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肤上这些金色的诫文像流沙在土地上汇聚成河,就算在幽暗的室内,施霜景依旧能见到诫文在隐隐透出辉光。
窗外传来敲打栏杆的声音。这家也安装了防盗栅栏。施霜景抱着膝盖,一侧有?人贴附在门上,细细碎碎如同小儿玩乐一样地敲门,另一侧有?人攀着防盗栅栏,像监视放哨的兵。施霜景满脑子都是刚才路过流水席时,众人回头求救。他可以救吗?要怎么救?
罗爱曜收起手机。他会关心施霜景的安危,但由于施霜景是个没用的人,罗爱曜暂时没空搭理他。
只要施霜景不会被人半道截杀就行。
经罗爱曜指示,小诃利帝已经去往焚香的法场,她是主角,等候仪式进行到下一阶段。小诃利帝作为鬼子母神的显现,本身威力并不很强大,至少她驾驭不了这种万人级别的法会。真正的主法者是罗爱曜,也就是佛子。
在整个励光厂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切的一切,罗爱曜都看在眼里。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掉以轻心,还是上次施霜景在杨玲玲家被人捅杀一事带给他的教训。不可因为懈怠而低估所有人类的能动性。
前几天郎放和警察碰头,罗爱曜已知晓。今日郎放让警察上门带施霜景走,罗爱曜也知晓。他以为像土狗一样招手即来的施霜景会摇着尾巴跟着警察走呢,可施霜景还挺乖的,罗爱曜对此表示满意,这一忠诚的表现值得更多奖赏。这些警察和郎放去了山洞的鬼母庙,罗爱曜持续观察,他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
无非就是希望在人间的法理上重提旧事,给一个交待。
不论是地上的功德还是地下的因果报应,随着人类哲学和文明制度的发展,法律成了这种因果的提前报——比如一个人犯了杀人的罪,在人间已经服刑,那么下到地府,不管是受哪一个宗教的审判,都会衡量他们尚还活着时,是否已经悔过,是否已经付出代价,这样一来,兴许在地狱受的刑罚能稍有减轻。法律有不完备之处,这种不完备之处就让其他的执法者进行二次审判,但不管怎么说,法律和刑罚衡量已经是现世报,罗爱曜也好,地藏王菩萨也好,其他教的例如阴曹地府阎罗王也好,天父也好,不会妄自加码。
警察也是很麻烦的职业。警察、法官、检察官、律师……这些都是这条现世报因果链上非常强硬的一环。他们是人,他们会出错,但对他们的罪罚是另一条逻辑线,对普通人的清算法不适用在他们身上。
罗爱曜来到山洞口,此时天色全暗,山洞内隐隐约约打着亮光,表明里面有人类正在活动。罗爱曜对郎放不耐烦,对郎放女儿那条小龙不耐烦,对警察不耐烦。
但他也对小诃利帝养的那些?人不耐烦。真是一群不守规矩的孩子。要“流水席”的供养,又觊觎施霜景。罗爱曜刚往山洞里走两步,脑海里就显现出这些饿鬼流涎水的画面,针孔般的小嘴里发出嘟嘟囔囔的声音,又像是模拟咀嚼。
“吱呀”一声。门开了。
罗爱曜的烦躁感忽然登顶。如果他有人类的血压,那这一秒钟他的血压一定骤然飙高。某种灵魂的牵扯感,一时间所有注意力都被拽走。什么仪式,什么因果,什么按部就班,什么运筹帷幄。
施霜景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就是这间房子的大门,刚刚反锁过的门。施霜景立刻打开手机手电筒,那张畸形、脏污、恶臭的脸与整个匍匐在地的身体突然暴露在光下,嘴里的空嚼声更甚,昭然若揭的饥饿感。?人脸上的肌肉走势忽然扭曲,像是咧出笑容,他伏地爬行,眨眼间就来到施霜景的脚旁,而施霜景的余光看见有第二只?人进入大门。
可惜施霜景是一个一米八的、常年打工以至于力气很大的年轻人。躲无可躲,便无需再躲。施霜景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猛地朝?人的脑袋上砸去。
