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玉兰的面庞在黑暗中半遮半掩，她望着这两个人，平静开口：“他不需要有你们的过去，你们可以消失了。”
原本丧失希望的两人听出弦外之音，死目发出亮光，“你要放了我们？”
倚玉兰说：“是的，你们将不再在这里受刑。”没待两人开心，她又说：“身体上的痛苦比不上锥心之痛。你们想抛弃孩子，各自成家？可以——”她淡淡笑了一下：“只是你们永远无法再进行生育。不配为人的东西更不配养育孩子，你会永远流产，而你，会永远养着不是自己的孩子。家暴你的丈夫、嘲讽打压你的妻子，这是你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归宿。”
“不不不，”两人痛苦摇头，“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我当然可以。”倚玉兰缓缓转身，“因为这是我的世界，而这，是你们的报应。”
两人绝望地看着她逐渐远去，“你们会永远生活在痛苦之中，仅有的安息是思念那个孩子的时候。我要你们体会到他千百倍的痛苦，一次不行那就一万次，直到你们的灵魂再也无法.轮回，彻底消失。”
沈确极快地绕着宅邸搜索了一圈，回到君主身侧低声说：“那两人也不见了，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卡勒布那边传来消息，除了少数的德尔斐人依然保留原有意识，大多数人都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中，失去记忆和普通人无异。”
伊西里斯略微颔首，沈确又说：“这个世界……要怎么办？”
“她从没有看见过小孩长到六岁，那我便陪着他们再经历一次。”伊西里斯一直注视着小猫，看他玩累了，躺在小狗头上，懒洋洋地张着嘴被布伦娜投喂。“陪着小孩六岁、十岁、十八岁，看他上幼儿园、小学和大学。看他经历青春期和恋爱，看他过完普通的一生。”
“是。”沈确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他静了一会，随后为难道：“那按照这个世界的逻辑……太阳，您得去工作了。”
伊西里斯问：“什么？”
“您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世界超模呢。还要带着自己的孩子，参加亲子综艺。”
“……”伊西里斯罕见地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小猫，家里多了一群人，他人来疯似的玩到半夜被奶奶赶去睡觉。一大早醒了，就发现自己的床下有一条饼干铺成的小路。
他也是心大，看着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饼干就开始吃。一路吃一路爬，爬出家门跑到隔壁，吃得肚皮都垂地了，听见一声电子音：“你把我烤的饼干吃完了，你赔。”
碰、碰瓷？小猫睁大眼，无辜地看着头顶的保姆机器人。
第175章 蜉蝣撼树
猛猫被拘留了, 还不知道猛猫被拘留的小狗正在和倚玉兰散步。
倚玉兰没有用狗绳牵他，而是将他抱在怀里。薰的体重轻飘，老人抱着也不累。
“谢谢你一直陪着黎傲。”老人在晨间的小道上缓步走着。
薰眨了眨眼, 伸出漆黑的触爪轻轻搭在老人的胳膊上。除了小猫，这是第一次，他与一个人类如此亲近。
倚玉兰笑了一下, 低下头摸了摸他滑凉的触毛，“我经常想，小孩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他会不会喜欢上什么人？要是他喜欢的人对他不好怎么办？是男生还是女生？他很会照顾自己也很会照顾人，我自私，希望他的伴侣能够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她的语气在晨光里很轻：“但我没想到那或许不是人。”
薰有些紧张地又用爪子摁了摁她，倚玉兰笑了一声：“不过你很好。你给了他朋友、家人, 以及爱人的陪伴, 要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好吗？”
