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解释不明白,只让柳闻斌记住,他尽量不要主动求佛子,这佛子像不是让他们许愿用的。既不是家神,也不是保护神,其实就是霸道地占了位置,过后很久柳闻斌才知道,这些佛像往往是佛菩萨的监视摄像头,佛子像也不例外,总得找个地方安置摄像头,还得联网、供电。
只不过这佛子像一进了柳闻斌家,票子、车子、房子、妻子、孩子都来了,那叫一个红红火火,尽管他家是做白事的。
大约五年前,柳闻斌照例给佛子上香,却发现香点不燃了,换多少根都没用。柳闻斌这下有些汗毛倒竖,但也没想太多,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再试。他晚上回来,睡前顺利地给佛子上了香,倒头大睡,竟然梦见死去多年的二大爷。二大爷在梦里敲敲打打,又是木鱼又是钵的,硬逼着柳闻斌在梦里做完这场法事。末了,二大爷说,接下来他真的要走了,柳闻斌记得听佛子的话。
第二天醒来,佛龛前多了一本可撕老黄历。柳闻斌定睛一看,这日历之前不是钉在他家墙上的吗?怎么就给人取下来放在这里了?柳闻斌凑上去,几个小字跳进眼里,“忌伐木”。柳闻斌没多想,把老黄历挂回墙上,顺便撕掉今天这一页。
早上去店里点货,中午棺材店老板过来邀柳闻斌一起去看林场,前些时日棺材店老板在地下赌场赌钱,林场老板输到裤衩不剩,就拿一处林场做抵,让棺材店老板去划一片地,那里面的木头就抵给棺材店了。柳闻斌心想,不去白不去,就当凑个热闹,当天他们就驱车前往。城里皆是实行火葬,但乡下偏僻地区还能行土葬,尤其S省是少数民族大省,一些有钱的乡老在购买棺材这方面很舍得下血本,柳闻斌自然而然乐意做棺材推销的中介。
车开到以后,林场老板先请他们吃了顿饭,趁天色变暗之前,带他们上山去看看木头。柳闻斌背着手走在队伍末尾,这林场看来至少有五六十年了,果然林场老板说,这是他老爹以前顺手置办的产业,他爹活着的时候还会盯人维护,现在林场老板想转行了,正巧想出手这一批资产,大家相聚也是缘分,如果有人愿意接这个盘子,那再好不过。柳闻斌打听了一下,这林场养护一年少说要二十万,就算只买几亩,那养一棵树要养多久呢?要交多少年的养护钱呢?柳闻斌就不停地在心里打算盘,忽然听棺材店老板说,这棵木头好,今天就要了吧,当定金。
原来这棺材店老板今天就是要带一棵木头回家的。只见棺材店老板看中了一棵五十年的松树,可做独木棺,就算只是松树这样最常见的树种,可这树无疤且粗壮,单买木头也要五位数,如果还要林场帮忙加工运输,这一棵就是两万块。
柳闻斌背着手在旁边围观,不吭声,心里忽然想到早上看到那三个字,“忌伐木”。林场老板也说天色不好了,今天就不砍了吧,明早他让木工过来砍树也是一样的。可惜棺材店老板不吃这一套,说林场老板不大气,以前他吃了酒跟人上山砍木头,看中喜欢的也是说砍就砍了,明天再喊人上来拖也是一样的。
林场老板见拗不过,只好叫了木工上山。很快,山上伐木声惊走群鸟,柳闻斌心里还是信玄学,就说他要去一旁打电话,突然来生意了。也得亏中国的通信基站多,山里确实有信号,柳闻斌躲得老远,烟瘾上来了,正心里犯突突,很想抽根烟,可惜林场不让点火。
一声惨叫响起,人声慌乱,柳闻斌心道不好,出事了。