一下,两下。?人的头骨很硬,石头一样,他发出吃痛的怪叫,四肢乱舞,施霜景强忍恶心,单手扼住?人的后脖颈,将他整只压在地上。
他打不过罗爱曜那鎏金的佛像,但也把他的化身小佛砸掉一个脑袋。现在这?人是实体,不,是□□。早知道施霜景就去厨房找刀了。施霜景四下张望,忽的看见手边不远处的瓷砖地上躺着一把醒目的金属器具,像精致版的哑铃,中间细,镂空的两头膨起,精致如铁笼,手握中间部分圆润如宝珠,而这器具的两端尖锐地凸出,昭示其攻击性。
施霜景伸手握住这宝具,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第36章 鬼子母神篇(十二)
这宝具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因得中间的手握处设计精巧,十分趁手。遭施霜景压在身下的?人体型大概是一米六的成人,力气极大,可其匍匐的姿势对上施霜景这种灵活行动的高个子并不占优势。施霜景左手持宝具,原本一顺手就要将宝具抡砸在?人的后颈处,对人类而言一招毙命的罩门,地上的手机被?人挣扎的手脚推远,忽的照出那根肉红色的脐管,施霜景当即换了目标。
他猛地将?人往地上一按,原本撑起几十厘米的折肢也被再次压平,施霜景一边按着?人的后颈,一边稍稍旋身。他伸腿,终于踩到了那根软乎乎如肠的东西。?人发出一声小孩般的高音尖叫,施霜景用脚跟一勾,让肉管靠近。他高举宝具,用尖端的小刺加十成的蛮力,愤然往下一砸,就算只是个秃铁棍也足以将这软肉砸得破裂分离。
脐管起初是被砸扁,第二下,第三下,扁无可扁,就被锉在地上,施霜景力气不减,在第六下时活生生将脐管砸断——这比施霜景想象中轻松许多。另一只手按住?人,砸第一下时?人暴走,施霜景差点按不住,干脆压了半边身子的重量下去。
将金属宝具往地上抡,难免会回震到施霜景的手,他的右臂被力劲反弹得发麻,脐管断裂的瞬间,?人就消停了许多。施霜景缓缓起身,看向地上的?人,可先于视觉的是超乎想象的热度,施霜景被猛烫一下,反射性地缩手,这时地上的?人已不动弹了,可从蓬乱的发丝开始,火焰丛生,只眨眼的功夫,?人的整颗脑袋就燃烧起来。
更恐怖的是,?人并没有死。火焰释放而出后,?人猛地弹身而起,其折断的下肢徒劳地想站立起来,无果,折断的手臂胡乱地摸着,像是要找到什么可以搀扶倚靠的东西,摸过茶几。火光照得整间屋室大亮,这火是真实存在的,茶几上的作业本已经受热燃烧起来,很快,随着?人起身而不能的挣扎动作,其他物体也一件件遭殃。
施霜景握上宝具就想跑,刚刚进门的另一只?人已经退了出去,屋外竟然还有两只?人守着,他们忌惮室内已是火人的“同伴”,不敢进室内,但也不愿意放施霜景走。
室内正极速地积累热量,施霜景额上冒汗,幸好他还背着书包,课本和作业差点就被烧了。不行,必须得出去。施霜景一狠心就进了厨房,很快就找到了这家人使用的中式大菜刀。左手宝具,右手大菜刀,施霜景踢开房门,与攀在墙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对视。施霜景手上那把菜刀磨得雪亮,他用刀背敲了敲门框,像故意发出声响吓走昆虫,墙上的?人发出挑衅的嚎叫,但确实没有再继续靠近了。
砍脐带有用。
不知道这些?人的智商有多少,可很显然他们也没适应脐带这回事。伏在墙上的?人俨然忘记自己身上还牵着根肉线,随着他的动作,这根粉红肉线醒目地悬空着,微微垂下。施霜景丝毫没有犹豫,右手执刀砍向那根脐管。
脐管肉乎乎地不受力,第一下没有砍中,墙上的?人察觉,尖叫着从墙面爬回地面,楼道里此时有三只?人,虚开的房门里看见室内的大部分家具都已开始燃烧,很快就成了通红的火窟。施霜景反手关上房门,阻隔空气的进入顺带隔火。他心里真是抱歉,不知道怎么会砍几刀反而砍出火来,对不起这家人。
啊!他的手机!