薰理所当然地点头，而后开口：“奶奶也要在他身边。”
倚玉兰抬起头, 望向远处的地平线, “太阳高了, 回家吧。”
德尔斐的小太阳挺着圆溜溜的小肚子, 被安全带束在椅子上。诱拐犯机器人面无表情、倒打一耙问：“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土生土长没见过世面的小猫哪里懂得这些套路, 小脑袋没法深想, 倒是知道害臊, 真觉自己吃了人家饼干，便觍着脸讨好说：“那我赔你钱？一块钱？”
“你吃了我这么多小饼干，就一块钱怎么行？”
黎傲讪讪的，费力举起一只爪, 比了个二：“那、那两个一块钱？”
乍一听见这许久没听见的计数方式，银翼还颇为怀念。
“不够，最起码要十个一块钱。”
“那不行啊！”小猫急了，“最多只有三个一块钱啊！”他每天都要给奶奶买花，一天一块钱，钱没了就把家里的纸盒拖去卖，小金库里至今就攒了三块钱。
保姆机器人这时又大方了，“算了，看你腿短，就不收你钱了。但是，”他话锋一转：“你得用其他东西来偿还。”
“什么啊？”傻乎乎的猫还搁那问呢。
“你每天都要来我这里干一小时的活。”
干活猫熟啊！他也不上学，在家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是霍霍花园里的花草，还自觉自己很能干，当即猫胸脯一挺，“那行啊，你要我干什么？黎傲会种花，还会种菜，还会、还会吃饭！自己睡觉！”
“……”保姆机器人无语：“那你会干得还挺多。”
小猫当即脑袋一扬，大“嗯”了一声。
三岁的他比起六岁来，稚气不少，真的像个孩子了。银翼抬起机械臂，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软软的，笨笨的，让程序泛起疼痛和喜悦的。
黎傲傻乎乎地被摸了脑袋，听见机器人说：“等着，马上就让你干今天的活。”
猛猫是很自信的，当即捋了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小圆眼邪魅地扫视一圈屋子，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卖的。
猫不白吃你的！猫给你把纸盒拖去卖！
只是没等到活，却等到了一碗鲜香四溢的虾滑面。保姆机器人面不改色，“吃吧，你今天的工作就是帮我改进厨艺。”
怎有这种事？！
黎傲的小脑袋还没转过来弯，脖子上就被挂上了口水兜，嘴里就嘬嘬吸上了面条。
“怎么样？”银翼装得像模像样。
刚起床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被钓鱼执法到了人家屋里，黎傲此时吃得小嘴直吧唧。他哪里懂什么厨艺改进？本就不是挑食的孩子，吃嘛嘛香，好吃到眼里都水汪汪。但人家很有职业素养，咽下嘴里的虾肉，试探讲：“我、我觉得可以再加一点肉哦。”
“嗯。”银翼又喂了他一口，“你的意见很好，我下次优化。”
这把猛猫得意的不行了，“就说黎傲很会干活吧！”
扬扬得意的小模样还翘着呆毛，银翼揪了一下，昧着没长的良心应付道：“还不错。”
黎傲在邻居家里辛苦干掉了一碗面，落地时肚子离地也就只有半厘米。他打了个饱嗝，被机器人推着屁股送到门边。
“哎呀，黎傲，怎么在别人家里吃了？”倚玉兰也抱着薰回来。
“来来啊！”小猫往人脚面上一躺，给人讲了经过。
“这样啊。”倚玉兰失笑，将他拎起来放到小狗身旁，低头看着一米来高的保姆机器人，“麻烦你啦。”
银翼认真看着她，说：“早餐我做了科学配比，很适合幼崽成长。”
“我知道的。”倚玉兰弯了弯嘴角，“谢谢你。”
银翼目送着他们进了家，这个世界有其固定程序，不能轻易打破。它的身份是美食博主，所以还得完成自己的工作。
朝安和小可在这里没有身份，不能轻易出现，等到关上门，朝安才说：“老师，我黑进了这个世界的中枢，关于这个世界的数据也分析出来了。”
银翼接过他手中的芯片，小可望眼欲穿地趴在窗户边，说：“猫猫大王好小啊，老师，他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
银翼将芯片插入接口，读取的过程中回忆说：“没有现在好骗，还犟。又要强又犟，脾气来了就库库挠机器外壳，还很好哭。”
它轻声说：“但非常可爱。”