他赶过去一看,发现竟是倒下的树木砸中了棺材店老板的小腿。旁边人说,他们都让棺材店老板再让远一点,尽管他们这些伐木工都很有经验了,能让树木顺利倒向某个方位,但细节还是会有出入。棺材店老板说,他从小就在这种林场里讨生活,会看树倒下的方向,让他们别管。伐木的前半程很顺利,直到树缓缓有了倒下的迹象,棺材店老板估算着树木倒下的具体方位,正走着呢,突然被山地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这一下错过时机。树砸下来,正中他的小腿,整个给砸烂了,只剩一层皮连着。棺材店老板倒地哀嚎,柳闻斌吓个半死,赶紧下山去叫人、喊救护车。
待柳闻斌顺利回家已是三天后。那棺材店老板截了肢,堪堪保住性命。棺木见了血,白白浪费了。柳闻斌给佛子像上香,发现那本老黄历又给摊开来,显出今天这一页。这回柳闻斌在页上又看见几个字,“宜买卖”。柳闻斌福至心灵地打电话给林场老板,那棵树最终只用一千块就到了他手里。经过老黄历的指示,柳闻斌将那棵松木制成了梁,横搭在他家厂子的顶上,竟然是非常招财。
柳闻斌发现,好像冥冥之中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在与他沟通。终于,某天,柳闻斌接到短信。他正式地与佛子建立联系。不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二大爷的牵线搭桥,且佛子确实需要一个司机。
起初,佛子的话非常少,几乎几个月才发一句,当是指示。柳闻斌这才知道,原来武侯区有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供奉了佛子的羊皮唐卡,每年都有家族式的信徒去施礼。柳闻斌做司机,接送过佛子的信徒,甚至有一次,佛子的信徒在D市开了车队,说是要献人给佛子,柳闻斌非常谨慎地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某个家族里有人实在贪了心,要得太多,还不上了,佛子会吃人。
最令柳闻斌感到的恐惧的一点也是在此。柳闻斌跟过一次这样的车队,他们把人送到郊外的大别墅,此后那人就烟消云散了。柳闻斌再去问那些信徒,信徒皆是一副不认识这人的样子,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他们甚至否认有过车队。
今年冬天,柳闻斌接到信息,让他去郊外某个大厂的生活区接一个人,姓名、住址都非常详细。大半夜的,一个男孩下楼,柳闻斌心里非常蹊跷,也有些悲凉。这男孩看起来非常紧张。佛子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年轻人?柳闻斌一路上都开着车灯,温黄的光亮也照不散男孩脸上的阴霾。柳闻斌下意识觉得佛子不会干什么好事,他想到了那次车队、那次吃人。不过柳闻斌一点也不清楚佛子到底怎么吃人。
柳闻斌凌晨回到家,本应该睡觉,可好像心思给吊住了,大概六点的时候,柳闻斌再次接到佛子的消息。
[空白]:施霜景很紧张,你去酒店接他,顺便陪他吃早餐。
[空白]:近期我会频繁联系你。
柳闻斌再次见到那个叫施霜景的男孩,柳闻斌表面不显,心里直呼开了眼。他特别想问,佛子喊你去干什么?柳闻斌知道佛子在其他地方应该也有这样的耳目,可在S省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自打供奉这尊佛子像开始,柳闻斌心里一直如浮云翳日,又怕又敬。那天夜里,雾散去,寒霜擦干净了月亮,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山西五台山真的有一座金阁寺。
第110章 细马春蚕篇(八)
难道说,佛子要换一个S省的耳目,把柳闻斌换成施霜景?