这下完蛋了,痛失求救渠道。施霜景心如死灰,可眼前的危险很鲜活,得打起十二分注意,他只能强定心神。往楼上跑就要上天台了,不确定天台会不会更不安全,天台是开放的。楼道里很逼仄,刀也可能伤到自己。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已经贴在施霜景的脚边,用脸蹭开施霜景的裤腿,皱缩如针孔的小嘴贴在施霜景的脚踝上,竟然是一下一下地嘬吸,这一下给施霜景恶心坏了,他拔出自己的小腿,手靠着楼梯扶手,猛踹这?人的脑袋。
有?人无视地心引力,四肢贴在天花板上,竟是突然松开手脚,直直落下,砸在施霜景身上。施霜景被砸得几乎要吐血,可双手还稳稳握着武器。刚刚施霜景被砸那下没有完全让他摔倒,施霜景稳住身形,瞄中那只玩自由落体的?人,刀锋随即而至,刀刀砍在脖侧,腥血飞溅,热乎乎地洒了施霜景半身。那?人被砍得暴叫起来,和刚才被砍断脐管的?人发出了不同类型的叫声,遭人砍劈的叫声更加粗粝和狂躁。施霜景砍了数刀,发现?人的行动丝毫不受影响,只是流血。不行,还是要砍脐管。
一回生,二回熟。施霜景交换双手武器,右手执宝具,他优越的夜视能力很快帮他找到了两根脐管,在地上交缠层叠,他无视往他身上爬的?人,开始专心地对付他们的脐带。这些?人吸吮施霜景的皮肤,施霜景时不时能感觉到非常细密的小牙磨过皮肤表面,却因为这些?人的口型而受限,他们无法使用牙齿来撕咬施霜景。
这其实非常不舒服。施霜景如果能有第三视角的天眼,就会看见身上的那些金色诫文仿佛要被吸走那样,连带着透着肤黄色的生命力一起。施霜景越砸越觉得手上力道减轻,还以为是自己累了。他定神,集中注意力,重新酝酿力量,砸了几乎二十下,再用脚狠狠一跺,两根肉管断开。
楼道内火光熊熊,施霜景下楼。第三只?人见大势已去,仓皇地离开。施霜景气喘吁吁,很犹豫到底是马上出去还是再等一等。?人的攻击力不高,更多还是令人恶心。一身臭血黏答答,施霜景无端地想到了汽油,因为这些?人很易燃。一想到这点,施霜景还是快步下楼,回到小区。
从一楼回望七楼着火的那家,火势已是相当旺了,黑烟阵阵,火光灼目。施霜景又透过镂空墙窗看流水席,有人类起身了,明显被现在的情势吓得不轻,在其他仍相谈甚欢的座位间艰难穿行。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施霜景谨慎地往小区门口移动。
?人的脐带连接着流水席,这让他们没有办法躲藏。这些脐带是控制人类的手段吗?施霜景很犹豫,他现在手里有武器,可一出小区回到流水席,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只?人。这诡谲的种种都让施霜景很没有现实感,唯一的光源竟然是正在燃烧的民房,施霜景沉下脸色,看向右手的宝具。
这不是可以随便出现在寻常人家房子里的东西,很明显是宗教用具。是谁的?罗爱曜的吗?还是郎放的?施霜景不会用,只能拿来当趁手的榔头。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施霜景很想做些什么,可恐惧仍未消散。
一个女人忽然出现在小区门口。虽是冬日,那女人穿得单薄却得体,是套装。施霜景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再一定睛,发现是刘茜。
施霜景忽然停步了,他们之间仍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施霜景只听见刘茜说:“小景,过来,不要捣乱了。”刘茜伸手,像家长招回正在小公园玩沙的孩子。
“你真的是刘奶奶?”
