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燕尾服的窦德凯再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昨天一样的造型,脑袋上没插刀,也没被打得七零八落。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被困者们已经冷静了许多,纷纷把视线投向倪睿灵。只是这一次怪物的选择却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先掠过所有人,紧接着就开始在倪睿灵和姚琪之间来回往复,似乎正在纠结衡量两个大美女谁更适合自己,足足过了十分钟,才终于下定决心,单膝跪在了姚琪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由易拉罐拉环做成的戒指。
周围一圈男人:服了,这出去不得给小姚申请个工伤。
姚琪配合地戴上戒指,窦德凯立刻欣喜地站起来,试图抱起未婚妻深情转圈,结果被易恪伸手挡住,庄宁屿拍了拍怪物的肩膀:“兄弟,你该去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了,伴郎团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行动队员立刻站出来,连推带搡地把窦德凯闹哄哄推出了门。请柬上的名字变成了姚琪,招聘海报倒是没再出现,不过也没必要再出现,因为整个“婚庆团队”现在就在规则区内。
庄宁屿推推易恪:“在想什么?”
易恪若有所思地说:“在想如果游戏已经读档重回,那为什么后进来的一百二十个人还在?他们难道不应该在时间回到1月30日的时候,就从规则区消失吗?”
“因为进入规则区的人,除非游戏正常结束,否则无法安全离开,这是第一准则。”庄宁屿解释,“这条逻辑链粗暴简单,不需要任何设计,所以从没出过Bug。”
“庄队。”一旁的姚琪突然说,“拉环上有字!”
她试图把戒指拿下来,结果这破玩意像是已经长进了肉里,只好把手伸过来:“是个日期。”
“新历898年6月7日”
这是爆炸案发生的四年前。字看起来是窦德凯用小刀自己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痕迹深浅不一。
张虎刚松开姚琪的手:“还知道找个红牛拉环,敢情他自己也知道金的好看。”
庄宁屿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新历898年6月7日,锦城,暴雨,他扬了扬手机:“这一天对于窦德凯来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般这种刻在婚戒上的时间,都应该是新娘新郎初遇的时间?”张虎刚说,“但小姚那时候还在国外上学吧,才多大点,不可能见过窦德凯。”
姚琪自己也摇头。
但如果是和“新娘”无关的日期,为什么又要刻在婚戒上,甚至连当天的天气也要照搬?
雷声响得几乎能炸开整座宙斯大饭店,雨水灌进穹顶,一如窦德凯在婚礼前狂喜的心情。
天色再度变暗。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在看什么?”
“爆炸案的资料。”庄宁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我始终觉得,窦德凯为了房子而选择自杀,却在规则区里完全不提房子,这件事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了吗?”易恪帮他拿着电脑,“越来越粗劣的,充满逻辑错误的游戏。”
“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但也能分析一下别的可能性,毕竟这个Bug实在有点明显。”庄宁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又点开了那张窦德凯的遗照,熏黑的笑容被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在来回十几次后,易恪说:“我要做噩梦了。”
庄宁屿双击关闭:“窦德凯那封遗书写得愤世嫉俗,行文间充满了对社会的怨念,哪怕最后选择成为‘英雄’,也更像是一种被迫的‘英雄’。”
易恪点点头,问:“然后呢?”
“如果是这样,那他在选择和鲍宇宙父子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充满不甘和悲愤的,为什么会出现微笑的表情?”庄宁屿说,“当然,非要说成电视剧反派里得逞后的失心疯狂笑也可以,但我总觉得他这个笑……笑得还挺发自内心。”
易恪指出:“你昨天还说他笑得诡异。”
庄宁屿:“所以我今天才要重新反复观看,以纠正错误。”
“……继续说。”
“诡异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皮肤颜色,如果忽略这个,他其实笑得很正常。”
“那代表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终于大彻大悟,原谅了整个社会?”
“代表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死。”
易恪瞳孔扩大。
从庄宁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刷”地立了起来,于是“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拍他的脸:“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禁吓?”
易恪握住他的手:“你是说,窦德凯死于谋杀?”
大厅里人很多,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之前也觉得‘黑市上购买的炸药有延时,而买主不知道’这件事有些不严谨,那假设窦德凯的尸体之所以会出现在视野并不好的西南角,并不是因为他要查看炸药呢?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炸药的存在,仅仅是想通过西南角的那道细窗,观察鲍宇宙是否已经离开。”
装有三百万巨款的包近在咫尺,他脸上的狂喜就能解释得通,除此之外,关于“这一次的规则里为什么没有提到房子”,也就同样有了合理的原因——因为窦德凯在临死前,已经和烂尾房取得了和解,他不仅拿回了购房款,还多赚了一百万,所以未完成的心愿才会再度回到“结婚”上。
“如果真是一场谋杀,那窦德凯应该只是个工具人,他的社会关系简单,顶多在地铁里烦人了点,但并没有对哪位女性造成实质性伤害。”易恪思考,“这场爆炸案真正的谋杀对象,其实是鲍铭铭?身为鲍宇宙的独子,他能拉的仇恨要比小职员窦德凯多得多。”
庄宁屿“嗯”了一声:“有可能。”
易恪又想了会儿:“那爆炸延迟的十几秒要怎么解释?”