柳闻斌在心里犯嘀咕,打起精神陪施霜景吃酒店自助早餐。
柳闻斌做生意做习惯了,不论见谁都是先盘算这人的商业价值。这男孩应该没什么钱。他对施霜景的判断是住破楼、穿旧衣、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柳闻斌想和他聊聊天,试图套话,施霜景竟然不接茬,不知道是话少还是有防备。吃过早饭,柳闻斌又把施霜景送去他打工的地点,原来施霜景在做手打柠檬茶的兼职。真不知道佛子请施霜景去做什么。佛子还怪客气的,要缓解这男孩的紧张。这么客气,真不是有诈?柳闻斌还是觉得,佛子想吃人,只不过这不是家族里出了不懂规矩的人——施霜景可能是突然出现的野食。
在那之后,其实柳闻斌偷偷跟踪了施霜景一段时间。柳闻斌家生意不错,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是开灵车的,他家也确实有一辆加长凯迪拉克灵车,除此之外,他还有一辆黑色商务车和灰色代步车。接送施霜景用的是黑车,跟踪就开灰车。一连几天,柳闻斌都把车停在厂区视野好的角落里,观察几天,再次验证了之前的结论,施霜景很穷,而且还是个读高三的学生。至于施霜景是不是佛子的食物,柳闻斌无从得知,更不可能直接去问佛子。
那几日里,柳闻斌对佛子的消息是又盼又怕,很担心自己被炒鱿鱼了,甚至还怕丢命。佛子的消息阴恻恻的。送施霜景去酒店的一周后,柳闻斌有天没再跟施霜景,在家和朋友喝酒、打麻将。他老婆接起电话,柳闻斌像给电打了似的,他老婆还没说是谁,柳闻斌就知道这电话一定是施霜景打的。
柳闻斌一把夺过电话,佯装镇定。施霜景说,“佛子说他要来”。柳闻斌瞳孔颤动,他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一转身,发现自己背对着佛龛方向。柳闻斌朝牌友打手势,意思是去个厕所,其实他是回了卧室,继续和施霜景说话。
可惜话没说几句,刚讲到施霜景那蹊跷的餐食,电话就挂断了。柳闻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佛子要干什么?难道施霜景欠了佛子一大笔?不仅电话断线,柳闻斌的手机也黑了屏,不论怎么按侧边键都没法重启。
柳闻斌随意一回头,忽然发现老婆站在自己身后,柳闻斌差点没给吓断气,就要和老婆吵架。老婆觉得柳闻斌鬼鬼祟祟的,吵架更说明他心里有鬼,两个人就在卧室各种粗言鄙语对骂,牌友进房间来劝架,老婆还趁机狠狠踢了柳闻斌一脚。
一夜洗牌声不停,素质低下的老爷们抽烟抽得猛,家里妻儿恨不得把灯罩抠掉了换成抽油烟机。柳闻斌今晚坚决不散场,用打麻将缓解内心的紧张与焦虑。他时不时看向香炉方向,那根香烧出火红的芯子,肯定很烫。
这麻将一打就打到早上八点,牌友都坐得屁股发麻了,各自捡了自己的皮夹子回家。柳闻斌再试着给手机开机,这回成功了。手机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找他。柳闻斌松一口气,洗把脸补觉。
他老婆昨晚骂得太难听,第二天有些心软,买了蚝回来给柳闻斌变着法做,意思很明显了。当晚,他和老婆久违地过夫妻生活,儿子大了,夫妻俩只好睡到半夜一两点钟,等儿子睡死了再起来做。柳闻斌嘿咻嘿咻,正爽快着,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他老婆拿起柳闻斌的手机一看,惊叫一声,手机滑落砸中鼻梁,柳闻斌不得已只能停了,还没问呢,他老婆就催他看手机。
佛子的信息一条接一条,交代后续工作。
[空白]:我已请人帮我解决人间的证件问题,大抵顺利,不过我需要代步工具,无暇操心购买手续,钱已汇给你,三天后我要提车。
[空白]:摩托与轿车型号已发送。
[空白]:[链接][链接]
[空白]:我已订购床垫一张,请你于后日协助更换施霜景家的床垫。
[空白]:其余物品是否也可先送至你家中?
柳闻斌早已习惯佛子的语气,如果佛子是柳闻斌的老板,那柳闻斌觉得这老板至少说话还挺有礼貌的。只是柳闻斌没想到,事后他老婆接了佛子至少几百个包裹,客厅塞得满满当当,他老婆还得理货清点。原来客气是因为买得实在太多了!