“还能是别人吗?”
可能是因为手里有沾血的刀吧,施霜景的气质看上去比他当男高时冷峻百倍,这样的气质反加持在他身,就使他比平常生活中更聪明警觉一些。施霜景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来吃流水席了吗?”
这种从容,一看就有鬼。施霜景到底是流过浪的人,虽然眼前的刘奶奶养了他十年,可现在的氛围明摆了就是连自己的爹妈都不可相信。刘茜想往前走,施霜景后退,忽的撞上一个柔软的胸膛。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施霜景的肩侧。
“跟小诃利帝走吧,你的刘奶奶不会害你。”罗爱曜的声音里有笑意,施霜景这还是第一次听罗爱曜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很有兴味,唯恐天下不乱。
施霜景险些回身用刀指罗爱曜了,可惜罗爱曜的力气不是人类能有的,施霜景莫名感到委屈,刚才被吓个半死,好不容易鼓起胆子来做了坏事,这个背叛他信任的家伙就笑意莹莹地出现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些流水席,还有刘奶奶……”施霜景吞下后半句:“这一看就是在干坏事。”
肯定是罗爱曜带坏了刘奶奶!施霜景崩溃。
“你已经选边了,很乖。”罗爱曜揉着施霜景的脑袋,伸手推着施霜景的后背,让他往前走,“胆子也很大,那你接下来能参观整个仪式了。跟小诃利帝走,接下来她会保护你。”
还没等施霜景说话,罗爱曜额外解释道:“我现在知道了,你的体质有问题,我的诫文好像在你身上会有额外的作用,就是会多生本不该有的纠缠。这事我们之后再谈。金刚杵用得很顺手啊,送你了。”
施霜景又感到一股邪火往天灵盖钻:“你刚才在旁观?”
罗爱曜不回答,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施霜景被半强迫地推向刘奶奶,刘奶奶立刻握上施霜景握刀的那只手,轻巧地使力,就将他手上那把菜刀卸了下来,往地上一丢。这让施霜景紧紧握住金刚杵,罗爱曜说要送他的。该死,这肯定不是礼物,只是手里不能没有武器。
把施霜景交给刘茜之后,罗爱曜再次消失。施霜景没有注意到,他的脖子环戴上了一圈青金石细链,象征罗爱曜的蓝色。诫文没用,拿祭品喂祭品只会带来诡异的效果。最简单的还是庇护物,这下是人都能见此蓝如见佛子了。
刘茜握住施霜景沾血的手,他们一出小区,主路竟然空空荡荡。刘茜就这样牵着施霜景往路的尽头走去,像幼时刘茜牵着施霜景从那个山坳走向城市,从动荡走向稳定。施霜景怕,但刘茜太像母亲,甚至比他仅剩记忆里的母亲更像母亲。
第37章 鬼子母神篇(十三)
谭鸿信、林鸣跟着郎放和他女儿一起进入山洞,很快就看见那尊彩瓷女神像,但也发现这供桌和女神像的摆放位置有些奇怪,横在路中间,供桌后还有一截路,只是因为黑暗而看不见底。
谭鸿信愈绕过这供桌直接往后去,他手上拿了大功率手电筒,有为这一小队人照明的义务。但小女孩拉住了谭鸿信的衣服下摆,谭鸿信记得这小姑娘叫蒋念琅。
“叔叔,先过来拜一拜。”