如果幕后黑手只想杀鲍铭铭,大可以在鲍宇宙到来之前就引爆炸弹。
如果想杀鲍铭铭和鲍宇宙,那就应该在鲍宇宙走进仓库时按下按钮。
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在鲍宇宙离开仓库后,车子发动前——等于给了鲍宇宙一个或生或死,全看运气的开放结局。
“我倾向于他想杀父子两个。”庄宁屿说,“宙斯大饭店地势空旷,当时四周又没有高楼,对于凶手来说,最方便也是最稳妥的方法,是在仓库隐蔽处安装一个摄像头,用来决定引燃炸弹的时机。我让调查组去查过,发现当时这一带正好在进行基站检修,设备的关闭或调试都会造成局部信号减弱,而插卡摄像头在信号不好时,会出现延时现象,所以凶手在电脑另一端看到的鲍宇宙,有可能是几十秒前的鲍宇宙。”
易恪说:“那鲍宇宙也算命大。”
庄宁屿搭着他的肩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大概整理一下发给余区长和霍部吧。”
“好。”易恪问,“你去哪?”
庄宁屿从他兜里摸出来一瓶水:“我哪都不去,看你写文件。”
“别喝这个,太凉了。”易恪把水瓶拿走,从另外一边摸出来一个保温杯,庄宁屿一看这熟悉的商务杯型,立刻就觉得自己公务繁忙,可能还需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干会儿,于是一拍屁股就想跑。结果易恪实在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人重回拉回自己身旁:“不骗你,这次真是苹果水,老张刚煮的宵夜。”
庄宁屿猛猛摇头,拒绝相信,你已经在我这里失去了最宝贵的信誉,“狼来了”的故事最多也只能讲三遍。
“装给你的水昨天就喝完了,老张总不能带着化橘红进来。”易恪帮他拧开杯盖,“慢慢喝,小心烫。”
庄宁屿将信将疑:“真的?”
易恪点头:嗯嗯嗯。
庄宁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眉毛鼻子再度皱成一团,痛苦地问:“什么味道?”
易恪只愣了不到半秒钟,紧接着就迅速反应过来,伸手猛拍他的背:“吐出来!”
庄宁屿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巴掌拍得真吐了,单手撑在地上猛咳嗽。易恪拿过杯子闻了闻,凑近紧张地观察他:“你觉得怎么样?”
庄宁屿莫名其妙得要死,又背着气半天没缓过来,压根没法说话,于是易恪就更慌了,丢下电脑拉着他就要去医务组检查,庄宁屿被拖得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抓着走廊一扇破窗户站稳:“等……等会儿。”
“水具体是什么味道?”易恪双手捧起他的脸,继续焦急地问,“你刚才喝了多少,有没有一次性吐完?”
庄宁屿声音嘶哑地回答:“具体就是苹果水的味道。”
易恪:“?”
庄宁屿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
易恪松了口气,帮他擦擦嘴边的水光,自觉道歉:“我还以为水有问题。”
心路历程具体如下:老婆真可爱——老婆啵啵啵——老婆真谨慎——等老婆发现杯子里真的是他喜欢的小甜水一定会快乐地吨吨吨——老婆怎么了——我靠水的味道不对有人给我老婆下毒!
庄宁屿难以忘怀自己刚才被他一巴掌打吐的震撼感觉,胸腔发闷,后背直到现在还在痛。易恪自知理亏,趁着走廊上没人把他往怀里一抱,伸手在背上揉揉:“对不起对不起,还疼不疼?”
警惕性高是好事,骂也不好骂,庄宁屿只好自我反思了一会儿,确实不应该在出任务的时候假装水苦来逗他,身为队长就要有队长的样子,刚才那一巴掌就当是天降正义吧。易恪帮他揉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问:“那水还喝吗?”
庄宁屿接过保温杯,有气无力一挥手:“继续去干你的活!”
第61章 城南书店8
当年在爆炸案发生后,窦德凯那封定时遗书,是警方给这起案件定性的书证之一。调查人员说:“技术组查过窦德凯的社媒登录IP,他在设置定时遗书时,用的确实不是国内IP,而是一个多次跳转的虚拟地址,但他是程序员,平时又有上暗网的习惯,所以本身就习惯于使用能多重加密的虚拟IP软件,甚至在公司电脑里也装了一个。”
庄宁屿继续往下翻着绑架案的资料:“他的私人电脑呢?”