佛子陆陆续续发了十多条消息,终于消停。柳闻斌的老婆喘着气,抚着胸口,问柳闻斌这是要干什么?佛子要活过来了?这太吓人了。柳闻斌软了,平躺在老婆身边,翻来覆去想这到底几个意思——完了,柳闻斌怎么能不想到那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他和他老婆是什么意思,佛子和施霜景说不定就是什么意思。
柳闻斌坐直起来,对他老婆说:“老板要入世了,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逼4S店用最快的时间准备好车,一天内跑好保险,柳闻斌忙得像陀螺,佛子给的钱肯定有富余,应该是算了柳闻斌的跑腿中介费。柳闻斌一想到这样一个菩萨神佛的存在竟然要现世了,抽空去给二大爷扫了扫墓,给二大爷开开眼。
说来也巧,那天墓前盘着一只黑猫,对柳闻斌供的祭品很有想法,柳闻斌刚想把猫赶走,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二大爷的转世?柳闻斌蹲下和黑猫面面相觑,决定把猫劫了,送去他爸家,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的事。
换床垫那天,柳闻斌紧张得要死,前天放纵了,喝酒喝得今天连连打嗝,柳闻斌拼命嚼木糖醇口香糖给自己嘴巴去味。柳闻斌还犹豫呢,要不要请佛子去他家,但佛子说直接在他家白事店见,先去换床垫,再提车。
眼看着要转进多雨的日子了,天色晦暗,柳闻斌等得那叫一个心焦,他叫老婆来给自己送粥,送到了却又食不下咽。早上十点,黑发皮衣的男人登场,不论长相还是身高都出挑得吓死人,柳闻斌脑子转不过弯来,有几个瞬间甚至怀疑这是诈骗。哪有长成这样的?不是密教邪佛吗?这是拿人血洗了一千年的脸吗?好看成这样?
可就是好看成这样的人,买车的品味实在太老头,美其名曰复古。机车是凯旋Bonneville T120,蓝色,竟然是双人座。轿车是灰黑色雷克萨斯LS。柳闻斌想不通,有钱人就开这个?肯定算不上经济适用,但离奢华肯定是相去甚远。怎么说,竟然还有点务实?太神秘了。
两辆车加起来还不如佛子买的一个床垫贵。
佛子拿了车就逍遥去了,柳闻斌第一次造访施霜景家,他没按昨晚和施霜景谈的时间来,对不起了小弟。柳闻斌甚至不知道他这样来施霜景家合不合法。管他呢。工人敲敲打打拆旧床垫,再想办法把新床垫运进去。只差那么一点他们就打算拆门框了,床垫太大,房子太老,也没见过有人把这么贵的床垫运到这么破的房子里。
换好床垫,柳闻斌打扫了卫生,尽量复原他们进来之前的摆设,不要让施霜景看出来有人闯入过了。佛子回来时手里提了生活用品和酒,柳闻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佛子说:“那边有只猫。”
猫?柳闻斌惊讶,眼睛到处找,终于在客厅窗帘的缝隙里,看到一双猫脚。佛子又说:“今天就先这样。以后见。”
“佛子……你以后就都以人形活动了?”
“人形方便。”
方的哪门子便。柳闻斌搜肠刮肚,不能让话落到地上啊,佛子眼睛一扫,柳闻斌就麻溜地滚出门了。
最劲爆的还是励光厂之后发生的事。
死人,不停死人,死了很多老人。柳闻斌接单接到手软,散烟散得做梦都在问家属要不要来一根。柳闻斌当然不能认为这是佛子又当财神爷了,气氛搞得那么吓人,老港片似的,漫天香烛烟气、白纸铜钱。柳闻斌自己的灵车不够拉,又上了两辆改装面包车。警察来调查,柳闻斌喝浓茶打起精神来应付,生怕自己说错话,给佛子招麻烦就麻烦了。
但,如果只是这些事,柳闻斌不会用“劲爆”二字形容这遭遇。一天早上,柳闻斌正在殡仪馆等这一炉的客户骨灰出来,佛子给柳闻斌打电话,让他顺便带几盒BY药来。柳闻斌很错乱,佛子不是去睡施霜景家的床垫了吗?BY药?难道佛子和女的睡了?天菩萨诶,这关系真是……不,还是不能编排佛子。柳闻斌强打敬意,进入药店,把能买到的所有BY药都买了一遍,长效还是短效,国产还是进口,紧急还是长期……柳闻斌自己和老婆都没试过这么多种化学BY措施。吃这么多药不好吧?所以到底是谁吃啊?