如果换作其他小孩,谭鸿信会让大人把小孩带离这个地方,但前几天谭鸿信去找郎放时,这诡奇的小女孩就已经给谭鸿信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了。那天谭鸿信直接拜访了郎放在励光厂的居所,蒋念琅来开门,谭鸿信就见到郎放坐在客厅的地上搓草绳,郎放抬眼,也不说话,就朝谭鸿信努努下巴,蒋念琅从门边的鞋柜上取来一丛芭茅,往谭鸿信身上用力抽打*1,口中念念有词。这场景太封建迷信了,谭鸿信当即皱眉,有点想亮身份。
草籽碎叶扑进谭鸿信的眼睛和嘴巴里,谭鸿信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欲制止蒋念琅,却忽的发现他无法再往后退了,明明身后空无一人,却觉得后背抵上墙面。那几秒里,谭鸿信只能被迫挨这小女孩的草鞭子,抽打数十下之后,蒋念琅松一口气,这才给谭鸿信找了鞋套,“警察叔叔进来吧。”
明明谭鸿信还没有自我介绍。明明谭鸿信准备藏住自己的警察身份。
回忆中止。那天在郎放家所待的半天是谭鸿信这辈子最难以解释的半天。太乱了。世界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他眼前。不过至少现在要做的事非常明确。
蒋念琅背了一个成年人用的帆布袋,她今年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可个子已经比同龄人要高一些,背这种帆布袋也合适。她将帆布袋里的东西一一分给谭鸿信、林鸣和郎放。是一个用草绳紧紧捆扎的小包裹。
郎放向彩瓷女神像行礼,摆贡果,擦拭神像,跟其他普通信众所做的没什么区别。行完第一层礼,郎放拉开夹克,从内兜里取出一把小匕首。郎放指挥林鸣和谭鸿信跪在面前的蒲团上,他俩是纯种人类,先让他俩拜神。
“闭眼,什么都不用想,双手握住你们手上的贡物,我说可以弯腰磕头的时候就连磕三下。”
谭鸿信压抑住吐槽的欲望。他回老家拜先人都没这么虔诚过,还磕头。只见一旁的林鸣马上就按郎放的指示闭眼、双手握贡物了,特别虔诚。谭鸿信也只能照做。
在闭眼的黑暗中,谭鸿信听见郎放的脚步声与念咒声,带有明显的西南方言音调,郎放曾经对谭鸿信解释过:“我修行的不是主流宗教,你可以看作是G省的原始巫术中最神秘的一支,要流血、杀生的。”他是巫师,不是天师。郎放和他女儿一身巫性,巫性代表着最阴晴不定的原始情绪,好在郎放这人没啥情绪波动,凭空多生出一点安全感。
“磕头。”
谭鸿信闭眼,咣咣咣磕了三下,每一下都以头点地。他根本没打算这么做的,腰不知不觉就弯下去了。
“睁眼,把贡物投进火里。”
谭鸿信睁眼,忽的发现面前热腾腾烧着一个火盆,靠得非常近。谭鸿信暗自心惊,按他那种虔诚磕头法,刚才不得把脑袋磕进炭盆里啊?林鸣又先他一步把手里的贡物丢进火里,谭鸿信赶快跟上。
只见那草绳包裹的贡物立刻燃烧起来,外圈的干草很快就烧尽,暴露出内容物来。谭鸿信盯着火里烧成黑乎乎一团的贡物,总觉得这贡物好像在动,不知是跳跃的焰光影响了他的视力,还是这贡物里面本来就是活跳跳的生物。
火盆里突然爆响起一阵噼啪声,那漆黑贡物在火里猛挣几下,竟然跳出了火盆。贡物依旧在燃烧,可这贡物像是想要逃离这热度一样,在地上随机地滚跳,真像是烧了一只老鼠或小兔子,有些残忍。“啪叽”一声,郎放踩死一只;小女孩则是在另一旁找到了另一只,双脚并拢,跳着踩爆了贡物。
这是什么东西?谭鸿信的心揪成一团,一身正气在此时也逃得七零八落。只听见郎放继续说:“你们把火盆抬到门口,摔火盆会不会?”