调查人员回答:“电脑在,硬盘没了,不知道是物理销毁还是藏了起来,总之下落不明。”
窦德凯在引燃炸弹之前,几乎清理掉了所有能清理的痕迹,唯二不能清理的是一笔汇往国外,用来购买炸药的银行流水,以及和鲍宇宙之间长长短短的通话记录。
调查人员说:“鲍宇宙并没有把儿子被绑架的事告诉任何外人,又当场被炸进了ICU,所以警方前期先调取了部分手机通话记录,发现他在爆炸发生时,仍旧和一个号码保持着通话状态,该号码没登记号主,但警方在距窦德凯尸体不远处找到了一部老人机,里面就插着这张卡,因此基本能确认,和鲍宇宙打电话的人,就是窦德凯。”
鲍宇宙在恢复神智后,也承认他当时的确是在和绑匪本人通话,想知道要去哪里接儿子,结果下一刻,就被炸晕了。
“但‘销毁所有电脑痕迹’和‘用自己的银行卡购买炸药’,这两件事本身就是相悖的。”庄宁屿说,“一个是想隐藏犯罪痕迹,另一个则完全是在大摇大摆地留下作案证明,他一个程序员,为什么不用电子加密货币?”
“警方当时也有相同疑虑,但后来根据窦的同事交代,他在性方面的癖好本身就比较特殊。”调查人员解释,“所以如果窦德凯想给自己塑造一个‘拉奸商同归于尽,为房友报仇’的英雄形象,那银行流水其实并无损于这一梦想,但满电脑的重口味视频确实得删,况且里面肯定不止视频,聊天记录、照片、浏览历史……这些玩意别说是他了,是个人都不想公开。”
“也对。”庄宁屿被说服了,但依旧觉得窦德凯的死有内幕。调查人员说:“霍部已经安排我们联系警方了,查肯定要查,放心吧庄队,我们一定会求证你的判断。”
“谢谢。”庄宁屿又问,“鲍宇宙现在还能开口吗?”
“不能。”调查人员无奈道,“他的中风后遗症很严重,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都受到了影响,三年了,依旧无法和人正常沟通。”
“行,那就麻烦你们了。”庄宁屿说,“有事再联系。”
挂断电话,易恪把另一只耳机还给他:“鲍宇宙的原配妻子性格强势,按理来说应该是无法容忍任何背叛的,但却一直在积极给鲍宇宙申请保外就医,每次住院,也都是亲力亲为在照顾,看起来夫妻两个好像感情很深。”
“深情这种事,很容易就能装出来。”庄宁屿说,“像他们那种家庭关系,彼此间的牵扯太深,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到民政局盖个章就算离婚。”
易恪帮他捏了捏后脖颈,庄宁屿缩着肩膀往旁边躲,两人还没来得及在这破烂大厅里发展一下感情,悬空大厅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新的巨响!
“怎么回事?”张虎刚按着耳机问。
庄宁屿和易恪拔腿朝声源地冲去,四楼,一个沾满血污的身影正在急速下坠!
三楼。
二楼。
“砰!”虚掩着的木门被重重一肩撞开,大风呼呼倒灌,“伴郎团”的队员们齐齐站起来,然而那道灵巧身影却已经平地跃起,双手抓住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水晶吊灯,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击!紧接着,精准无误扑向位于最后方的窦德凯!
“轰隆——”楼板被砸穿,两人相互纠缠着掉下楼,而下方恰好是所有受困者休息的偏厅,大家眼睁睁看着“死而复生”的唐小缘血淋淋骑在窦德凯身上,再度用匕首刺向对方脖颈,“噗呲”一声,伴随着血液一起四处喷溅的,是受困群众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庄队!”耳机里传来队员的声音,“唐小缘的尸体还在四楼,她变成了规则里的怪物!”
行动队员迅速掩护群众撤离现场,两个保镖把傅寒护在中间,在往外跑时,庄宁屿恰好和他自反方向擦肩而过,身后跟着同样手持武器的易恪。傅寒停下脚步,正想回头,却已经被保镖一左一右地架起来,迅速带到了安全区域。
窦德凯的脸又一次被扎得血肉模糊。易恪问:“你觉得这一次,‘游戏’还会读档重回吗?”
“应该不会。”庄宁屿说,“之前的唐小缘是规则破坏者,但现在她变成了怪物,说明规则已经把她写进了游戏逻辑链,所以哪怕读档重回,她也会一直在。”
“可目前的规则主题依旧是窦德凯的婚礼。”张虎刚问,“要是新郎官被她打死了,冥婚算不算婚礼?”
庄宁屿迟疑:“不好说,这一次的规则有太多不合理的突发状况。”
变成怪物的唐小缘保留了药物注射后的S进化程度,她扫开周围一圈行动队员,拖着窦德凯的双腿,把他的脑袋重重撞向墙!易恪及时上前,反方向一脚踢在窦德凯肩上,让他免于脑袋开瓢的厄运……虽然现在也已经够厄了。
他嘴里发出痛苦的大吼!
而唐小缘吼得比他更加痛苦!
痛苦叠加痛苦,感情强烈纠缠,白雾再度变得粘稠起来,如同一条又一条冰冷的蛇,迅速游走于宙斯大饭店的每一个角落。群众初时还很无措慌张,然而很快就被行动队员们一嗓子吼回了理智:“注意精神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