“施霜景吃。”
鬼子母神仪式那天的早晨,柳闻斌操办长街流水席,顺便将药交给佛子。佛子读心似的回答了柳闻斌的问题。好的,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又活了。原来佛子和施霜景真的是这种关系。难道施霜景是女的?柳闻斌想不明白啊。
佛子极其罕见地动了手,给了柳闻斌兜头一下,“还想?”
柳闻斌捂着脑袋,不敢想了。
第111章 细马春蚕篇(九)
佛子入世,似乎是为了谈恋爱。柳闻斌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应该老老实实做好佛子的爱情保镖。司机是什么,司机是知道老板行踪还经常偷听到老板电话的存在,是体制内最容易晋升的存在。当好司机没错的。柳闻斌就做司机了。
励光厂老人集体死亡事件过后没多久,D市地铁系统瘫痪了三天,第二天时柳闻斌接到施霜景的请求,柳闻斌一看到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道路就心烦,他家到励光厂本来就走了个城市对角线,早上去接人,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施霜景看起来还挺着急。柳闻斌是有段时日没见到他了,觉得小伙子精气神好了许多,眉间舒展,以前柳闻斌偶尔会觉得施霜景有苦大仇深的气质,是生活负了他,这回施霜景眼睛睁得圆,看起来终于像高中生。柳闻斌让施霜景坐副驾驶,两人偶尔唠嗑,施霜景也乐意接话,他说佛子失踪了几天,把他交给厉害的邻居云云。柳闻斌当然知道郎放这号人,嚯,当时还是柳闻斌把警察的调查方向引向郎放呢!不过柳闻斌当然是装死不说这回事。
他们赶到升仙湖,柳闻斌见到那辆落灰的机车,暗道不好,怎么这所向披靡的老板还能出事呢?得亏开的是灵车,想办法把机车塞进去了。柳闻斌从没开过这么憋屈的车,D市的交通烂完了,又开了两个钟头,终于把施霜景和机车都送回厂里。柳闻斌很潇洒地说再见,一坐回车里,他也有点忐忑,担心佛子安危,好在晚上施霜景就给他发了消息,说佛子终于回家了,没什么大事。
佛子要做什么事,不必通知柳闻斌。柳闻斌正常生活,正常做生意,元旦的时候他给施霜景和佛子分别发了元旦节快乐的消息,佛子当然没回,施霜景却是很礼貌,收到即回复了。要柳闻斌评价施霜景这个人呢,柳闻斌觉得还是咱国家的福利制度好啊,给孤儿也教育得这么好。柳闻斌是样本选择偏差了,可施霜景的确是个好人,这个结论不会变。
柳闻斌正得意着,生活还是给他来了当头一棒——事情要从他儿子发布照片却被人盯上说起。
柳闻斌当年忙着做生意,结婚晚了点。他和老婆是在寺庙做义工时认识的。柳闻斌的老婆之前离过婚,没孩子,那段时间又失业了,柳闻斌尝试追求她,又怕她嫌弃自己做殡葬行业脏兮兮的,左瞒右瞒,他老婆不耐烦猜了,问他是不是欠钱,柳闻斌马上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只好交代了自己的行业。然而他老婆说,穷比死更可怕,我管你做什么行业,来钱就行了。他和他老婆带球结婚,婚后老婆和他一起经营白事店,老婆也很会来事,柳闻斌把手机和老婆共享,很多时候老婆会直接替他接电话、收账。
柳闻斌的儿子今年上三年级,这年头小孩玩手机都溜得很,他儿子甚至知道给同学点赞不能“跳赞”——跳赞是什么意思?柳闻斌很宠儿子,儿子的微信钱包从来没有少于四位数,但柳闻斌对儿子的社交和学习生活从来不感兴趣,那是他老婆该操心的。
因此,柳闻斌没能及时发现儿子发了不该发的照片。
佛子入世之后,柳闻斌重新修了家里的佛龛,毕竟佛子偶尔会将东西寄到柳闻斌家,就得来取货。新修的佛龛特别气派,老婆甚至问柳闻斌,是不是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啊,配合一下这个佛龛,装个什么新中式之类的?柳闻斌一笑了之,装个屁啊,哪有那个功夫重新搞装修。儿子就在大人的对话中,学会了凝视墙上那座佛龛,拍下照片,发到网上,向同学们炫耀,多美、多牛气的佛子像啊,我爸爸妈妈说佛子很灵的,有空你们来我家,我教你们上香。
柳闻斌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这么缺心眼,富养养出了个傻儿子。过没几天,老婆的手机接到电话,以为是一桩最普通的白事生意,约在华西医院见面,商议葬礼事宜,老婆没多想就去了。晚上回到家,柳闻斌还没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老婆忽然发作,问柳闻斌知不知道,他二大爷这尊佛子像值五千万美金!