“会。”林鸣朝谭鸿信使眼色,让他帮忙,两人各抬起一边。谭鸿信没看出来林鸣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这么高啊!他就不会摔火盆。这是哪里的习俗?不过谭鸿信一家非常幸福美满,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还俱在,确实是轮不上他去了解这些。
两人抬起火盆,令人惊异的是,火盆竟然不烫。他们走到山洞前,此时天色已经不对劲起来,天空的色阶像是被调整了,灰度增加,明度降低,非常不自然。“我倒数三二一,喊‘一’的时候就脱手。”林鸣说。
三,二,一。砰。碳火的噼啪声,炭块滚跌在地面的啪嗒声。林鸣忽然蹲下,瞧着烧成灰白的炭块,“谭鸿信,你去找根树枝给我。”他道。
谭鸿信去了,找了根粗粗的树枝回来,林鸣用树枝挑拣着火盆里的剩余物,这看着看着就连谭鸿信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骨头么?”谭鸿信试探性地问道。
林鸣不说话,默默拨拉着剩余物,似乎在归类。这些骨头都很小,刚才藏在火盆里压根看不出来。大约几分钟后,林鸣估摸着这些骨块已经冷却了,就用手捏起这些骨头,另一手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光下专心致志地观察起来。
“这些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是舟状骨,这些是跖骨,都是人类手脚部分非常小但是有辨识度的骨头。”
“……”
郎放朝洞外的双鸟组合吆喝,让他们回来。林鸣用手拢了拢这些骨头,让谭鸿信过来,分了一部分让谭鸿信揣着,另一部分则进自己兜里,他说:“证据总不能只放在一个人身上。”
双鸟组合返身回山洞,郎放和他女儿也行礼,这回他们身前没有火盆了,同样是磕头,烧贡物。只不过他二人的方法更加危险和残暴,郎放双手捧着两枚贡物,让蒋念琅在他手心点燃。这些贡物开始泛起活性,郎放就双手合拢,捏爆了贡物,满手黑汁。
做完这些,郎放缓缓解释道:“这些草绳都浸过松脂,裹着的是牛心,羊心和马心。你们俩刚才拿着的是牛心和羊心,代表她的父亲和母亲。我和念琅拿着的是马心,代表她的兄弟姐妹。如果我不这样祭拜她就带你们进去,她会发怒,而且厂里现在正在举办法会,大概率会为她加持——她的法力会显著提升。我们现在进去不是为了打断厂内正在进行仪式,而是减少仇恨的影响。”
“那为什么火盆里有骨头?”林鸣问。
郎放说:“很难理解吗?挖了人祖坟。不然这些牲畜的祭祀怎么用来‘代表’人类?”
郎放一手的内脏汁液,并不打算擦干净,他表示他们可以进一步往山洞里走了。谭鸿信谨慎地问道:“如果我们刚才不祭祀就往里面走……会出什么事?”
“会出不来。”郎放说,“看见野山洞都知道不要乱钻,这山洞里有东西,就更不可能放你们出去了。”
谭鸿信收声。他一掏兜就摸到被火烧过的骨头。天哪,早知道带几个标本袋来了。
四人走到洞底,谭鸿信手上的手电筒一晃,正好照出缺了头的石像,以及石像前那道一米五宽的深沟。郎放说:“法医,刑警,我带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来旁观的。现在这深沟底下有鲜尸一具,但它绝对是非自然形成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清朝……我们拉到这尸体之后要做解剖,要确认死因,然后要用其死亡线索来超度她的怨气——这样当她成为鬼子母神之后,慈心会压过邪心。现在就让她成神会不安全……”
“等等,什么意思?怎么是清朝的尸体?我以为你让我们不要对看见的东西‘装不知道’,我以为这里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年的案子……”谭鸿信打断郎放的话。
林鸣打断谭鸿信,这谈话的节奏是滑稽也是不安,一个打断另一个,林鸣说:“先把尸体拉上来吧。我们要下去吗?这底下多深?这种山洞深处、地沟里面一般不能随意进人,充盈着有毒气体。”
一只细瘦的手臂高高抬起,蒋念琅自告奋勇,用打报告的语气说:“当然是我去!人类都是很脆弱的,你们等我就好。”
谭鸿信忍无可忍,打算将蒋念琅拉到自己身边,离郎放远一点,“我上次就想问了,这是你‘女儿’吗?我回去就让同事查了系统,她有同姓氏的亲爹,你单独一个户口,怎么就能证明她是你女儿了?我告诉你,虐童的事不允许发生啊,我们是警察,你别太过分。小姑娘动画片看多了脑子不好使,大人还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