机器到底不是人，情绪的沉溺不会太久，可将资料分析完后，更加剧烈的情绪沸腾起来。它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愤怒，浓烈到几乎要烧穿它的理智。整个程序被鲜红的警告信息铺满，中枢不断发出高危信号，压制着机器想要将那些伤害小孩的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小可！”银翼的电子眼充斥红光，“联系伊西里斯。”
留有意识的几个德尔斐人挤在小小的平房里，银翼打开投影，说：“地球，是一个屠宰场，它是新日用来培育灵魂的培养皿。”
“六十亿人，他们的出生日期就是灵魂编号，每一个灵魂在这个编号内会拥有不同的可能与发展经历。他们出生、长大、生子、死亡，死后的灵魂会回归中央，成为新日的养料。”
赞恩的脸上没有笑容，“就像人类豢养鸡鸭一样？”
“比那还不如。”银翼说：“他们重复着轮回。”
“什么意思？”瑞恩握紧了掌心。
“与旧日依靠星球的生机和相生相克的规则来维持运转不同，新日的成长需要无尽的灵魂。祂得成长到一定地步才可以接管旧日，迎来新日。为此，祂制造了地球与轮回。”
地球人就像活在虚拟世界中的npc，自身历史有数千年，但他们的生命在宏观意义上每百年就会重启一次。到达灭绝的时间点，所有人都会死亡，以供新日收割灵魂。而后重新洗牌，再度重复生命。
每个编号的主设定不会更改，但细节的可能性会让每一生都有着些许差别。他们就这样重复着自己的宿命，几千次，几万次。
“他们被称为新日的灵畜。而后有一天，一个老人与一个小孩相遇了。”
画面上的老人番茄掉了，一个瘦成枯槁的孩子推开门，小心地捡了起来。
“他们的相遇重复了几百次，每一次，奶奶都死在了……”冷血的机器竟讲不下去，也没有人类去强迫它讲下去。
蕾妮雅捂着嘴巴，看着画面中的场景流干眼泪。
每一次，倚玉兰都死在了黎傲五岁半的时候。死亡的原因各不相同，有心脏病、有脑溢血，却都死在了小孩眼前。小孩太小了，他或许不懂得死亡，以为奶奶睡着了。他将自己蜷缩进老人的怀里，不吃不喝陪着她一起。
老人的尸体腐烂，小孩也开始腐烂。她没有活着看见小孩的六岁，小孩也从来没有长到六岁。
他们相依为命，他陪着她一起。
维持这样庞大的灵魂运转不会不出错，而那一次出错时，老人死去的灵魂看见了小孩的死亡。
那是她收养的孩子，是她孤寂生命中的光。他就那样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自己身旁，流着泪给她殉葬。
他们凭什么那样对待他？祂又凭什么决定他的生命？她不服气，她不认命，她要小孩活着！活到六岁！活到十岁！活到一百岁！他怎么能，怎么能就那样死在自己的怀里？
她觉醒了。
再次轮回时她依稀记得自己要去找个孩子，可程序束缚着灵魂，她只比上一次早找到他一个小时。第二次早了半天，第三次又迟了半天。就这样轮回了几千次，她的灵魂愈来愈亮。
她开始记得，开始想要提早将他接回来养。但程序有其轨迹，大幅度地偏移会引起祂的注意。
她记住所有，牢牢记着，默不作声的反抗。她以为她一个人在孤军奋斗，可却发现那个孩子也一样在努力。
最开始时，他是个胆小的孩子，没有走出屋门便饿死在了家里。再后来他的胆子大了一点，他开始往外跑。他比她觉醒得还要早。她还是新日身上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灵畜时，他就拼尽全力，让自己活到了与她相遇。
他们的灵魂愈发明亮，可牲畜的强大怎会引得主人忌惮？灵魂愈强，祂吸收得愈好。
祂的自大给了她机会，一次次的轮回中，她窥见了外界——真实的外界。她看见了旧日法则，原来旧日的统治不该结束得这样早，她知道新旧日彼此排斥厌恶，她看见了机会。
数不清多少次轮回，她在厄雷萨斯飘过德尔斐的上空时，与那颗星球的意识进行了链接。
她被旧日看见了，并做了交易。
她要将小孩的灵魂送出去。他的肉.体不配承载他的灵魂，那便抛弃。她为他选了人类最强大的血脉作为躯体，耐心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蜉蝣撼树不自量力，可这只蜉蝣撞到头破血流，撞了数亿次。
这个灵畜强大，甚至让新日都感到害怕。祂再也无法吸收她，便要将她剖出，投入深渊。就在这个机会里，她将孩子的灵魂送了出去。
“旅途愉快，黎傲。”