五千万美金,这的确大大超过了柳闻斌一家所能赚来的财富总额。柳闻斌问老婆,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婆就从拍卖讲起,她还问柳闻斌,佛子搞拍卖,他们家能不能也去拍卖?柳闻斌赶紧打住,这是掉钱眼里了?可他老婆像丢了魂似的,见柳闻斌不能给出满意的答复,老婆不再多说。第二天,老婆亦是早上出门,晚上才回家。柳闻斌莫名紧张,打电话给员工说自己暂时不去白事店了,他在家守着,怕老婆把佛子像顺走。
那位富商叫□□歌,和柳闻斌差不多的年纪,他约柳闻斌出去谈,柳闻斌都随身把佛子像装箱带在车里。□□歌人非常客气,就是诚心求买佛子像,柳闻斌问他原因,□□歌藏了话,只说他知道现在只剩佛子是“灵的”,意思是他要求佛子办事。柳闻斌苦口婆心劝他,说佛子的那些家族信徒都很虔诚,但都神叨叨的,信这些封建迷信未必就好。□□歌不否认,甚至还挺赞同柳闻斌的观点,但这不影响他还是想求取佛子像。
年前某一天下午,柳闻斌在家里等老婆接儿子回家,等到七点钟,没等到,柳闻斌打电话过去,老婆和儿子都没接,手机关机。柳闻斌急啊,揣着佛子像就去学校找人,学校当然早就清空了,儿子班主任也说,她当时亲手把小柳交给小柳妈妈来着。柳闻斌又打电话给岳父岳母家,老婆和儿子没回去。这下老的也有些着急了,大家晚上分头一起去找。晚上十点半,柳闻斌接到老婆的视频电话,一看背景就不对劲。
老婆笑吟吟的,让儿子给爸爸打招呼。儿子说他们到香港啦!在母子身后不远处,柳闻斌看到□□歌戴着墨镜,正朝镜头这边招手。柳闻斌浑身被冷汗浸透,他老婆和孩子怎么不知不觉被□□歌带去了香港?老天爷,柳闻斌甚至不知道他老婆和孩子什么时候办了通行证。柳闻斌就说自己马上也去香港找他们,镜头里的□□歌说不出来的邪性,老婆儿子倒看起来非常快乐的样子。
然而还没等柳闻斌弄好去香港的手续,第二天,镜头里就出现了鱼尾狮,他们转而去了新加坡。柳闻斌非常害怕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一步步被拐往更危险的地方,遂马上投降。□□歌抛出问题,问柳闻斌认不认识施霜景。柳闻斌只好说认识。
大年三十当日,柳闻斌承受不了内心的煎熬,破了二大爷留的戒,向佛子求援。佛子的回复让柳闻斌破防,柳闻斌一点都没有卖佛子像的打算,而且佛子像在哪里,佛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佛子难道不知道柳家被折腾吗?佛子非常轻描淡写地让柳闻斌把佛像卖给□□歌,柳闻斌只觉得非常冤枉,恨不能撞钟而死。当天柳闻斌又给佛子打了好几回电话,其实柳闻斌人就在励光厂里,他新年不知道该去哪儿,将车停在施霜景家附近,不好打扰别人过年,只希望佛子施舍一点同情。万一呢?
