手摩挲胸口,这大半个月来心情坐过山车,真要短命了。

  主治医生检查完毕出来,摘手套、摘帽子,按电梯门,就这样下了楼。她双眼直直地前望,在夜中如炬火明亮。她就这样穿白大褂在深夜的院区行走着,找到刚才他们停车的地方。深夜了,停车场半满半空,主治医生行走在白线与空地之间,黑夜登时给抽走了满盈的颜色,呈现一种薄纸般的苍蓝,再一看主治医生已经停住脚步,面目不清的多头、多首佛子法身显形,他托抱着穿病号服的施霜景,他几乎从未化出过这般具体的、便于使用的人形,在不同的光下有不同相面,眨眼间身若百色,深红木漆的,金属的,宝石的,玉的,灰粉的,花岗的……但不变的是他托着施霜景。这时罗爱曜带着其他人从楼上下来,柳闻斌接手司机的驾驶位,罗爱曜从法身手中接过施霜景,坐进后座。车灯一闪,很快就开出了医院。

  直到人去楼空,主治医生才给一个响指叫醒。她环顾四周,自己怎么会来停车场?什么时候的事?她梦游了?

  主治医生俨然已经忘记了她与罗爱曜的谈话,施霜景在两家医院的记录皆已抹去,大家都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男孩曾来过医院。

  罗爱曜只是着急,人并不傻。女医生进重症监护室,法身见人身已抵达,带施霜景入虚空境界,并跟随女医生离开重症监护室。法身若跟随在人类身后,便不那么容易“迷路”——罗爱曜状况不佳,只那么短短一截路而已,那种荒野一般的迷失感如影随形,这让罗爱曜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脱离重症监护和体外生命维持工具,施霜景的状况糟糕到一定地步,罗爱曜偷带他出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具现化的代价。他们必须回到励光厂坛场,罗爱曜寄希望于励光厂特殊的属性能帮到一点忙。

  上一次两人一起坐在车后座,是缠绵、亲吻、相爱。这一次两人一起坐在车后座,是病痛、死亡、相离。罗爱曜不想再要任何对比了。看见施霜景生病的样子,便再也想不起他健康时的模样,刀劈斧凿般一道一道的创伤,将自负全抽走,以恐惧填进伤口,罗爱曜有点不认识这样的自己,唯独认识的竟然是面目大变的施霜景。施霜景不论怎样都是施霜景。你在就好了。只要你在就好了。

第130章 细马春蚕篇(二十八)

  车辆甫一驶入励光厂地界,施霜景就半醒了。这一刻很像回光返照。很可惜施霜景视力严重下降,这是由意识丧失导致的视觉功能障碍,可以“看见”东西,但由于大脑没有办法加工处理,也就无从理解看见的东西是什么,进而呈现一种意识理解层面的视觉模糊。施霜景以一种半躺的姿势靠躺在车后座,可他靠着什么、靠着谁,施霜景无法理解。一切感知觉都像是正在蒸腾升空。他浑身散发着腥馊的味道,临死的味道。那些塑胶管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简直要与他的皮肉有机结合了,器官慢慢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长在了外边,尿袋、体外循环的人工肝、肾脏的血透机……现在他从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被人拆了下来,那些器官就留在了医院里,施霜景的身体空洞洞的,血肉的味道就从这些空洞里逸散出来。

  柳闻斌走在前,罗爱曜抱施霜景上楼,刘茜跟在他们身后,其实失去意识的人很重很重,幸好罗爱曜不是人类,他太抱得动了,必不会叫人感到任何不适。柳闻斌开门,将钥匙留在鞋柜上,罗爱曜带施霜景回家,柳闻斌立刻转身就走,带上门。刘茜抑郁至极,坐在门旁的楼梯上。

  佛子说,请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们。施霜景回家了。他需要休息。

  在床上睡觉的玉米“咚”地一声跳下床,看见罗爱曜抱着施霜景回家,它怔怔地抬头,收拢前腿,站立如一座小猫瓷像。大人和小猫对视,大人歉疚,神色黯然,小猫一闻,就什么都知道了。猫叫声从房门内传出来,一声一声嘶着嗓子,门外的刘茜从没听过玉米这样叫,野猫一般。刘茜攥着施霜景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施霜景已经取消了手机锁,谁都能看见他手机里的东西,什么秘密都没有。施霜景爱玉米,玉米亦爱施霜景。白发人送黑发人,小猫送主人。这真的没有天理啊。

  罗爱曜将施霜景放在床上,床头柜的水杯底积了一层细尘,窗帘外仿佛是永夜。罗爱曜拍了拍自己的脸,要自己振作起来。要找回理智。不能任由死亡的漩涡席卷一切,海底什么都没有,不能去到那里。

  人虽有转世千回,但一世只有一个“我”,罗爱曜想留的只有眼前的施霜景。

  静静凝视他,心神震荡,一圈一圈荡出黑暗的涟漪,扩张——宝殿复现,罗爱曜反复思忖,决定不引入时轮,只以自己的密教法来做最后一搏。八方莲华宝殿立于法界,为作仪式用,之前七层宝塔形状重又削弱回三层。罗爱曜第一次使自己的密法境界降临于世,他常作的苍蓝色虚空境界就是密法境界的一部分,如同竖立的书册,翻页间境界变幻,罗爱曜的本尊与分身在境界与现实世界的交点进行跳跃与转移,这般的虚实交错足以应付几乎所有事端,他制造的虚影连最混沌的存在都可骗过。

  罗爱曜想,如若救不了施霜景,他就将这样的境界之种封进施霜景身体里,无尽的虚实可骗过所有人,也可骗过施霜景。他会“活”下来,只不过不再是人类。这是最高级别的工艺。罗爱曜对此有信心。

  但在抵达这一步之前,罗爱曜还有许多没做的。

  他将施霜景置于宝殿的中心,作无量咒,宝殿中心的密教像开始变换手上印契,而在宝殿外,乌云月下有幢幢虚影,琉璃法身内的一颗颗咒柱不再折射已有的咒文,而是恍若一座庞大的密咒生产机器,光影、咒文交错碰撞,狂暴地生产着前所未有的新经,而这些新的经咒由宝殿外数千座报身像所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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