好在柳闻斌还是等到了这“万一”。
佛子坐进柳闻斌的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得感谢施霜景。”
“不是他求我,我不可能来帮你。此事完毕之后,我要收回柳仲民的佛子像,你现在还有机会联系□□歌然后把我的像卖给他,这样我还能在家好好过个年。”佛子这样说道。柳仲民是柳闻斌的二大爷。
柳闻斌斩钉截铁道:“您收回吧。我现在就带着您的佛子像,就放在后备箱里,您收回去。我不想我老婆儿子突兀向您许愿,最后成了您的祭品。天知道我拿了那五千万会不会断子绝孙。”
佛子不说话,也没收回自己的佛子像。柳闻斌胡子拉碴,憔悴不堪,好说歹说是接到了这尊大佛,但柳闻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幸好佛子有主意,当晚,佛子和柳闻斌住F酒店,柳闻斌打电话给自己老婆孩子,他只知道他的妻儿也住在酒店里,再没有什么地标让柳闻斌分辨地点了。佛子化名卓逸纶,像□□歌一样,于视频中刻意现身,装作在酒店打牌,□□歌想同卓逸纶说话,柳闻斌就挂断电话。
第二天,佛子去柳闻斌的仓库,作谈生意的场景。柳闻斌再次给□□歌打电话,这回电话里终于是户外背景,佛子分辨出来,对面的母子在泰国参观佛塔。佛子假装开玩笑,点了几个名字,都是上次拍卖来献宝的佛子信徒,例如许晏之,他们都会乐意来与□□歌接触。□□歌不怵,但他表现出对这些信徒的厌烦。佛子起初还用卓逸纶这个身份说说笑笑,忽然他话锋一转,让□□歌单独飞回来。佛子会让那对母子在东南亚平平安安,也会让□□歌再也回不了他的西北老家。不如就在S省和Q省的交界见面。我这里还有好东西。
柳闻斌恨不得给佛子跪下了。佛子摆手,让柳闻斌滚。接着柳闻斌就听到佛子给施霜景打电话的动静。柳闻斌现在无心打趣任何人,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很会和这个社会打交道,但这回看佛子,柳闻斌不免感慨,钱、能力、资源……这些东西才是硬通货。打交道的技巧比起硬通货来说什么都不算。
他还笑佛子终于入世,其实这佛子最会操纵欲念,看透贪嗔痴,左右手牵拉着凡人,自己排出戏来,需要什么,就编一句程序、打一个响指。佛子才是真正的玩家。
第112章 细马春蚕篇(十)
佛子所用的身份,据说是借了施霜景母家的姓,姓卓。柳闻斌在没见到老婆孩子之前,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不过,柳闻斌非常好奇,佛子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佛子□□件能那么快,连银行卡都搞定?是那些信徒上供的吗?
大年初二迎财神,佛子给施霜景转了三十万,达到施霜景银行卡的月收款限额了,佛子几次转账都卡在这个限额,不能再多了。佛子聊到这件事,柳闻斌建议佛子给施霜景开副卡,佛子说他不能开信用卡账户,柳闻斌惊了。
柳闻斌不知道佛子到底有多少钱,这些都是现金?柳闻斌想打听却不敢打听。佛子琢磨着网上填表,以他的证件申请新卡,他完全可以直接给施霜景一张卡,可如果不是真到了施霜景户头,施霜景不会觉得那钱真的是给他的。而且佛子再给施霜景转几笔大钱,施霜景的账户估计就要被标记为风险账户了。
佛子好像是个重度网瘾患者,他不多聊天,不是在看手机就是在用电脑。佛子交代所有事都很简洁,明早他们开车去两省交界,今晚让柳闻斌把柳仲民的佛子像放回家,它在佛龛里好好的,干嘛带上跑来跑去。待柳闻斌回来,佛子和柳闻斌对齐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